徐榮的“兩弊、兩利”之說,正說到皇甫嵩的心裡。皇甫嵩當世名將,用兵如神,謀不再計,對廣宗城該怎麼打是早有定見,宗員所謂之“開一面,縱敵出城”實爲下策,鄒靖、徐榮所云之“沿用盧植舊策,團團圍城,把張角、張樑徹底消滅於此地”,這纔是上策。
聽徐榮說完,皇甫嵩讚道:“徐君所言,正合我意。”
他是主將,讚揚徐榮的話一說出,就等於給這次軍議定下了基調,宗員等持“開一面”意見的諸多將校也就不再堅持己見了。基調一定下,剩下的議事就很快了,經過衆人的討論,結合本人之謀,皇甫嵩制定出了一個具體的作戰計劃。
因爲皇甫嵩是晚來的,沒有親眼見過廣宗黃巾的戰鬥力,所以他的這個計劃分兩步走:首先,遣派一支人馬試探性地進攻一下,看看廣宗黃巾的戰鬥力究竟如何,然後通過這次進攻爭取找到廣宗黃巾的弱點,找到弱點後,再針對其弱點展開大規模的攻擊。
爲了表示不厚此薄彼,爲避免盧植、董卓的舊部心生不滿,同時也是爲了更能“如臂使指”,這個擔負“試探性進攻”任務的部隊,皇甫嵩決定從本部中選用。既然是試探性的進攻,就不用選取最精銳的部隊,當然也不能選擇最弱的部隊,最好是選用中等水平的部隊,這樣才能更好地看清楚廣宗黃巾的真實戰力,也才能對敵我的實力做出準確的判斷。
荀貞的部曲是皇甫嵩麾下最精銳的部衆之一,皇甫嵩既決定選用中等水平的營頭出擊,這次試探性的進攻自就沒他什麼事兒了。荀貞也樂得輕鬆。這要是換在潁川、汝南、東郡,他可能會自告奮勇,但這次他不打算這麼做,決定老老實實服從皇甫嵩的軍令。爲何?盧植的軍事能力如何,荀貞不清楚,可董卓的軍事能力他是很清楚的,董卓部衆的剽悍敢戰他也是很清楚的,連董卓都吃了虧,足可見廣宗黃巾之精勇,而這次試探性的進攻既然標明瞭是“試探性”的,那麼出擊的部隊肯定不會多,鐵定是要吃虧,他麾下現雖有三千步騎,可這都是他辛辛苦苦、一點一點積攢出來的,他當然不肯損失在一次試探性的、註定失利的進攻上去。
倒是傅燮積極請戰。
傅燮和皇甫嵩是同州人,皇甫嵩一向來都很欣賞他、重用他,傅燮的部曲沒有荀貞多,可也是皇甫嵩麾下的一支精銳部隊,所以皇甫嵩稱讚了他的勇氣,但是拒絕了他的請戰。
最終,皇甫嵩從由洛陽精壯組成的主力部隊中挑選出了兩個部,由北軍五校的一個劉姓校尉統帶,承擔起了這次試探性進攻的任務。一個部通常下轄五個曲,大體以一兩千人爲常制,兩個部就是三四千人。用這三四千人攻城肯定是不夠,但廣宗黃巾在城外安的有軍營,用這幾千人攻一下他們的兵營卻是足夠了。
選定擔負進攻任務的營頭後,皇甫嵩單獨把劉校尉和這兩個部的軍司馬留下,面授機宜,餘下的諸將起身告辭。
出了帥帳已經快到中午了,陽光耀眼,暑氣騰騰,撲面的熱氣燻人。猛然從陰涼的帳中出來,令人頗不適應,荀貞停在帳口閉了下眼,適應了光線的變化,再睜眼,看到了劉備。
劉備是跟着鄒靖一塊兒來的,他是白身,沒資格入帳,因留在帳外等候。
在日頭底下站了小半天,他汗流浹背,滿臉通紅,一股股的汗水順着臉頰往下流淌,滴落到甲衣之上,又滑落地上,不過饒是如此,他卻依舊鎧甲齊全,按刀而立,連兜鍪都沒去。
荀貞扭頭往帳內瞧了眼,見鄒靖正在與一個將校說話,還沒出來,便就邁步走過去,笑吟吟地說道:“玄德,那邊不是有望樓麼?好歹有些蔭涼。你卻怎麼就在帳外日頭地裡站着?”右手握拳,輕輕地擊打了下劉備胸前的鎧甲,笑道,“瞧你熱的,這甲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帥帳邊兒不遠處有座望樓,來帥帳參與軍議的將校們各帶有隨從侍衛,這些隨從裡有不少人都跑去了望樓底下乘涼避曬,這會兒見自家的主將出來,熱熱鬧鬧的從望樓底下蜂擁過來。
留在帥帳外不避日曬,堅立不動的沒有幾個,劉備是其中之一。
“望樓蔭小而乘涼者衆,與其去那裡擁擠受熱,還不如在這裡涼快。”
望樓那裡的人再多,至少可以躲過日曬,帳外的人再少,也不可能比在望樓下還涼快。荀貞心知劉備是不願貶低別人、擡高自己,因此纔會這麼說,他也不揭破他,心道:“後世皆言劉備寬厚長者,今他雖年輕,卻是已了幾分日後寬仁的雛形了。”
見劉備雖滿頭大汗而站姿筆挺,荀貞又不覺想道:“從軍前他是涿縣的一方小霸,通過這兩天的長談,我對他的以前也算略有了解,知他喜好華美的衣服、音樂、犬馬,說白了,雖是個普通人家的弟子,卻頗有貴族紈絝子弟之風,卻是難爲他在烈日下一站半天,絲毫不動了。”欲想成就大事,身爲男人,就得對自己狠一點。劉備現是鄒靖的隨從,就得有點隨從的樣子,主將在帳內議事,隨從豈能跑去乘涼?要是連日曬這點小苦都吃不了,還能成就什麼大事?
這兩天荀貞雖與劉備多有暢談,但大部分的時候,兩人只是各自說說以往的經歷,就共同感興趣的話題笑談一番,劉備的“隱忍”和“寬厚”,這卻是荀貞頭次親眼見到、親耳聽到。
“雲長和益德沒有來麼?”
劉備答道:“鄒校尉出行從來不好興師動衆,今天又是來中軍帥帳議事,因此只帶了備一個人來。……,兄長,多謝你的矛、甲、弩、矢之賜。原、左二君把這些物事送來時,可把益德、憲和他們給樂壞了。說來慚愧,備帶三百義從來後,盧公、鄒校尉雖也分別撥了些軍械鎧甲與備,可畢竟數萬大軍屯集,撥給備的爲數不多,甲衣尤缺。前幾次與賊激戰,備帶的這些義從許多都是穿着布衣、持着短刀上陣,與賊血戰,傷亡不小。這些義從大多跟隨備許多年了,且與備多爲同鄉,盡爲忠壯之士,卻因衣甲兵器不足而死於賊手,備每念及,常心痛不已。今得兄長所賜之矛、甲、弩、矢,備深深感激,代備部下的義從們多謝兄長了。”
荀貞送給劉備的還有幾柄寶刀、精鎧,當時劉備雖也感謝了,感謝的程度卻不及眼前。荀貞笑道:“只謝矛、甲、弩、矢,卻不謝寶刀、良鎧麼?”
“寶刀、良鎧精而量少,能用者唯備、雲長、益德三人而已,三人力寡。矛、甲、弩、矢量多,備部義從悉能用之,量多力衆。力寡,殺賊少;力衆,殺賊多。殺賊越多,這黃巾之亂就越能被早點平定。故此,備雖感激兄長寶刀、良鎧之賜,更感激兄長矛、甲、弩、矢之賜。”
荀貞熟視劉備,不由感嘆:“玄德,你真是個忠義之人!”
說話間,鄒靖從帳內出來。
昨天得了荀貞寶劍之贈,拿人手短,兼之荀貞又是名族子弟、皇甫嵩的愛將,鄒靖的態度較之昨日初見時熱情很多,與荀貞一路寒暄,直到出了中軍,這才帶着劉備與荀貞分別。荀貞目送他與劉備遠去後,自也歸營。
次日上午,皇甫嵩再擊召將鼓,千石以上的校尉、司馬雲集中軍,齊登望樓,觀劉校尉帶部擊廣宗黃巾設置在城外的營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