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給荀貞找的小妻尚未物色到,卻倒是先送給荀貞了一個“佳門生”。
莫說荀貞本就喜歡孫策,便只說在原本的歷史中,孫策以二十之齡,弱冠秀髮,聚兵東驅,以寡擊衆,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數年之間,橫卷江東,奠定了一方霸業,真小霸王是也,只憑他這的這份功業,荀貞也是萬萬不會將如此“佳門生”推之門外的。
尋了個良辰吉日,孫策正式拜入荀貞門下,成爲了荀貞的第一個門生弟子,——也可能是最後一個門生弟子。
孫策年紀雖少,然卻早慧,前幾年在家時已頂立起了門戶,按理說,孫堅、吳氏應該十分放心他纔對,但因爲重視此事,拜師後,吳氏又專門把他叫到身前,叮囑他了一番。
吳氏對他說道:“國家重經術,以經術取士,而我家所缺者正是經術。潁陰荀氏,天下名門,其家之法,四海聞名,我聞荀君非但擅經術,且通律法,又嫺明軍政事,赫赫戰功不需多說,只他在魏郡時的政績,頭一年便爲冀州第二,策兒,這樣的良師實難得遇,要非他與汝父結好,怕也不會收你爲門生,你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萬不可懈怠,更不能失禮於荀君座前。”
前漢時,鄒魯之地便有諺雲:“遺子黃金滿籝,不如一經”,中興以來,因爲光武皇帝好儒重經,國家向以經術取士,經學的地位自就更加重要了,雖說吳氏提出讓孫策拜入荀貞門下主要是想借荀貞的名聲來給孫策鋪路,可這不代表她就不希望孫策能真正地學到荀氏家法。
孫堅出身寒微,家無家法,長沙地處南州,又文化不昌,學校裡經師的能力有限,在學校裡也學不到什麼好的經術,再則說了,以孫堅二千石、烏程侯的身份,也不可能把孫策送到郡學或縣學裡上學,不去學校,那就只有拜入名儒門下,就且不說長沙沒幾個名儒,便是有,以士人輕視孫堅的態度,孫策怕也拜不入門下,所以孫策在經術上一直學得不怎麼樣,吳氏也是很想他能趁此機會從荀貞這裡學到些東西的。
奈何孫策性肖其父,雖然恭謹地答應了他的母親,也的確非常尊敬荀貞,可他想學的東西卻不是經術,荀貞一拿出經卷來,他就無精打采,而荀貞一講軍爭、兵法,他便興致盎然。
吳氏對此無可奈何,荀貞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人之患好爲人師”,荀貞亦是人,難免也會有點這毛病,以前都是他向別人學,現在忽然有了一個弟子可教,而且還是一個越看越喜愛的“佳門生”,他儘管自知學術不精,卻也是難耐“蠢蠢欲動”,是很想把荀氏家法教給孫策的。
當下的教育統而概之,四個字:授學家法。
“家法”分兩類,一類是各個學派在學術上的見解,每一個學派在學術上都有各自不同的見解,各成一家,是爲“家法”,再一類,“家法”也指某一家族的教學內容。
就前者來說,舉個律法上的例子,比如前漢時的杜周、杜延年父子,他們父子兩人皆明律法,對漢律各有自己的解釋,分別批註,於是就有了《大杜律》、《小杜律》。
就後者來說,仍以律法爲例,潁川有名的律法世家陽翟郭氏擅《小杜律》,所教的便是此律,而同樣有名於潁川的律法世家長社鍾氏,也就是鍾繇家,他們家教的就不是《小杜律》。
荀氏作爲州郡冠族、有名的儒學世家,其族中自然也有“家法”。
爲了教孫策“家法”,荀貞還把荀攸給請了過來,荀攸的經術比他強,可惜,他雖是興致勃勃,孫策卻是有氣無力,到最終沒有辦法,荀貞也只能放棄“幹勁”,改而專教孫策兵法了。
荀貞是亡命之身,自知厲害,平時十分謹慎,不但很少出門,而且交代江禽等義從無事亦不要出兵營,——孫堅雖對外說是來了一位汝南故友,可汝南與潁川的口音還是有差別的,江禽等人多是潁川人,若被識得潁川口音的人聽了去,說不定就會露出破綻。
虧得荀貞性子沉穩,也虧得有了孫策這個門生弟子,他每天有事可幹,連着在郡府裡待了半個多月,也沒嫌氣悶。
這一日,荀貞舉他在魏郡平賊的例子,給孫策講了一段兵法,散了學後,立在後宅的演武場上看了會兒孫策與趙雲比試騎射,忽想起有兩三日沒見到孫堅了,只聽說孫堅這幾天頗是忙碌,卻也不知是爲何事忙碌,叫來侍婢詢問,得知孫堅現在府中,遂去尋他。
到了地頭,瞧見堂上除了孫堅,還坐了幾個高冠儒服的長者,一看就是本地的士人。
荀貞不願意打攪孫堅和他們議事,也不想太多露面在外,遂停下腳步,轉身欲回。
孫堅眼尖,瞧見了他,忙止住話頭,撩衣站起,往外就走,一邊走,一邊叫住了他。
荀貞停下腳步,轉回身,往堂內看去。
只見孫堅一邊往外走,一邊對這幾個士人說道:“我有客到,事情就先說到這裡吧,諸公之事,我已盡知,這兩天便吩咐曹吏去辦。”
這幾個士人滿臉不情願地站起身,其中一人黑着臉,硬邦邦地對孫堅說道:“明公既有客至,我等就告退了,只是這幾件事,萬望明公早辦爲好。”
孫堅隨口應道:“好,好。”
便是在堂外的荀貞也能從孫堅的神色、語氣中看出他是在敷衍,何況堂內的那幾個士人?
這幾個士人更是不快,有人想要說些什麼,但到底沒有說出,幾人一甩袖子,出到堂外,穿上鞋子,徑直大步往外行去,路過荀貞時,有人向他瞧來。
荀貞低下頭,舉起袖子,裝作有東西進了眼中,把臉遮了多半。
瞧他的這個士人大約是因覺荀貞儀表不凡、英武軒然,雖然荀貞遮住了多半個臉,卻依然連連注目,直到走過去了,還扭轉臉,又多看了兩眼。
孫堅下到院裡,來至荀貞身邊,等這幾人離去,搖了搖頭,說道:“我就不能待在郡府裡,一待在府裡,就有人來煩!”
“這幾人來找你,是爲何事?”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兒。”
“噢?都是何事?”
“一個說家裡的徒附逃散,勞力不足,一個說流民常從從他家的莊外經過,搞得他家宅不安,一個說貸出去的錢收不回來。”
雖說荊、揚不如中原、北地那麼亂,可這些年卻也是叛亂不斷,有孫堅等這樣“保境安民”的人在,豪族、大族固然是受害不重、衣食無缺,可貧苦百姓卻是深受其害,和北方一樣,不少人拋家離鄉,結隊外逃,這就造成了一方面勞力不足,一方面又出現了大量的流民。
至於放貸,也即高利貸,朝廷對高利貸的施放有限制,規定的有利息百分率,但同時只要利息在法定許可的範圍內,那麼借出去的錢如果收不回來,官寺會出面幫助收回,——不過這事兒說是歸官寺管理,實際上最多也就是由縣寺出面,卻是該不到堂堂郡府來管的,這來找孫堅幫忙收貸的士人是長沙郡一個大族的人,無非是仗着族勢,來找孫堅出面。
孫堅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昔年連着當了三個縣的縣丞而不得升遷,其中有他出身寒微之故,卻也有他不喜政事、考績平平之故。
荀貞笑道:“徒附人手不足,可以招募流民,只要流民肯落籍本郡,儘可由得他們招去,如此一來,既能補充勞力、減少郡中的隱患,也能給文臺你增添政績,何樂不爲?”
“這些我都知曉,只是這點小事兒,自有各曹去辦,卻也來煩我!”
荀貞只說了徒附、流民二事,沒提高利貸,卻是因爲瞧不上要孫堅幫忙收貸的這個人,現今民不聊生,郡中已缺乏勞力、流民過多,而這人這個時候卻還想着高利貸,甚至企圖倚仗族勢來強迫孫堅出面幫忙追討,真是爲富不仁。
想到這裡,荀貞忍了又忍,終究沒有忍住,對孫堅說道:“至若追貸,而今百姓流離,郡中已缺勞力,若再以貸錢逼迫,無疑雪上加霜,以我陋見,文臺當以馮諼故事示此人。”
馮諼是孟嘗君的門客,孟嘗君叫他去收債,他到了地方後卻一把火把債券全給燒了,孟嘗君責問他,他回答說:“與其賈利,不如市義。”
孫堅不知馮諼是誰,聽完這個故事,大搖其頭,說道:“貞之你是不知此人秉性,視錢如命,又怎會火燒債券?”
“討債之事,縣寺一吏足矣。二千石威嚴,豈能行此?縱不能勸此人市義於民,郡府也不能出面爲之追債。”
孫堅以爲然,說道:“卿言甚是。”卻又苦起臉,唉聲嘆氣,說道,“只是此人之家乃長沙右姓,奈之如何!”
既是長沙右姓,而債錢卻還收不回來,顯是借錢的那些人確是窮苦,無錢可還。荀貞嘆了口氣,說道:“既是如此,我有一法,或可解此難。”
孫堅喜道:“什麼辦法?”
“卿可出錢,爲民還貸。”
孫堅楞了下,旋即苦笑,說道:“貞之,你就別戲弄我了!”
荀貞笑道:“我也只是說笑而已。”
如由孫堅替欠債的窮人還錢,無異是在打這個“右姓”的臉,孫堅固會因此而得美名,這個“右姓”卻會被人指點,而一旦得罪了地方上的右姓大族,孫堅以後在長沙就寸步難行了。
故此,孫堅說荀貞是在戲弄他。
不過,荀貞卻非是在說笑。
這等年景還逼債不已、乃至以族勢來壓迫郡府的“右姓”,可以想見,平時在郡中必是爲惡不少,換了荀貞是長沙太守,說不得,就會拿這等“郡中勢族”開刀,以立威名。他在潁陰西鄉、在趙國、在魏郡可都是幹過這樣的事的,在現今地方勢力強大的情況下,一個長吏,尤其是一個外來的長吏要想爲百姓做出點事來,一味地向地方勢族妥協是不行的。
這卻是荀貞與孫堅治境風格的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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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也不怪孫堅,孫堅出身寒門,要再得罪了地方勢族,無疑自毀前程,而荀貞出身名門,就算是得罪了地方勢族,因爲有“名士”爲朋友,輿論上卻能佔上風,故此不懼。
說話間,一人從院外匆匆進來。
荀貞、孫堅看去,來人卻是郡功曹桓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