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 3
我離開他,到一邊,從背後拿下揹包,打開拉鎖,拿出那件深藍色的運動夾克,恍如隔世啊,我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回到他身旁,展開衣服,披在他肩上。把他溼漉漉的長頭髮拿出來,擰了擰水,放在衣服外面。他還深低着頭沒動。我等了一會兒,走到他身前,俯下身去輕輕拿起他一隻手往袖子裡放。他手上有抵抗的力量,但相對於我的手勁,那是螳臂擋車。我輕而易舉地征服了他的手臂,把它放進了一隻袖子裡。另一隻手就容易了,他沒用力,我一下就把袖子套上了。對了,識時務者爲俊傑嗎,爭不過就別爭了。我心裡說這好象我在.....他似的,想到這兒,自己嚇了一大跳。幹嘛捏?! 臉上可沒露出任何表情,把兩衣襟對上,蹲下身給他拉上拉鍊。手背觸到他隱□□蓋的那塊破布,又溼又粘,暗暗咧了一下嘴角。
原來想到他後面遠處脫褲子,但想到我把人家看個溜夠,這時再假道學,不讓他難堪嗎。罷了,爲了你的自尊,我就犧牲一回! 就在他身邊解了牛仔褲的扣,拉下拉鍊,蹬掉了鞋,兩手一通忙,同時脫下了穿着的兩條褲子,只剩貼身的白內褲,兩條大腿完全暴露於黃昏的微光中,自覺十分無恥。我完全理解我想拉他起來時,他爲什麼遲疑了。但現在只有破罐破摔,我扯出牛仔褲裡面的深色運動褲放在一邊,重又穿上牛仔褲。臨蹬上鞋時,又猶豫了一下,脫了襪子,光腳穿上了鞋。真有些冷。
他在我這番行爲之間,一動不動地低頭坐着,雙手支在石頭上,入定一樣。好,柳下惠啊,沒關係,我與你就是扯平了!看不看由你。
我又走到他身子前面,蹲下來,給他穿襪子。他的腳趾也都沒有指甲。我先穿他傷的那隻腳,我把襪子使勁撐開到頭,儘量輕輕地套上去,他還是停了呼吸,我想這依然是疼的。我給他穿好了襪子,伸手拿過我的運動褲,還是熱的,帶着我的體溫,太好了,他正瑟瑟發抖。我先把一隻褲腿套上他的壞腿,上到大腿處,拉了他的手按住,一隻手擡起他的另一隻腳,他晃了一下,差點仰翻,我停下,看他用沒按着褲子的一隻手支在身後,穩定住自己,我這才又開始,把另一隻褲腿套了上去。褲子停在他膝上大腿處,我停下來,他也沒動。
他自己站不起來,自然穿不好。我想幫他,又越來越強地感應到他的尷尬和不安。古代的人就這麼想不開。我玩心大起,忽然輕輕問道:";你可有妻妾?"; 古代自然是妻妾了,不是隻老婆吧。他愣住,我們半天沒說話了,我盯着他,半晌,他說:";有,一妻兩妾......";
不等他說完,我哈哈大笑地打斷他:";那你就放心吧,我是不會嫁給你滴! 你就別害怕了!"; 說着,一伸手,扯掉了他的遮羞布,起身站到他身邊,一手從他後身攔腰抱住他,擡他起來些,另一隻手儘量輕地三扯兩扯把他的褲子拉到了腰上。前後也就幾秒鐘。然後慢慢放下他,拍拍手說:";成了!我該請你吃飯了。"; 他好象呆了,腫臉看着我,不出一聲,吃虧了吧。
我笑着轉身,感覺自己就是個土匪,佔了別人便宜還封了人的口。幸虧他是男的我是女的,這要是角色掉過來,我看了人家還得負責任不是?
我拾起打開的揹包,突然覺得非常非常餓,多長時間沒吃飯了? 我拿出一個塑料袋包着的小麪包,長嘆了一聲:";我怎麼那麼笨哪! 幹嘛才帶了三個? 爲什麼不多帶些呀! 北坡上的老黃牛是怎麼死的 --- 奔(笨)死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剛要把麪包給他,突然記起久餓的人不能多吃。就打開袋子,把麪包分成兩半,遞一份給他,說:";我很小氣的,這就是我請的飯了。"; 他的手微顫,接過麪包,我看他的手比麪包更白。
我到幾步外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半面包,然後閉了眼睛,合上嘴脣,仔仔細細地咀嚼着這另一個世界的美食。不,我從來沒把麪包當美食,什麼是美食啊 - 烤鴨,紅燒肉,香酥雞,烤乳豬......再不濟,醬爆肉丁,紅燒魚......大學時,食堂的菜,我倒掉了多少,作孽呀,上帝饒恕我吧......
";你是,從天而降的,神仙麼?"; 我一下子回過神兒,他在問我? 我看着他,他手拿着麪包沒吃,我怒道:";你怎麼不吃? 我當然不是神仙,神仙有這麼壞的脾氣嗎? 這也不是靈丹妙藥,只是一個鬆饅頭,你不吃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忙把麪包舉向口中,臨吃前,還問了一句:";那你是,從哪兒來的?";
我不看他,暗笑。我本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但他的話語中有種讓人感動的關懷,只好大嘆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向俗不可耐。十有八九是 -- 我的家鄉在遠方,最可恨的是,這居然是正確答案! 讓人愁懷難解啊!"; 我一口把剩下的麪包都塞到嘴裡,追求着瞬間的滿足。
";那你,有家室嗎?"; 我一扭臉,他忙把麪包重放在口邊。他吃得很艱難,一點點地抿着吃,大概因爲嘴是腫的。
我笑了:";報復我? 知道我是從天而降的,可見我拖家帶口了?"; 然後我停下來,等着,知道事沒完呢。
他吃了一小會兒,終於忍不住了:";那你,在家鄉呢?";
我嘿嘿笑着:";是不是生氣我剛纔逗了你,才這麼窮追猛打,刨根問底的?";
他低了頭。我心裡又有點過意不去,這一定是個沒讓別人在言辭上戲弄過的人.古代的人大多不會耍貧嘴。
我收了些嘲弄,道:";也罷,看在你是我在這兒遇見的第一個人這份上,我就告訴你一些我神秘的背景。我今天早上正站在16層樓上,大地震就來了。我走進了一柱光芒,再出來,就站在了廢墟上。我的父母,大概已在地震中身亡了。"; 我哽了一下,趕快接着說,我可不願大哭:";而我那夫君(可不是夫君嗎,我們有過牀笫之歡)......"; 我看向他,他依然低着頭,手舉着麪包,身子哆嗦了一下,果然,這是他想聽的,我微笑着說:";昨天剛剛休了我,所以他的死活與我也不相干了。";
他一下子擡頭,手落在膝上,問:";他爲何休你?"; 我向他拿麪包的手一揚下巴,他馬上舉起麪包放在脣上,我笑道:";孺子可教也。";
停了一下,見他還看着我,鼻青臉腫的,就不好意思再逗他玩了。說道:";爲何休了我? 因爲我休了他呀。(可不是,是我說了算了的) 但我休了他是因爲我怕他休了我,所以要先下手爲強,因爲後下手遭殃。但我並不知道我休了他後,他會真休了我,我原來想也許我休了他,他就知難而退,不休我了。我休他是假休,可沒想到他休我是真休。這下我們互相休了後,我想讓他不休都不行了,我也只好真休了他了,但畢竟晚了一步,我真想是我第一個真休了他,可事實上還是他鐵定真的先休了我。不好受啊。";
他舉着麪包在口邊,腫的脣半張着,弄不清是噎着了還是在喘氣。好久,他慢慢地說:";你在,逗我吧?"; 我嚴肅地搖了搖頭。
他字字鄭重地說:";你肯定,他不是因爲,你說話讓人聽不懂,而休了你的?";
我的下巴一下子掉下來,不由得立刻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他忙低了頭,拿着麪包堵着嘴,身子有點抖。我蹲下來想看他的臉,他的頭垂得更低。我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哪,你可以呀你!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巧舌如簧,指日可待矣!"; 他微微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我更加肯定他其實相當年輕,大概也就我這麼大。
我笑着又坐下,他卻擡起頭,慢慢說:";沒事,在這裡,你就是,說話顛倒混淆,也會有人,娶你的。";
我心中警鐘長鳴,知道要趕快表明自己立場,決不能和有3個妻妾的人有什麼糾葛。我不理他言中的攻擊,反而黯然道:";不是那麼容易啦。我來的地方,每個人只有一個夫人或丈夫。誰也不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愛侶。相處不好,可以大大方方地分手 - 就是我剛纔說的互相休了,但不該腳踩幾條船,吃碗裡的看着鍋裡的,家花野花一起香。最好的是,結婚是因爲兩個人相愛,願意在一起。”
我嘆息道:“人生一世,遇到的人成百上千,真成爲朋友談得來的,不過十數個。我能愛上的是幾人? 而我愛上又鍾情於我的,又能幾人?! 有緣無姻,有姻無緣,彼彼皆是。可有姻有緣相親相愛的伴侶,世間纔有幾雙?誰不希望婚姻能如此美好,但誰不知道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命!我不敢奢求,先只定個最低的標準,如果我嫁人,我的夫君一定只有我一個人。我二十二歲了,你這裡我這個年紀的男子誰不是已經結了婚的? 可見我婚姻的前途黑暗無比。";
他好久不說話,但願他這回聽懂了。
他終於吃完了麪包,緩緩地問:";你不嫁人,可怎麼生活呢?"; 原來他是擔心我的生計啊! 我一下跳起來,大聲說:";是啊,我也正爲此鬱悶不已哪! ";
我開始走來走去,指手劃腳,";我不是醫生,不會種地,不會彈琴,不能賣藝爲生。又沒有傾國傾城的美貌,不能讓看一下就收人家錢(他哽咽了一下)。年紀也大了,進不了青樓(他又哽一下)。不能賣身爲奴,因爲我好吃懶做,不愛幹活,尤其遭別人強迫時,更要倒行逆施(他哽住)。身無武藝,不愛撒謊,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巧取豪奪。身爲女流,不能入朝爲官。喜歡周遊四海,不願入宮,當然人家大概也不會要我(他又哽)。不想入豪門大家,受不了那些爭鬥,沒的讓我心煩。不懂易經八卦,看相測字,廟會夜市上撐不起個攤位。好讀書又不求甚解,平生最愛睡懶覺,你說我能幹什麼?!"; 我猛然看向他,他忙低了頭,沒說話。
";但是!"; 我語氣一轉,色厲內荏,聲色俱厲:";古人云: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天理所在,自有安排! 我竟穿過了兩個世間,決非偶然。我現在還不知道我該幹什麼,我只是需要時間,找到我在這個世上的位置!"; 我揮着拳頭,情緒激憤。我說這些話本來是裝裝門面,但說完了,自己也信了,覺得人生真是有意義的,我必然此行不虛。心情大好,不禁雙手握拳,幾次擊向天空,嘴裡喊着YES! YES! 大舒一口氣,放下手。
一看他,又見他呆看着我,可能嚇傻了,覺得我是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