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淰姑娘駕到——”張德海公公一聲陰脆的聲音漂浮在沄歡宮的上方,引得衆人瞠目觀望。
沄淰走進沄歡宮,頓時,腳底不穩,腦中眩暈。
那是一座何其華麗的紅色琉璃殿,那紅,磅礴到可以將渾身凝固的血液奔騰澎湃!
而何宸,一身黑絲金龍黃袍,正威嚴的坐在那一團紅前,清高脫塵,滿面春風。
沄淰看着何宸,只覺得前所未有的震撼,她本就口乾舌燥,可這會兒,似乎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心也突突的亂跳,彷彿隨時都能爆炸。
“沄兒參加皇上,祝吾皇生辰快樂,萬歲萬歲萬萬歲——”
沄淰低頭微微一福,斜頭鎖眉,她才發現,馥香公主已伏在地上,鼻口流血,屁股上不知被打了多少板子,已是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沄淰深深一福,她趁機微微用眼睛的餘光去感受着馥香的臉,蒼白如白,奄奄一息。
馥香的眼神絕望,她呆滯的看着旁邊一身大紅的沄淰,彷彿是認了命一般,嘴裡有氣無力的罵道,“賤——人——”
一支筷子從臺上飛來,如離弦的箭,瞬間毫不留情的從馥香的頭頂穿過,只見馥香的身子猛得一挺,瞬間便閉上了眼睛。
三兩滴血方纔落到地上,濺落在沄淰的腳尖前面。
何宸依舊高高的坐在大殿之上的案桌前,遠遠打量着一身紅衣妖嬈的沄淰,竟失神癡癡的看了許久。
他一臉愛慕的表情,而她,卻是挑眉,彷彿帶着幾分嗔怪。
他依舊笑,笑得她有點更加氣了,只站在大殿中央,遲遲不肯走向前去。
“哈哈哈哈——原來這個就是傳說中被嬌寵成性的六公主吧,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美啊!真是美!真像那畫上的仙女!”
何宸原本沉浸在沄淰的美麗中,突被這粗魯無禮的聲音打斷,不禁微微側目,臉上雖淡笑,但是,語氣卻不冷不熱的說,“沄兒,平身——”
他又遠遠的伸開右手,微挑起脣角道,“沄兒,來朕身邊坐。”
沄淰緩緩站起頭,在宜人的攙扶下,慢慢往那高臺上走,每走一步,便離他的人生近了一步。
她的心在淺淺嘆息,從不曉得,這個從前與自己一樣,輕易就被遺忘在宮中的人,如今,可以隻手遮天,成爲天下的皇帝!而自己,也可以坐在他的身旁,一同受天下各王的膜拜!
她只一擡眼,便清楚的捕捉到兩旁各王的位置。
東面自上而下依次是弦王、樑王、劉生、那位端莊溫柔的女子,該是劉生的夫人,西面則是琅邪王、昭武王、龍紹焱、簡歌郡主。
看來,何宸已經將龍紹焱和琅邪王、昭武王劃爲謀反叛逆的一類,而劉生今天,卻又爲何出現在這種場合呢?
當沄淰快走到何宸身邊的時候,何宸方纔看到她額角的淤青,沉穩道,“馥香竟然把你傷成這個樣子,張德海,拖出去喂狗!”
沄淰忽而快步上前,緊緊拉住何宸的手臂,見他滿眼的奇怪,才慌亂的鬆開手,哀求着說,“皇兄,求皇兄手下留情,沄兒不勝感激。”
這是沄淰第一次主動與他這般親暱,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都讓何宸感覺出那麼一點兒開心,一絲甜蜜從他的心底慢慢升起,這是他一輩子第一次如此開心。
何宸瞬間迷人的笑着,轉眼看着張德海說,“厚葬!至於其他的奴婢,也一同厚葬了吧。”
“皇兄,沄兒日夜唸佛,還怕積攢的福氣不夠,那些下人,不過也是受了馥香姐姐的唆使,聽說司衣局已有一批老人被放出宮去了,就暫且讓她們去那裡幫忙吧,求皇兄恩准!”
何宸竟然不管不顧下面各藩王的存在,爽朗的一笑,雙手愛慕的撫摸着她的頭髮喃喃道,“傾髻,沄兒,又好看了許多呢。”
他扶着沄淰坐下,看着大殿中央垂手而立、左右爲難的張公公道,“還不按照姑娘說的辦!”
“是,奴才這就去——”
張德江露出一個笑,大汗淋漓的和幾個小公公將馥香的屍體拖出去。他邊走邊合計,若不是碰上性子好的沄淰姑娘,今天,一起沒命的,可能就是自己。
沄淰坐在何宸的旁邊,頓時,臺下音律四起,一羣舞姬上來獻舞,沄淰雖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可今天的她根本沒有心思看,在何宸強大氣場的包圍下,她凝神屏息,心裡七上八下的坐着,只一會兒,便覺得腰痠背痛,極其不自然。
一舞完畢,衆人拍手連連稱讚。
“沄兒,那個舞姬,曾是你母妃的貼身侍女,叫悠娘,朕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皇兄會傾力將你童年的幸福記憶都找回來。”
何宸疼惜的眼神瞬間便讓沄淰感覺一股不安,她慌忙的躲避着他灼灼的目光,低頭道,“謝皇兄,皇兄爲國日夜操勞,不必把沄兒的小事放在心上,沄兒現在過得就很好。”
不知死活的琅邪王居然又開口道,“一個侍女的舞藝都如此惟妙惟肖,那麼,六公主的舞藝畢竟堪稱天下一絕,請說,去年,一曲百鳥朝鳳,瞬間便將弦王的心擄走,竟連長公主都不娶,不知臣等今日是否有幸,能一飽眼福。”說着,便左右看了看,不知死活的酣暢大笑。
沄淰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看向弦王,頓時,沄淰眉毛便擠到一處,弦王依舊滿臉的優雅,安靜的猶如秋天水面的湖水,那一番風範,在場除了何宸,無人能及。
沄淰雖怨恨弦王曾經欺騙自己,但是,卻不喜歡他被人侮辱、譏諷,剛欲還口,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便狠狠的握住她冰涼的左手。
沄淰側目,只見何宸眉間帶笑的說,“朕的沄兒今天身體不適,琅邪王想看,不妨明年再來!”
朕的沄兒?
沄淰心裡不禁覺得幾分忐忑,她的眼睛竟然不經意間就飄向龍紹焱,可是那個男人,卻若無其事的跟簡歌耳語什麼,親暱無比。
琅邪王的眼中頓時充斥着一股殺氣,他狠狠的抓緊酒杯一飲而盡,優雅全無,忽而卻滿臉笑意,嘴角一抹奸佞的又繼續問道,“太上皇當日可是當着衆目睽睽之下,將六公主下嫁給弦王,我等還盼着喝他們的喜酒呢,哈哈哈——”
何宸冷哼道,“太上皇當日賜予弦王的是陳國的六公主溫安,而如今,朕身旁坐的,是菓洛族長的外孫女——沄淰姑娘,所以——不——算——數——”
何宸清澈的目光看向正和簡歌親暱呢喃的龍紹焱,遠遠道,“龍承皇,不知你可願意將沄兒姑娘留在陳國!留在朕的身邊,做朕的皇后?陳國唯一的皇后?”他邊說,邊更加狠狠的抓住沄淰的手。
沄淰一怔,汗水溢滿了整個掌心,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來!!!
皇兄!沄兒忐忑了一個上午,你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龍紹焱聽見何宸的話,方纔回頭,銳利的眼神盯着何宸,倔強的嘴角瞬間露出一枚笑意,舉杯恭敬道,“皇上洪福齊天,沄淰能陪伴皇上左右,是她有福氣。”
何宸欣慰的點點頭,瞬間大笑起來,“好!龍承皇對朕果然忠心耿耿!”
二人舉杯,一飲而盡。
沄淰的心頓時被掏空了,望着龍紹焱淺笑的面孔,瞬間,她聽不到世間的任何聲音,自己的七魂八魄也隨着大家刺耳的笑聲飛出宮外,她的心,痛的木了。
龍紹焱,若不是因爲你來了,我爲何一身大紅,屈尊至此呢?
“沄兒,你可願意?”何宸輕柔的聲音在沄淰的耳邊迴盪,彷彿一曲催魂,讓人心裡七零八亂。
沄淰的身體彷彿置於千年的冰下,寒冷的令她思緒停滯,她木木的回過神來,臉上不帶一絲血色的顫抖着說,“皇兄——”
“朕問你,沄兒可願做朕的皇后?”
沄淰的眼角快要溢出淚來,她竟然輕輕的搖着頭。
“皇兄,沄兒,沄兒是皇兄的妹妹——沄兒——還不能接受——”
何宸微微笑着,他不禁沒有生氣,卻還意外的拍拍她的肩膀,體貼備至的說,“沄兒,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無極宮,便是朕送你的生日禮物,只要沄兒想清楚了,隨時都可以住進來!朕會一直等着沄兒回心轉意。”
何宸終於鬆開沄淰的手,舉起酒杯面對下面各位藩王道,“感謝各位光臨朕的生辰,朕今天非常高興,今天,我們就痛快暢飲,不醉不歸!”
沄淰的眼睛再也不去看龍紹焱,她只盯着鬱鬱寡歡的劉生,忽然間懂了他的落寞,她狠狠的握着手中的那枚絲帕,上面,是她親自一針一線繡上去的桔梗花,那團淺淺的紫,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自己,卻觸碰不到。
悠揚動人的絃樂剛嫋嫋而起,忽然,簡歌一口紅血噴涌而出,瞬間,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痛苦不堪。
“愛妃——”龍紹焱頓時驚慌失色,大嚷道,“愛妃——你怎麼了?”
簡歌的父王昭武王也趕緊跑到簡歌面前,面容失色的喊着,“酒——酒中有毒——”
各位藩王頓時面容慘白,都瞪着自己面前的酒,不敢亂動。
沄淰慌亂間欲起身,卻被何宸瞬間扯住,“坐下,朕的身旁最安全。”
簡歌,以及他們的孩子,難道,就這樣去了嗎?人生中的陷阱,竟然如此之多,生命,真的很脆弱。
劉生在夫人的攙扶下來到簡歌的身旁,劉生聚精會神的號了號脈,方轉回頭,一臉失望落寞的恭敬回道,“啓稟皇上,龍承皇妃中毒已久,毒已入骨,已經去了!”
“什麼!!!”一旁的昭武王頓時破口大罵道,“我女兒剛纔還好好的,怎麼會中毒?誰下的毒???我要殺了他!!!”昭武王雖年逾五十,但是,身爲將軍的他看起來卻還是體格健碩,聲如洪鐘。
一旁的琅邪王冷笑着斜着白眼珠道,“昭武賢弟,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在場的都是皇上的人,誰能給你女兒下毒?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唄!懷着孕還到處跑!”
昭武王冰冷的臉孔頓時看向坐在高臺上的何宸道,“皇上!”
何宸的面孔頓時不悅,三分氣憤道,“昭武王!朕想殺人,何須偷偷摸摸?”
昭武王頓時如醍醐灌頂,徑直走向琅邪王道,“你說,是不是你乾的!你女兒嫉妒我女兒已有身孕,便下此毒手???”
何宸的眼睛迷成一條線,幾分威脅的說,“昭武王,你瘋了嗎?飯可以亂吃,話怎麼可以胡說!”
琅邪王也登時不悅道,“老子沒有在你女兒酒裡下毒!老子一輩子光明磊落!這種陰毒的手段,我幹不出來!”
“龍承皇妃的毒至少也有三個多月了——”劉生淡淡的邊說邊往回走。
昭武王的面孔頓時凝結成冰,嘴角哆嗦的說,“什麼?三個月!!!”他回身,瞪着一旁的龍紹焱冰冷道,“龍紹焱,我一定會將此事查個清楚!如果我查出來此事是你做的,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昭武王惡狠狠的看着龍紹焱,最後,還是含淚抱着簡歌的屍體往宮外失落的走去,只一瞬間,便已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