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金樓生意紅火的時候是晚上,自從沄淰來了,很多人也願意大早晨砸銀子來看給沄姑娘捧場,而中午的時候,都是安靜得很,比如這會兒,姑娘們沐浴的沐浴,休息的休息,她們辛苦了一夜,短暫的睡眠總讓她們疲倦卻殘缺的身體得到最後一絲安慰。
但是,不乏有心機的人還是想早點熬到三樓賣藝賺錢的,例如碧玉,此刻的她正窩在二樓的房間裡,一邊看着棋譜,一邊又忙乎着手上的刺繡,慌亂間,細針紮了指尖,露出微紅的鮮血。
碧玉蹙眉,想起早晨媽媽戳自己腦門子時候不屑一顧的樣子,便繼續咬牙繼續刺繡,自己已經二十四五,在這裡是最老的姑娘,若沒有衣服、脂粉的掩飾,以後,可是要被趕到後廚做飯倒尿水的,一想到那種屈辱的日子,碧玉便覺得胸間有一股惡氣!她使勁的用針扎着那塊怎麼都繡不好的荷花圖案,一氣之下,竟然把它撕碎。
樓下已經虛脫了的欒氏依舊在口誅葉香城,將他罵了個祖宗十八代,另一邊又指使夥計收拾破敗的殘局。
“老莫,下次那個姓葉的再來,就兩笤帚轟出去,狠狠打!聽見沒有!”
“知道了,欒姨!”老莫頭也不擡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欒姨,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收拾就行了,我難道你還不放心?”
欒姨的臉上似是露出慈母一般的笑容,瞬間如釋重負的說,“老莫——”
欒姨看着跪在杯盤狼藉之間全神貫注收拾的老莫問道,“老莫,你都快奔三十了,難道,一直打算在青樓裡給欒姨當夥計?我這裡又不是好地方,可別把自己耽誤了。”
“嘿嘿——”老莫一邊擡頭又邊傻笑道,“我從第一天來可不就想着一輩子待在這地方了麼?這多好啊,外面的人進來都要五兩銀子呢,我老莫卻來去自如,他們還不知道怎麼羨慕我呢?”
欒姨卻反駁道,“老莫,你是欒姨這輩子見過的最老實的人了,也還想騙欒姨?你來這裡十幾年了,不都是爲了碧玉那個丫頭,可是,人家心氣高,寧可接客,也不可能跟你回家,你是個好孩子,不然欒姨給你介紹一個身家清白的姑娘吧,回去好好過日子……”
這時,就聽見二樓一陣狠狠的摔門聲,一個厲害的聲音從碧玉的房間裡傳出來道,“你死了那條心吧,沒錢沒權,本姑娘纔不會看上你!”
“小兔崽子,不小心摔壞我的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欒氏狠狠的朝上面罵回去,眼裡含着恨又打量着老莫說,“看吧,那個白眼狼纔不會當你是好心,媽媽我養了她十年了,還每日總跟我作對,這羣姑娘就她最讓媽媽操心。”
“哎——”
沄淰在牀上輾轉反側睡不着,她的思緒一直留在那森森然到處是白骨的蝴蝶谷,陰森的夜晚,那羣狼出來啃噬死人屍骨的畫面如今還歷歷在目!她在那裡等了他半年!半年!她只能帶着無盡的悲痛離開!
眼淚奪眶而出,還有一個月就是四月初五,劉清淺,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沄淰輕輕的嘟囔着,“劉大哥,隋將軍,我永遠不會記得你們的祭日,因爲,在我心裡,你們根本沒有離開這個世界!”
樓下慌靡之音不絕入耳,沄淰只覺得噁心無比!她蒙着頭,只想讓自己安靜的睡一會兒,忽然,一陣悠揚的古箏飄進耳畔,悠揚婉轉,高山流水,頓時,把所有一切庸俗之物都阻擋在外。
沄淰慢慢爬起牀,推開門往旁邊的屋子望了望,只覺得古箏忽而又停了下來,便輕輕喊了句,“神顏姑娘?你睡下了嗎?”
還未等對方回答,只聽欒氏大怒一口道,“不行!他家有個悍婦!嫁給他!你等着去受氣麼?”欒氏越說越氣,甚至竟然敢在神顏的屋子裡面捶桌子!往常,她可是連關門都悄無聲息的。
她要嫁給誰?有一個悍婦?沄淰滿心疑惑,難不成神顏姑娘是要嫁給那個一怕老爹、二怕悍妻的葉香城葉公子?
她虛掩着門,待過了一會兒確認欒氏氣哄哄的走了才悄悄的來到神顏姑娘門前,只聽裡面有微微的哭泣聲,沄淰不假思索的扣了門。
神顏便來開門,只見一個美女就生生站在眼前,眼底不禁有一絲嫉妒之色,玉體迎風,似葉底藏花,面容平靜淡然,猶如月中嫦娥,精緻卻富有神韻的五官將整張平靜的臉頰頓時勾勒成一副巫女洛神的畫卷,婀娜的身姿之中彷彿又藏着幾分剛強,這樣美麗的女子,悅目卻不敢褻瀆,一定是弦王口中的沄姑娘無疑!!!
就聽這時,桃紅在一樓抻着脖子大喊道,“哎呀,沄姑娘,連您和神顏姑娘都親自出來了!今天,可真是不同尋常呀!”她一邊斜着眼看着衣衫不整的碧玉,一邊嬌笑着,剛纔那場“混戰”她沒有參加,只因爲相較於接客,她更加熱衷於在後廚幫助老莫燒水、做飯,她眼中自己想嫁的,就是老莫那樣的忠厚老實的男子。
四個官爺剛走,散金樓大門一開,門外的人山人海便往屋子擠,又聽桃紅這麼一喊,立刻變成不要命的擠!
沄姐看着一樓那樣壯麗的場景,不禁譏諷道,“這些男子家中的女人可真是可悲。”可是,忽然間,一頭紅色的馬兒大門呼嘯而過!
沄淰未聽神顏回答,只使者輕功縱身飛下,翩若驚鴻間,已到了門口,顧盼之中,滿眼失望,人山人海的街頭巷尾,哪裡有什麼踏雪胭脂馬呢?剛纔自己看見的,不過都是錯覺罷了!她失望的眼中再次看向人海深處,希冀奇蹟出現,可是,良久,那條繁華的街道卻沒有自己想找尋的馬兒。
沄淰倚門邊,想起自己最後一次騎那踏雪胭脂馬還是從琅邪歸來,龍虎臺下,兩軍對峙,她騎着它跟龍紹焱大戰百回合有餘,最後,竟是將滿身傷痕的它牽至皇宮,託付給了一位奴婢,又打點了些珠寶命她好生看守,它應該遠在深宮過着安然的日子纔對,那剛纔從這街頭呼嘯而過的傢伙,怎麼會是脾氣倔強的它呢?
一樓的廳堂頓時鴉雀無聲,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門口翹首企盼的沄淰,她真是仙女,竟然從三樓飛了下來!就連街上的人羣見到她的美貌瞬間也都停下了移動的腳步,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停滯了一般。
欒氏聽見樓下忽而安靜,心恐是有大事發生,當即從房門探下頭,只見她忽而大嘆道,“哎呦姑奶奶,您這是幹什麼?那裡怎麼能是您隨便就去的,有事就喊媽媽好了,你們這兩個祖宗啊,一時都不讓我安生!!!”
沄淰回頭,看着媽媽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只不冷不熱的吩咐道,“媽媽,拿點兒酒來,今天,沄兒就在這一樓喝酒了,正好,也多給你賺些銀子。”
說是喝酒,可是,她的眼神卻還是不住的飄向門外,已經多久不騎馬了?已經多久沒有發自內心的笑了?已經多久沒有人和自己說心裡話了?
哎!她只記得心頭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失去摯愛的痛苦!!!
“好!!!”衆位男客頓時歡欣鼓舞,摩拳擦掌讚道,“散金樓的姑娘果然都是兢兢業業的!”
“什麼???”欒氏大驚失色,心下便打着邊鼓合計,這丫頭今天是怎麼了,在一樓喝酒,難不成是想逃跑?之前,她可是跳過樓的!她萬一跑了,我可怎麼跟弦王交代!!!
欒氏雖這麼想卻不敢怠慢,她親自收拾了一張乾淨的桌子,又將其餘的閒雜人等都轟到廳的另一邊喝茶去了,這邊半個廳堂都留給沄淰一個人享用,欒氏更是喊來老莫、桃紅和另外幾個姑娘站在沄淰前後伺候周全好生的服侍着。
桃紅倒酒,老莫上菜,另外幾個姑娘幹杵在那裡覺得有幾分尷尬,見沄淰不說話,卻只能讚道,“沄姑娘果然貌若天仙,國色天香,麗質天成……”
沄淰笑着,回頭看看那些跟自己一樣青春年華的女子,說道,“不用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桃紅卻沒走,第一個坐了下來,自斟了一杯,一臉桃花的笑道,“沄姐姐,你身上的傷可好了?我可是還擔心呢?還是少喝一些吧。”
沄淰看了眼桃紅,覺得她和後宮那些沒話找話、無事獻殷勤的淺薄女子如出一轍,對自己卻呵護備至的,不過是攀附而已。
沄淰只隨口道,“桃紅,這樣吧,我酒量不好,一會兒我若喝醉了,還要麻煩你把我送回我的房間去!記住,可千萬別送錯了地方。”
桃紅趕忙起身,連連點頭道,“桃紅這點兒小事還做不好,以後,還怎麼伺候姐姐?”
沄兒一笑,眼神看着三樓憑欄望向自己的神顏姑娘道,“你我在茫茫人海中得見於此,也算有緣,下來喝幾杯吧。”
“顏兒可不會喝酒,可是,顏兒願意撫琴爲姐姐助興。”一聲柔美的聲音從三樓傳來。
沄兒見神顏着一身白衣款款而下,手中斜抱着一把古琴,微風吹拂着掩蓋在她臉上的白紗,彷彿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步步生蓮,一笑傾城。
一樓的廳堂,頓時,再次安靜了!
那些男子竟是有生之年都沒有看過這般壯麗的場景,一個個都抻着脖子,一臉驚詫,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兩雙眼睛只知道死死的看着兩人美人!渾身的每一處關節,竟然是動都不能動!
神顏放好古箏,又畢恭畢敬的在沄淰的身旁坐下,渾身上下透出一股超塵脫俗的的氣質。
沄淰看着神顏黑漆漆的眼珠,笑道,“顏姑娘的眼睛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