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和可知此事?”
賈詡自從投奔董卓之後,很快就得到了董卓的賞識,董卓看中的,就是他對天下大勢和人心揣測的分析通透,在一些地方的見識上,明顯還要高過李儒一籌。
微微低着頭的李儒聞言眼皮子動了動,淡淡答道:
“明公,賈文和先前在遊說皇甫嵩入朝一事,居功至偉,已經升爲平津都尉,前往小平津關防備袁紹、王匡等叛軍了,目前他並不在雒陽中,自然不知此事。”
從長安回來之後,經過一番考慮後的閻行最終沒有將賈詡當面跟他說的天下策轉述給李儒聽,而是託言賈詡面對自己的試探,雖看出了是李儒授意,但卻笑而不語,不肯明言。
這就給了李儒一個錯誤的判斷,認爲賈詡也隱隱將他視爲競爭的勁敵,因此在戍衛河津、拱衛雒陽北面的人選上,李儒毫不猶豫推薦了賈詡。
而董卓雖然在嘴上說袁紹是袁家豎子,極度小覷他用兵的能力,但內心對袁紹招攬人心的本事和袁家的聲望也是忌憚不已,擔心李傕等三校尉還真不是袁家子的對手,於是他同意了李儒的建議,將賈詡派往了小平津關,鞏固雒陽北面的防線。
現下經李儒重新提醒,董卓內心知道雒陽北面的大河防線事關重大,也就不再多言,轉而問道:
“那以文優之見,是打兗州,還是先打豫州?”
在來時的路上,李儒已經對這場爭議進行了深思熟慮,他當下成竹在胸地說道:
“儒以爲,爲大局計,既不應該打兗州,也不應該打豫州!而是應該休兵,招撫關東反叛的州郡!”
聽了李儒這話,董卓的雙眸頓時迸射出精光來,他緊盯着李儒,冷然問道:
“關東那班腐儒、豎子,自矜虛名,目中無人。受我厚恩,又起兵叛我,我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如今又是前線捷報頻傳,我爲何要休兵招撫他們?”
感受到董卓語氣間的冰冷,李儒知道這是他即將發怒的前兆,但是李儒依舊鎮定地說道:
“明公,朝廷西遷,隨行公卿大臣的俸祿、給養,加上西京宮室年久失修,王司徒在長安營造宮殿、大興土木,還有重新安置遵從明公號令、陸續遷入關中的百萬雒陽生民,朝廷當下所需花費的錢財數以百億計。”
“另外,我軍在京畿附近、在雒陽八關、在成皋、滎陽一線都駐紮有大軍與關東州郡對峙,兵馬大軍每日消耗的糧秣、芻藁,以千石計,而胡軫、楊定等人的數萬涼州兵馬,千里相投,不可不重加犒賞以壯其氣,,三輔的兵馬原是皇甫嵩舊部,新歸未久,不得不多賜財貨以結其心。”
“朝廷自桓靈二帝以來,天災兵禍不斷,奢靡貪墨之風盛行,錢入私門,國庫空虛,如今供給雒陽的漕運又被反叛的關東州郡截斷,朝廷財政入不敷出,大軍糧草多有不濟。明公,這戰要再打下去,只怕癬疥未除,而心腹已傷啊!”
“砰!”
原本興致不錯的董卓在聽完李儒這番話之後,赫然變臉,伸出手掌,狠狠擊打案面,發出了一聲巨響。
“這些都是朝堂上的腐儒之見,前線頻頻告捷,大軍斬獲頗多,只需攻入反叛的州郡中,我大軍就可以就食於敵。至於朝廷國庫空虛,我不是已經讓司隸校尉劉囂、中郎將呂布各率官吏、將士去籌集軍資了麼?”
面對董卓的幡然變臉,李儒一時間沉默無言。
的確,作爲執掌朝堂的相國董卓,面對原本就是千瘡百孔的朝廷,他也想盡了他所能夠想到的一切辦法前去補救。
國帑沒錢,怎麼辦?前任天子劉宏可以藉助宦官之手甚至親自下場,進行西園賣官,然後不管你是想買官還是不想買官,只要想當官,通通都要給錢,用這種賣官加逼捐的辦法,來勉強支撐天子日常的奢靡花費和戰時的緊急開銷。
可董卓以清君側、誅宦官的名義進入雒陽,又爲了拉攏士人,對諸多名士寵以高位,這招西園賣官的老方法董卓已然不能用,於是,他不得不讓司隸校尉劉囂、中郎將呂布各率官吏、將士去各想辦法籌集軍資了。
只是,劉囂等官吏是如何籌集軍資的呢,他們在遷都之時,將雒陽城中的富戶以通敵等罪名盡數殺了,沒收他們的財產,收押他們的妻兒奴僕。在遷都之後,繼續對關中富戶中羅織罪名、沒收財產,並且爲了進一步斂財,羅織的罪名從“爲子不孝”、“爲弟不順”擴展到“爲臣不忠”和“爲吏不清”上,對士民官吏極盡盤剝,一副竭澤而漁的難看吃相惹得百姓道路以目。
至於呂布帶領的軍隊籌集軍資的辦法,就更是簡單粗暴了,先從被驅趕西遷的生民身上下手,掠奪他們糧食牲畜,後來人走光之後,就變成了對地下的死人動手,挖掘墳墓,不管天子公卿,只有是在雒陽北邙山上的,幾乎都被呂布的士卒挖了個遍。
在李儒看來,這些都是竭澤而漁、不顧本源的蠢辦法,可以當做一時權宜之計,可要是想長久依靠這等斂財方法來維持一個朝廷的運作,無疑是自欺欺人的事情。
所以自詡有興王定霸之才的他,剛剛想要給董卓提出罷兵言和、與民休息的固本之策。可惜,董卓方纔的反應,也從明裡暗裡告訴了李儒,他的謀劃的定國之策比起他先前在河東給董卓提的竊國之計來,明顯不符合董卓威臨天下、蕩平宇內的胃口。
不過,李儒顯然還不死心,既然董卓不喜歡他剛剛的謀劃,那他就換個方式來講。
於是他又恭敬地說道:
“明公爲國事勞心焦思,儒自然是知曉的。明公大軍也確實強盛勇猛,無人能敵,可是秦掃六合,怕的就是關東六國的合縱之策。”
“如今關東州郡雖然屢戰屢敗,但終究是樹大根深,危急之下,彼輩更是會負隅頑抗,互爲聲援。就如同我等除去了孔伷,又來了個孫堅,那掃平了兗州的劉岱之輩後,豈不是還有青州的焦和、冀州的韓馥麼?”
“故而若不能夠分化關東州郡,只怕戰事久拖不久,大軍鈍兵於外是小事,折損了明公的聲威和引起朝堂的波動,纔是大事啊!”
轉變了說法的計謀聽到董卓的耳中,果然引起了他的重視,在董卓看來,這些兵爭詐術的詭道,可比那些什麼狗屁治國定天下的王道好用得多了,於是他也轉變態度,略有意動地出聲問道:
“那文優的意思,是假裝要與反叛的關東州郡休兵歇戰,然後派人去招撫、分化他們,最後再將他們各個擊破?”
“明公英睿,儒正是此意!”
李儒瞥了瞥董卓有些意動的臉色,知道換成了這種說法,自己就已經說動了董卓,於是他也順着董卓的意思答話。
董卓確實已經意動,他並非蠢人,只是聽厭了朝堂上那一套治國定天下的大道理,他這個時候也注意到了之前自己的態度有些偏激,於是又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面對李儒,口中問道:
“那計將安出?”
“依儒所想,招撫、分化關東州郡之策,可以分爲前後兩步,我等可先重賞那些依舊效忠朝堂乃至中立的州郡長吏,賜予名爵,作爲忠於朝廷者的標榜,以勾起其他州郡的注意。”
“然後再派遣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持天子節,東出招撫反叛州郡,有那些作爲標榜的前例在,就不怕這些反叛的州郡長吏不動心,我等也就能夠從中分化叛軍,再趁勢各個擊破了。”
“善,汝計甚妙!”
聽完李儒名爲招撫、實爲分化的休兵弱敵之計後,董卓感覺正符合自己的胃口,不由得拊掌讚歎,他也興奮地開始充實和完善李儒的計謀。
“依我看,幽州牧劉虞,漢室宗親,忠於王室,不曾明裡與關東州郡合流、反叛朝廷,又是治理幽州、安定邊境有功,我正好可以向朝廷上表,爲劉虞請功,他已位居三公,卻正好,袁隗也已經被我除掉,空出了一個上公太傅的位置,那就讓他作太傅,位居三公之上,次於相國之下。”
“有了劉虞這樣一個先例,我就不相信,那些反叛的州郡長吏還不心動!”
“至於招撫關東,我看大可讓朝中大鴻臚韓融、少府陰修、執金吾胡毋班、將作大匠吳循等有名望的漢室大臣前去關東州郡招撫,這些大臣與那些關東州郡的關係盤根錯節,多有關聯,也好讓那些關東州郡投鼠忌器、自相猜疑!”
將計劃補充和完善到後面,連董卓也不由對自己的英明睿智感到敬佩,得意地發出一陣大笑來。
等笑完之後,董卓纔回想起李儒剛纔提過的國帑耗竭的問題,內心冷靜下來之後,董卓也知道這是一個大問題,不是單靠呂布、劉囂等人就可以解決的,於是他開始說道:
“文優,你先前所說的,國庫空虛之事,我也仔細想過了,已經有人向我提議,罷廢五銖,更鑄小錢,再悉取雒陽及長安銅人,鍾虞、飛廉、銅馬之屬,用以鑄錢,如此施爲,定然能夠使得國帑充實,再無錢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