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楚家三條人命,換自己一世皇位,墨忘覺得這筆交易很值。
就是那個沒頭沒腦的楚少安,被人賣了還在爲人家數錢,他自知實力不敵墨失,那便和墨忘聯盟,現在的他被墨忘洗了腦,唯長庚侯馬首是瞻。
一去古陵,軍隊中還擡着兩隻棺槨,又因爲棺材出殯不落地的說法,墨失硬是一路上沒有讓擡夫有任何喘息的機會,他手持揚鞭,毒辣打在擡夫的背上,炎陽烙在石子路上加倍滾燙,毒鞭一遍又一遍抽打在擡夫的身上,終有人吃不消倒了下去,但又前赴後繼有人跟上擡棺。因爲他們曉得長庚侯但殘暴,棺槨稍有一絲閃失,那遭殃的必是所有擡棺的士兵。光是去古陵的路上,便損失了戰馬百匹,戰士千餘人。
楚少安在墨忘的影響下也變得日漸毒辣狠戾,只不過,楚少安並沒有墨忘那般精明,墨忘那種刻在骨子裡的狠毒,是誰都學不來的。打個比方,若說要殺一人,那楚少安只會使用大刀正面抗擊,而墨忘,卻是那個表面幫你兩肋插刀,背後射你一支冷箭,還塗上毒藥的人。
等到了古陵,依然是一羣殘兵敗將,無可厚非,這兩位將軍根本就沒想着驅趕蠻夷,在此又大興土木造了陵寢,安葬了楚少鬱和墨所求母子。
墨忘不會忘記自己的孃親,可當他來到亂葬崗,皚皚枯骨遍地,如何識得自己的孃親?跪在枯骨墳頭,他不知道哪一具纔是孃親的屍骨,想到十多年來的風吹日曬,自己的母親就是死也不得安生,那顆冰冷的心瞬間融化又有了疼痛的感覺,多年的冷眼相視在此刻消逝,他一個勁摑自己巴掌,“是我該死,是我無能!連孃親的屍骨都找不到!是我該死!”
“你在找什麼?”
墨忘擡頭望去,見一個青衣女子手持竹籃,一手彆着劍,腰佩龍紋玉佩,立刻收起該死的眼淚,凝化爲奸詐中帶些溫柔的一笑。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墨忘不慌不忙站起身,整着袖子,一臉無事樣,回答道:“我在找你,洛溪。”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笑話,這世上認識你的人,多了去了。”
洛溪早已不是當年嬌弱的女子,在外遊歷學習,自當高傲獨立不少,他也不畏眼前權貴打扮的男人,哧眉一笑:“公子莫不是,和當今聖上有關?”
墨忘伸手縷過她眼前細碎的頭髮,湊近她的脖子細細聞着身上淡淡的香薰,癡迷着笑說:“我想看看哥哥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你是聖上的弟弟?”
“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洛溪一時手抖,沒抓緊手中的竹籃,籃中的蠟燭紙錢糕點掉落一地,驚愕眨了眨眼,肌膚僵硬,臉色灰沉,像塊木頭一樣紋絲不動。
“怎麼,漂泊日子待膩了,想回去享受榮華富貴了?”
這洛溪倒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屑反駁墨忘的猜測:“笑話,我要是貪慕榮華富貴之人,當年何必不辭而別?”
“那便是看不上當今聖上的顏值嘍?”說着,不安分的手放到了不該放的地方,那塊似小山般凸起軟軟綿綿的地方,纏綿着妖媚的狐狸眼,追問道:“你看,我怎麼樣?”
“你大膽!”洛溪被惹怒了,瞪紅了眼,一掌打開墨忘的鹹豬手,抽出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見洛溪是個暴脾氣,又想到兄長那般軟濃的性格,這兩人若是在一起,倒也般配。想到這兒,不免咯咯傻笑,聳聳肩膀,毫不在意脖子上冰冷的劍,調侃洛溪:“我剛喪了妻兒,不介意續絃,你若樂意,便做個長庚侯夫人,豈不比整日風吹雨淋好?”
“渣男!”
“好好好,我渣我渣,小嫂子這暴脾氣,不知道兄長能不能駕馭得了呢!”
“你,剛纔在哭嗎?”
“我在笑。”
“老婆孩子死了,你還笑得出來?”
“怎麼笑不出來?”
“你有沒有愛過自己的髮妻?”
墨忘一時唐頓語塞,攤開手中緊握的玉簪,閉上眼睛遲疑了片刻,笑顏笑語開着玩笑隨意回答:“沒有,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
“渣男!”
墨忘苦笑着,一個勁點頭哈腰,揹着手仰天,不知道是哭是笑,“你真以爲,所有人都像聖上一般癡情?念念不忘着你?”
“聖上……就從未有過妻室?”
“有啊!”墨忘挑逗着洛溪的下巴,被洛溪不耐煩扇了一巴掌。
“能不能好好說話!你再動手動腳!小心我砍了你!”
“好好好,聖上,自然有妻室……”
洛溪眼神中閃過一絲的失望,不過這失望自然理所應當。
“只不過,這爲妻室至今還流落在古陵亂葬崗。”
“你!”
洛溪被墨忘無止盡的取笑弄得厭煩,真想一劍砍了這個猥瑣渣男。
“小嫂子喜怒。”
“誰是你小嫂子!是聖上派你來古陵的?”
“自然,不過,聖上也想不到,派我來驅除蠻夷,卻還能找到你。準備跟我們回去嗎?”
“驅蠻夷?”
墨忘閃過洛溪的劍,助她劍如鞘,再次背過手去,洋洋得意,指着蒼天說道:“當今聖人,皇恩浩蕩,文武雙全,豈非常人可比乎?”
“哼,文武雙全?莫不是唬我?若他能上個馬,拔個劍,那便是你們祖上冒了青煙了。”
“皇陵冒青煙?也就你個小丫頭片子說得出口,若是他人,早就被千刀萬剮了。但你也別不信,聖上自然會有所作爲,你就等着刮目相看吧。”
“他?知道邊疆之苦嗎?茫茫沙漠,白骨千里,以勁草爲被,疾風爲牀,食不果腹的日子,你們這種貴王孫怎麼可能受得了?他若是真的英明神武,怎麼會派弟弟前來,怕不是自己膽子小,只是紙上談兵的君王吧!”
“你!你等着瞧,聖上必定若親征出戰,別說一個額爾氏,就是是個額爾氏都不在話下。”
二人賭了誓,便要離開,洛溪自先轉身要走,墨忘攔住他,套她一個完整的答覆:“你真要走?不跟我回去?”
“我不嫁窩囊之人。若是聖上真有你說的那般英明神武,那我便等他平定天下,先給百姓安穩生活,再考慮個人之事。”
“好,望嫂子說到做到!”
“別叫我嫂子!”
“呵,這女人,脾氣還挺爆。哎,還是兄長福氣好啊……”
等着吧……
即日起,墨忘便擊鼓收兵,甚至沒有絲毫的作爲,一兵一卒都沒有法令攻擊,便離開了古陵,蠻夷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這狄軍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仗還沒打,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姐夫,你這算什麼?白白來一趟?什麼都沒幹?回去怎麼交代?”
墨忘回味擦着脣邊,平淡回答道:“這不安葬了少鬱和求兒了嗎?什麼叫白來一趟?就當我們掃個墓探個親,不虧。”
“可是!我們仗都沒打就撤退!那皇城的聖上會怎麼想?擺明了和他對着幹?”
“不,他非但不會怪罪,還會好好獎賞我們的。”
“這哪裡話!”
楚少安耐不住性子,氣得揚鞭策馬一路狂奔,墨失在身後緩緩擎馬,伸出舌頭朝着他瞟了個白眼,“哼,傻子。”
墨忘到底怎麼想?心裡有數。他心裡明白,洛溪對聖上還是有感情的,可她不敢任由這段感情胡鬧,他怕聖上玩弄自己,更怕自己配不上墨失。所以,她希望墨失能有所作爲,是爲自己,也是爲天下。而墨忘,抓住了這個把柄,他要慫恿墨失親征,要麼死在沙場之上,要麼平定天下,爲自己日後稱帝稱王也好鋪平道路。說白了,墨失就是個受人指使的傀儡,有了洛溪這跟線,墨忘要他往東,他自不會往西。
“什麼!你見到洛溪了!”墨失從皇位上跳起,扶起墨忘細細詳問。
“是……在古陵亂葬崗,臣弟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祭拜去世的父母。”
“她……還好嗎?”他的眼光中點綴了星火,變得有神,練色娛目重新找回了生氣。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弱女子了,很堅強……”
可是,墨失又有些許的失望,重新回到皇位之上,頹廢坐在那裡自問自答:“那他爲什麼還不回來?她是已經忘了孤了嗎?”
執手相看淚滿眼,這是多麼困難的事情,連一眼都不得相見,墨失想着便心口刺痛,罔顧自己癡情多年,卻癡情於一個已經淡忘自己的女子。
“洛溪並非不愛兄長,她只是……”
“只是什麼?”
“她希望兄長有所作爲,她說她不希望嫁給一個窩囊廢。一個連天下都平定不了的君王,心中不牽掛百姓的君王,怎麼點都做不到,談何癡情?”
墨忘睹見兄站黯淡神情,便知墨失一腳已經踩下了自己設的陷阱之中,一個勁兒慫恿着墨失,征戰沙場本就是明君所爲,若此刻畏畏縮縮紙上談兵,算什麼千古一帝?皇城繁花似錦有什麼用?外面多得是枯骨黃沙,多得是同洛溪一樣出生悽苦的百姓。或許,洛溪是畏怯了這樣悽悽惶惶的日子,相比於墨失,洛溪的心胸才更像君王。
“爲一人,平定天下……”
“皇帝聖明!”
暄和八年,親率鐵騎百萬之餘,一舉攻破羌、金、蠻各族氏部落,奪回攻佔領土萬畝,城池百八十座,最後在古陵之地,將額爾德木圖氏族驅趕至荒涼八百里開外。刀劍本無情,卻是一朝帝王最有情。只爲一句諾言,金貴的王孫征戰沙場,帶着英明昭昭的褒獎,被世人歌頌。
墨忘一直陪在兄長身邊,見到兄站活着,又打下來這麼多江山,不知道是喜是悲,喜吧,他慶幸日後登基日子的安穩,慶幸哥哥還活着;悲吧,他不滿哥哥還活着,原本此刻被人歌功頌德的應該是我……
就像夢一般,墨失終於在墨忘的指引下找到了洛溪,此刻的他滿身是疤,披凌着頭髮,摘下盔甲,只剩一件暗黃直裰,眼角迷朦,顫動着輕薄的兩半脣,臨別前的重逢就像一場夢,這一別便是十年之久,生死不及此刻相見,他哽咽親切叫着“溪兒”
“是……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