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語雖然心中鬱悶,但還是搬了張椅子坐在蘇慕白的旁邊,提起毛筆便開始抄書。蘇慕白也拿了書,放在案几上看得全神貫注。
初夏的季節,已有了些許熱氣,外頭偶爾也會傳來一兩聲蟬鳴,而有風吹過的時候,窗外的的樹葉便“沙沙”地響着。丫環們在一旁伺候着,時不時往空了的茶杯裡添上一杯茶。
蕭語垂着頭,看着筆下歪歪扭扭的毛筆字不由得嘆氣,這可真是遭罪啊!隨即又想到前世讀書那會兒,夏日也是這般百無聊賴,男生們嬉笑打鬧,女生們拿着日記本寫着自以爲感人至深的詩詞。
想到這裡,蕭語便提筆在紙上寫道:“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因寫的十分認真,也十分緩慢,所以蘇慕白什麼時候側目看了過來,蕭語也沒有注意。剛擱下筆,就聽得蘇慕白說道:“你這字,可是不曾學過?竟是如此之差……”
蕭語翻了個白眼,廢話,她一直都是用鋼筆寫字的啊!見蘇慕白仍看着自己寫的字,蕭語便再次提筆將最後一句劃掉,寫道:“賭書消得潑茶香,早吃蘿蔔晚吃薑。”果然見蘇慕白的眉頭微微蹙起,蕭語滿意地笑了起來。
蘇慕白突然握住蕭語拿着毛筆的右手,在紙上將之前的詞又寫了一遍,只是餘了最後一句戲耍之言沒有寫上去。他的字跡清秀淡雅,雖還未成大家,但是蕭語這個外行也看得出是好字。
“以後不要學着那些旁門歪道,若想寫詩詞,必須得用心才行。從今日起,你就每日在這書房中習兩個時辰的字,然後再讀一個時辰的書。你是女子,無須涉獵太廣,只讀些唐詩宋詞之流便罷了!”蘇慕白說道。
“啊?”蕭語張着嘴久久不能合上,也只能弱弱地問道:“那《女誡》呢,還抄嗎?”
“那種書你只要知曉便罷,多看也無益,反倒是有些刻板無趣。你若想抄,便抄吧,正好可以用來習字。”蘇慕白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說這些,或許是因爲一個人讀書太無趣了吧。
蕭語連忙搖頭,說道:“我還是抄詩詞吧!”
丫環們漸漸退了出去,安安靜靜地,只聽得蘇慕白耐心教導蕭語的聲音不時在屋子裡響起。
“這裡應輕提筆尖,力道由重到輕,收尾時手要穩,要快,無需多想,一氣呵成。”
“這樣可以了嗎?”
“習字時要心無雜念,心平氣和。”
“那這個字總可以了吧?你看寫的多好!”
“再多練習幾遍吧!”
“這個字肯定不錯,我自己看了都覺得喜歡呢,你看,和你寫的像不像?”
“形似而已。”
“那就是有進步了!”
“嗯。”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丫環們聽屋子裡沒了聲響,便進去瞧瞧,卻見蕭語正握着筆保持着習字的姿勢,只是手一直未動,筆停在紙上,而蕭語的腦袋卻時不時磕一下,丫環這才知道,蕭語竟是打起了瞌睡。這初夏的天氣,可不是讓人犯困麼。
蘇慕白輕輕地從蕭語手中抽出毛筆,移開紙墨,讓她趴在案几上,扯過身後架子上掛着的一件袍子,蓋在蕭語身上。丫環瞧見了欲進屋來幫忙,卻見蘇慕白擺擺手,示意她出去。丫環出去將看到的與其他丫環說了,惹得衆人嬉笑起來,未晴更是又心急又忍不住想笑,甚至偷偷地趴在門邊往裡頭瞧了幾眼,見蕭語果真睡得香甜,而蘇慕白依舊靜靜地看着書,只能退了下來,誰讓她家小姐還是個孩子呢!
蘇慕白看了蕭語一眼,將手中的書放到一旁,擡起案几邊上的一摞書,從最底下抽出一封信函來,從昨日到現在他都不曾看過,祖父給他的東西,他也大概猜想得到。只是他不想打開來看,因爲他,害怕失望。
信的開頭和最後的落款果然是祖父的筆跡,祖父的字體很特別,遒勁有力,又不失風雅,一般人是模仿不來的,開頭是祖父對自己的鼓勵與期望之詞,而之後的內容顯然是近來添上的,只是越看蘇慕白的神色越冷冽。
時間已是晚上,餘氏讓人將蘇慕白請了過去。
“母親,都知道了?”蘇慕白問道。
餘氏點點頭,神色有些慌張失措,眼神中卻滿懷期待,連顫抖着聲音說道:“可是有了法子?”
蘇慕白點點頭。
餘氏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說道:“爹爹果然不曾騙我,爹爹果然是沒有丟棄我們母子,爹爹您在天有靈啊,可得保佑您的孫子啊!”
“母親!”蘇慕白示意秦媽媽去扶余氏,卻沒想到秦媽媽亦是跪在了餘氏身邊,在地上磕頭,說道:“老太爺,若是您能讓少爺的腿好起來,讓夫人的身子好起來,奴婢就是舍了這條命也行,老太爺,您就拿奴婢的命去供奉吧,可別再折磨我家夫人和少爺了,他們吃了這麼多苦,這麼多苦啊!”
秦媽媽想起當初,在別莊的時候,她們根本就沒幾個下人伺候,府裡的主子們又搬去了京城,每月的銀錢也沒那麼準時,剛開始還有老太爺時不時地幫襯,後來老太爺過世了,日子便過的越發艱難。而每每遇到餘氏生病的月份,例銀往往是不夠的,便只能從吃食里扣了。她甚至都自己開了園子種菜,幾個丫環小廝也只能親自動手伺候莊稼,才渡過那段困難的日子。
由於此事避開其他人,蘇慕白只得由她們哭完求完。
“這法子想必也不是那般簡單,不然的話老太爺也不會找了這麼久,甚至生前都不曾尋找到,慕兒,可是有難處?”餘氏抹着眼淚問道。
“母親不必擔憂,雖有些麻煩,但是都是可以解決的,只是需要些時日罷了。母親也不必憂心,兒的腿疾已有了這麼多年,即使是神醫,治療起來恐怕也需要些年月。”
餘氏仍帶着淚痕的臉上浮現了笑容,說道:“你瞧母親是高興過頭了,這種事情母親自然是曉得的,我不急,只要你的病可以好起來,我等多久都願意,慕兒,母親不急。”就算急,也只能在自己心裡急。
蘇慕白說道:“萬般皆是命,母親不可太過在意。”
無論成與不成,餘氏也再遭受不起打擊了。
餘氏微笑着點點頭,不再言語。她的命,她認!但是自己兒子的,她無法也不願認!。
蘇慕白突然想到一事,便問道:“母親當初可是喝了那碗湯藥纔會導致母親產後身子不好,而我則落下殘疾的?”
餘氏一愣,說道:“當時大夫是這麼說的,那時診斷的還是城東的魏源老大夫,在衛州城是頗有名望的。可是有什麼事?”
“無事。”蘇慕白答道,便離開了餘氏的屋子。
而屋內餘氏則陷入了沉思。
屋子裡十分寧靜,秦媽媽關攏了窗子,在房中點了淡淡的薰香,又重新泡了壺熱茶,待茶稍微涼了一些才端了一杯給餘氏。自從蘇慕白成親那日餘氏親自坐鎮,而蘇錦重和萍夫人都沒有異議,之後太子更是送來賀禮,最重要的是,餘氏竟然做主將萍夫人的貼身侍婢給賣了,要知道,他們做下人的要是被主家發賣了,以後就幾乎沒有出路了,更何況是被買去勾欄院的丫環!府裡的下人們自那時開始,便不敢再似往日那般對待餘氏屋裡的人,也沒有再苛刻過餘氏屋裡的物資,該有的、自己報備需要的也都一一按時送了過來。
餘氏側臥在榻上,閉着眼沉思着,許久,秦媽媽以爲餘氏睡着了的時候,餘氏卻問道:“秦娘,你可還記得如錦?”
“奴婢記得。”秦媽媽回答道,“奴婢怎會不記得,當初夫人快要生下少爺時,若不是她的一碗湯藥,夫人和少爺又怎會......”一個疾病纏身、一個身有殘疾。
餘氏搖搖頭,說道:“你不必怨她,自始至終我都是不相信的。這府裡想要害我的人很多,但是獨獨如錦不會。”
“夫人啊,您就是太心慈了,若不是她在湯藥中加重了藥材,夫人怎麼難產,少爺又怎麼會落下殘疾?”秦媽媽面帶怒色的說道,“當初她雖說頂着老太爺續絃的身份進了府,可是由於她出身不好,府中之人並不尊重她,老太爺不在的時候,那些下人根本就把她放在眼裡。夫人嫁進來之後,見她孤苦可憐,便施以援手,甚至還幫她照顧錦城少爺。後來夫人待產之時,她親自熬了藥給夫人,可就是那碗藥,讓夫人和少爺受了那麼大的傷害!不管她是有心還是無意,也都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