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新妃(04)
我怔怔地睜大了眼睛望向龍曼舒,原先那對兒金鳳銜枝式樣的珍珠耳璫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然不見了,真是詫異之極。
“剛誇你變得聰明瞭呢?還不是和原來一樣,那麼笨!”龍曼舒重重嘆了口氣,滿滿的不屑重新攀上清秀的眉眼。她一把扯過我的手臂,因爲不曾防備,在她發力之下竟然帶得我整個身子朝前傾了過去。
“公主你?”驚呼尚未出口,肩背便已經被矮我一個頭的龍曼舒給緊緊抱住,頓時又是吃痛又是詫異。
她卻並不理會,只是猛地附上我的耳畔,快速低聲語道,“福家商量着要給你來個下馬威,那對兒趁亂被他們取去的耳璫等會兒定要被拿來大做文章,你自己小心。”
她說的可是剛纔行禮過後的那陣兒突如其來的擁擠嗎?
仍然愣怔之間,龍曼舒已經鬆開了手,一副救世主的神態對我說道,“若不是哥哥定要我來,我才懶得管你。”
“哥哥?”緊緊握住手中的耳璫,我匆忙追問。
“嗯。”龍曼舒不耐地搖了搖手,翩然轉身離去。留下我仍舊站在原地,愣愣地想着她口中的那個哥哥。
龍嘉寰既然被她稱作“皇兄”,那麼這個“哥哥”便自然不會是他。可是這個“哥哥”不是龍嘉寰,又會是誰?
皇家中人,我識的不多,哪個皇子竟會如此費心地關照於我?難道竟會是那個龍嘉宇?想起那雙晶瑩卻幽深的眸子,不自覺地輕輕搖頭。
紛亂之中,心中疑竇叢生,卻又難以在一時之間理情思緒。
“娘娘,咱們走吧。”身邊已有侍女圍攏過來,重新攙扶了我的手臂,朝新房走去。
於婚牀坐下,打發了侍女到房門外候着。令秀蓉將房門合上,我才攤開了掌心。
“奴婢真是該死,竟然連郡主耳璫什麼時候遺失了都不曾發覺。”看清了我掌上之物,秀蓉先是低低一聲驚呼,然後便是忽地伏地請罪。
“起吧。”將耳璫交由秀蓉爲我戴好,我只是暗暗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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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新妃(05)
連耳璫這般近身之物竟然都能夠遺失得連我自己都未曾發覺,足見福家爲了這“下馬威”着實是下了番功夫的。思索之際,腦海中浮現出剛纔敬茶時面對我的那張謙和有禮的甜美笑顏,不禁疑惑,這個福雅敘,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遣了秀蓉也到房外候着,半靠在桌前,我單肘撐起下頜,望着眼前這對紅彤彤燒着的龍鳳花燭怔怔出神。
相比外頭的喧鬧異常,此時的婚房之內極靜,似乎連鮮紅色的燭淚滑落到燭臺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到。無意識地垂眼,十根相互纏繞絞結的手指映入我的眼簾,微微一怔,我猛地輕笑出聲。
原來我竟然已經是如此地不安,如此地不習慣這樣的安靜。可是因爲有了陳王妃的寵愛,或是有了曲洛池的憐惜,抑或是曉雲那般不耐安份地嘰嘰喳喳?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如此無聲無息,我,竟然不覺。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只聽房外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吱呀”的一聲,想是房門被人推開,我頓時回神起身。
“娘娘怎麼在這坐着呢?快快快……”
“來來來,娘娘……”
幾名侍女連同喜娘七嘴八舌地圍攏到了我的身邊,一左一右扶住了我,便往婚牀上去。
然後便有侍女攙扶着龍嘉寰來到我的身邊,喜娘一邊笑眯眯地說着一些百年好合、永結同心之類的吉利話,一邊伸手從我們身後鋪展了的百子被下一陣摸索,捧着一把被中早已掩好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劈頭蓋臉便拋了過來。
侍女們低低的嬉笑聲中,更顯出此刻的婚房中紅光輝映,喜氣盈盈。
而後喜娘便俯下了身,分別拉展了我們兩人的衣裳,隨手將龍嘉寰的衣裳一角壓住了我的。再然後便端着一個盛了酒盞、糕點的托盤來到我們面前。
另一名喜娘將兩杯酒盞送到我們手中,口中唸唸有詞,“喝過合巹酒,天長又地久……”
依照着喜娘的示意,龍嘉寰將端着酒盞的手臂繞過我的手臂,仰頭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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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新妃(06)
接過我們手中的酒盞,喜娘又取出兩塊糕點分別塞進我們的手中,正要說話,卻聽到房門外侍女們阻止不力的吵嚷聲以及房門被大力搡開的聲音。
一陣雜沓,幾雙烏黑的皁靴首先映入眼簾,嬉鬧聲中,伴着濃濃的酒氣。
“咱們來敬皇兄、嫂嫂一杯,也沾點兒喜氣熱鬧熱鬧!”率先出聲的,聽在耳中頗爲熟稔,想是那個我曾見過的龍嘉宇。
“好,我來介紹。”龍嘉寰放下手中的糕點,拉我一同起身,指點着眼前的一衆男賓笑道,“三弟嘉宇你是見過的,他身旁的是五弟嘉轍,再來便是六弟嘉轅,七弟嘉耘,還有八妹曼舒……”
“見過嫂嫂……”龍嘉寰每每說了一個人名,便有一人恭聲向我見禮。
我也只是中規中矩地逐一還禮,並不曾擡眼去看。可是當龍嘉寰說到永平公主龍曼舒的時候,因爲念着之前的襄助,所以我便微微擡了頭臉,目光中包含着些微的感謝想要傳遞給她。
眼前一干身着精緻袍服的皇子當中,除了裝扮隨意的龍曼舒之外,還有一人,也是同樣扎眼,不由便吸引了我的眼光。
隔着眼前搖搖晃晃的金色流蘇,我猛地睜大了眼,不可置信一般努力地想要看清楚。
“那是六弟嘉轅轅。”見我望着眼前之人目光愣怔,龍嘉寰微微扯了把我的衣袖,低聲重複了一遍。
對上龍嘉寰淺淡的笑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輕點了點頭,我不着痕跡地垂了眼簾。看去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怯模樣,心中卻是猛地一熱,終於想起爲何會覺得龍曼舒看上去眼熟。
當日參加皇家夜宴時,曾經在路上碰到的那對兒行跡慌張的小太監,不正是龍曼舒和眼前的這位皇六子龍嘉轅喬裝所扮嗎?
看着此刻龍嘉轅和龍曼舒親密的姿勢,我知道,她口中的那個哥哥,定然就是他。
好一個有心的榮公公!
東宮新妃(07)
“靜華,咱們一同敬大家一杯。”身旁的龍嘉寰端着斟滿了的酒盞送到我的手中。
“好。”接過酒盞,我舉高了雙手,面上是真心的笑容。
“那咱們便先乾爲敬!”龍嘉寰舉着酒盞遙遙拱了拱手,仰頭喝下。
睨了一眼龍嘉寰的空杯,眼睛正好和他望來的目光相撞,我微微一怔,不待他有所反應迅即便收回眼光。然後學着他的樣子,猛地仰頭,任辛辣滋味順着口腔一路充斥而下,心中卻是說不上來的暢快。
怪不得那時我曾覺得龍嘉轅的眼睛彷彿似曾相識,原來竟是因爲龍嘉寰。這對異母兄弟竟然有着如此相似神采光芒的一雙眼睛,真是奇了。
“這樣便想要過關?”見我二人分別飲下酒水,龍嘉宇卻不打算就此作罷。他挑了挑眉,側了身子對着身後的龍嘉轍邪邪笑道,“皇弟們說,可願意如此放過他們?”
“那可不行!上回皇兄大婚,臣弟不在帝都,都不曾向皇兄恭賀,如今這次可不能就此草草打發了臣弟。”龍嘉轍嘻嘻一笑,便上前了一步。衝着龍嘉寰搖了搖頭,將目光對準了他身旁站着的我,“臣弟早就聽聞陳王他驍勇善戰,爲人豪爽,邊關征戰之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是常事。新嫂嫂
身爲陳王長女,想必定是將門虎女。今日這般大喜之日,怎可一杯作罷?”
說話間隙,只見龍嘉轍一手舉着酒罈,一手端着酒碗,右手一揚,那酒罈中的清冽酒水便滿滿注入酒碗之中。
聽了龍嘉轍的口氣,知道接下來他必定是要難爲於我的。從小到大,我從來不曾如此飲酒,若是真的將那一碗酒水喝下,恐怕幾日都醒不過來了吧。
看着龍嘉轍那般誇張的倒酒動作,心頭微微地擔心着,暗暗地盼着若他等會兒向我勸酒的時候,龍嘉寰會出來勸阻。
果然不出所料,擱下了酒罈,龍嘉轍端着兩隻滿滿的酒碗便朝我走來,“臣弟自幼常駐邊關,平日少在宮廷,於禮儀多有不周之處,嫂嫂海涵。今日皇兄和嫂嫂大喜之日,臣弟嘴拙,不善言辭,如今唯願皇兄、嫂嫂之後日子美滿,夫妻恩愛,好早早地爲咱們添上七八、十來個的小侄子!”
東宮新妃(08)
待他來到近前,不由分說地便將手中的一個酒碗塞進了我的手中,口中大聲地嚷嚷着,“來來來,新嫂嫂,咱們幹一個!”
“呃……”握着手中的酒碗,我微張了口脣,擡眼望向龍嘉寰,卻對上一雙滿含笑意彷彿事不關己的眼睛。腦中一熱,我咬脣垂眼,異常清晰地看到自己手背上現出根根因爲過度用力握碗而高高崩起的青筋。
“五哥真是常駐邊關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啊,看着新嫂嫂如此嬌羞模樣,竟然還能狠得下心這般強行灌酒?咱們帝都的女子哪個不是嬌滴滴養在深閨的?不擅喝酒有何奇怪,五哥你當這裡的女子都像五嫂那般巾幗不讓鬚眉啊?”不等我出聲,手上的酒碗便被一隻手臂奪了過去。
聽到這聲音中的軟綿,心中登時一暖。擡眼去看,只見龍曼舒奪過了酒碗卻並不看我,而是不由分說便將酒碗塞進了龍嘉轅手中,然後便挑高了眉毛,一副挑釁的神情轉向龍嘉轍道,“倘若五哥真想拼酒,曼舒便由六哥代勞如何?且不知,五哥敢否如同邊關一般勇於應戰?”
“這個丫頭,說什麼話?五哥怎會不敢應戰?”似被激怒一般,龍嘉轍一仰脖頸,憋着一臉的紅雲轉向身旁的龍嘉轅道,“五哥是念着你未成人,剛纔的席上才故意讓你的。可是如今你這寶貝妹妹居然代下戰書,五哥接了便是,老六你可別怪五哥欺你年幼!”
看着龍曼舒這麼輕描淡寫之間便使龍嘉轍將注意力從我身上轉開,心頭頓時一鬆。可是看到龍嘉轅在龍嘉轍的咄咄逼人之下,一副靦腆表情,心中不由爲他擔心,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
“五哥真豪氣,不愧是征戰邊關的勇士,六弟服你!”龍嘉轅飛快地睨了我一眼,舉起酒碗復又說道,“如今六弟也已十四,早不是當初那個穿開襠褲的愛哭鬼。不需承讓,今日便與五哥一斗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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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新妃(09)
“幹!”聽了龍嘉轅的話,龍嘉轍早已是面紅耳赤。不待龍嘉轅話音落定,頭頸一仰,整碗酒水便咕咚咕咚傾入腹中。
“錯了,錯了……”龍嘉宇長臂一展,龍嘉轅剛剛湊到脣邊的酒碗便被拉了下來,碗裡有些許津液因爲晃動而傾灑出來,順着那幽藍色的袍襟濺落在地上。
“怎麼着?三哥你今日是存了心,要偏幫老六是吧?”不等龍嘉轅出聲,那廂剛剛牛飲的龍嘉轍便猛地轉頭,一臉的不悅轉向龍嘉轍。
“抑或是三哥今日也打算加入這戰局?咱們自然是應戰啊,對吧?”龍曼舒行至龍嘉轅身旁,輕輕一拍他的肩膀,衝着龍嘉宇擰了擰鼻翼,無比的神氣活現。
“來啊,咱們兄弟三人今日不分出個高低來,誰都不許先走!”聽說要斗酒,龍嘉轍頓時來了精神,重新注滿了酒碗一把扯住龍嘉宇的手臂塞了過去。
“錯了,咱們兄弟斗酒什麼時候不成啊?非要今日攪了皇兄的大好日子嗎?”龍嘉宇將酒碗接在手中,別有深意地將眼光在我和龍嘉寰身上轉了兩轉,而後續道,“咱們到這新房是來敬酒,五弟、六弟莫要本末倒置纔是。”
“你才本末倒置!”見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轉回到我的身上,悠悠然的龍曼舒忽然跳腳起來。她一把扯住龍嘉宇的袍袖,不依不饒地大聲嚷道,“五哥、六哥正要斗酒,三哥卻來搗亂!不管不管,今日我定要五哥、六哥斗酒分出高下!”
“成成成!”拉開龍曼舒的手臂,龍嘉宇展顏笑道,“今日敬罷這新嫂嫂,三哥陪你的五哥、六哥一起斗酒,如何?”
“三哥你是怎麼回事啊?”看到龍嘉宇端着酒碗便要啓步,龍曼舒櫻脣一撅,大聲說道,“存心要灌醉了新嫂嫂,攪了皇兄的洞房花燭嗎?三哥不怕皇兄生氣嗎?”
“皇兄會生氣嗎?”睨了一眼龍曼舒,帶着脣角一絲難以辨明的笑意,龍嘉宇擡眼望向龍嘉寰,“臣弟也是爲了表示恭賀,皇兄不會如此小氣的吧?”
東宮新妃(10)
“自是不會。”對上龍嘉宇,龍嘉寰笑得如同清風明月,怡然自得。
“我說皇兄你怎麼這麼不懂憐香惜玉……”龍曼舒望了望龍嘉轅,猛一頓足,又扯過了龍嘉寰的袍袖。
“除了你那嫡嫡親的六哥,咱們的永平公主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顧惜旁人了啊?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龍嘉宇低低嘆息了一聲,兩道幽深的目光鎖定在龍曼舒和龍嘉轅的身上來回打轉。
喉間一陣突兀而來的苦澀,不由自主便鬆開了一直緊咬的嘴脣。我燦爛一笑,揚手撩起擋在眼前的金色流蘇掛於耳後,朗聲說道,“既然今日大家如此有興致,靜華奉陪便是!”
“臣弟所言不差,新嫂嫂果然是將門虎女,巾幗更勝鬚眉!”龍嘉轍用力拍着巴掌,一臉的笑容可掬。
“嫂嫂……”見我伸手,龍嘉轅身子微微一斜,硬是將那手中酒碗躲過了我的手指。
“六弟可是擔心嫂嫂酒品不佳?”越發絢爛了眉眼,微一傾身,藉着巧勁兒便將龍嘉轅手中那隻攥得死緊的酒碗取了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我輕輕揚起手腕,酒碗中那汪透明亮澤映照出一張果敢堅毅的芙蓉粉面。
“哪裡來的死丫頭,可是不要命了嗎?”
“奴婢……”
“竟然趁着今日太子殿下大喜之日渾水摸魚,什麼樣的主子教得你如此膽大包天?”
“如今人贓並獲,看你還要如何狡辯?”
“冤枉啊……”
一陣男男女女嘈雜的厲喝聲中,夾雜着低低的啜泣聲若有似無。
就在衆人眼光皆集中於我身上之時,靜寂之中,忽聞外間傳來吵嚷之聲,越來越高的聲量,容不得人去忽略,本就暗有心思的我更是猛地一愣。
“什麼人在外間生事,可是生生要攪了咱們的興致嗎?”見我端着酒碗微微愣怔,龍嘉轍濃眉一皺,衝至門口大喝了一聲。
門外赫然一羣衣飾華貴的男女,其中爲首一人的臉上更是帶着毫不掩飾的慍色。
東宮新妃(11)
“福大人也是來向皇兄賀喜的吧?有心了,真是有心了……”看清楚了來人,龍嘉宇拉過堵在門口的龍嘉轍,將路讓了出來。自己則是上前一步,微微笑着打了個招呼。
聽到來人姓福,知道自己心中方纔所憂不差,思及之前龍曼舒曾經提及福家的那個下馬威,我穩穩端住了酒碗,定定望了過去。
只見眼前這人一張素白麪頰上,鼻翼直挺,口脣豐潤,若不是劍眉之下那一雙纖長鳳眼與福雅敘的杏核眼不大相若之外,簡直就是另外一個高大版的福雅敘。
拂退了門口欲上擋路的侍女,那位福大人衝着龍嘉宇點了點頭,而後直接雙手成拳,朝着龍嘉寰挑起了眉眼道,“福詠韜賀太子殿下洞房花燭大喜了!”
“多謝,多謝。”龍嘉寰淡淡一笑,拱手還禮。
聽到福詠韜口氣中些微的刺耳,不必擡眼,心中也知此時他的臉上定然是不屑加譏諷的。一邊想着一邊越發篤定了自己的想法,喊着脣角脣角那絲來不及散去的笑意,我拿眼睛緊緊盯住了福詠韜,靜待着福家的發難。
自始至終,福詠韜的目光都是鎖定在龍嘉寰的身上的。但見他輕輕揮了揮手,身後那隱隱的女子啼哭之聲便馬上低了下去,幾至不聞,想是有人在他的示意下已經掩住了那女子的口脣。
“詠韜,這是?”房內衆人的視線卻已經被那女子給吸引了去,那樣的梨花帶雨,那樣的衣衫襤褸。龍嘉寰眸色一黯,旋即便蹙了眉眼,等待着福詠韜的答案。
“今日乃是殿下大喜,詠韜本不便多加叨擾,可是眼前這事兒卻牽連甚廣,容不得怠慢。無奈之下,詠韜唯有將此事兒稟明殿下,請殿下做主詢問,問清緣由,堵了衆人妄議之口,以保皇室威儀。”
面對龍嘉寰不甚明顯的不悅,福詠韜口氣不緊不慢,眸中一抹挑釁之色異常顯眼,真是可惜了他臉上刻意堆出的這副進退爲難的恭謹神情。
東宮新妃(12)
“怎麼?”龍嘉寰上前一步,待福詠韜身後的人羣讓出通路,垂眸望向衆人面前已經跪坐於地的那名女子。
“驚擾殿下花燭之喜,詠韜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福詠韜的目光第一次離開了龍嘉寰,四下梭巡了一圈之後恰好與我對視。目光交錯轉換的一霎那,我竟奇異般地看到他脣角微揚,似笑非笑,隱有一道銳芒逼人射來。
心頭疑惑乍生,再度擡眼去看,卻已經對不到他轉開的目光。
一片靜謐之中,福詠韜輕輕抿脣,才一揚手,身後馬上便有一名素容女子排衆上前,衝着大家福了福身,立定腳步之後將一布包託於掌上,露出裡頭各式各樣的珠寶細軟,那對兒被我不慎遺失的金鳳銜枝耳璫赫然其中。
目光四下轉了一圈,那名捧着布包的素容女子才大聲說道,“奴婢福琉璃回太子殿下、諸位皇子、公主話,奴婢本是陪同府上主子同來賀喜,方纔觀禮之後突覺內急,這才稟了主子匆忙退下,卻不曾想在迴廊之上與相撞。那人懷中鼓鼓囊囊,一撞之下懷中之物傾了滿地。
奴婢眼尖,一眼看瞅見這滿地的物件兒當中居然有件宮制之物,於是便有心多問了幾句,誰知那人竟是神色慌張,支支吾吾,連自己的身份都說不清楚,只是顧着拾撿散落地上的物件兒。於是奴婢便自作主張將那形跡可疑之人拿了下來,方纔主子一番詢問之下,才知道這竟是一名裡通內賊,打算將她們趁亂行竊之物夾帶出去的賤胚子。那小賊便是如今大家眼前這個丫頭,琉璃手上之物便是當時從這丫頭身上搜出來的。”
說到此處,琉璃稍微頓了頓氣,接下來的神情和口氣便和方纔的敘述有了些差別,開始多了一抹濃重的憂心忡忡,“這個丫頭嘴硬,至今不肯說出內賊,實在是令人憂心。主子本是打算將這丫頭交由府中管事那裡處理的,可是奴婢卻斗膽央求主子將她帶來殿下和側妃娘娘面前,則是因爲那夾帶物品當中有件物事不僅乃是宮廷御製之物,而且應當是側妃娘娘貼身之物。”
“側妃貼身之物?”聽琉璃說罷,不光是龍嘉寰,房中衆人的目光皆是齊齊轉向了我。
東宮新妃(13)
“能得機會將側妃娘娘貼身之物都給偷了去的,想必自是娘娘身邊親近之人。一想到娘娘身邊竟然有着這麼一個心懷叵測之人如此居心不良地勾結外賊,奴婢便心生不安。想着絕對不能順遂了這幫膽大包天的奴才企圖矇蔽娘娘的心思,所以奴婢今日斗膽懇請側妃娘娘嚴加懲罰這幫子膽敢犯上的奴才!”繼續朗聲說着,琉璃突地跪下,雙手高舉着的那隻布包,成功地吸引了在場衆人的所有目光。
只有我,始終注視着琉璃,清晰地看着她極力隱忍的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
“之所以驚擾殿下以及側妃娘娘,實在是因爲擔憂娘娘如今處境,還望殿*恤詠韜之心。”非常地配合着那個忠心耿耿的琉璃,福詠韜長長一揖,滿臉懇切地將眼前這局面拋給了龍嘉寰。
“這……”略一沉吟,龍嘉寰轉過眼來。
瞧着福家如此精彩表演,我於心中暗暗一笑。抿着嘴脣微微擡眼,繞過了龍嘉寰,我定定對望着那雙滿含了笑意的清澈眼睛,相視一笑,將目光轉向已經撲到在地的那名所謂外賊。
“是我身上之物嗎?我可是真的不知呢!”仔細打量了那面生的女子,我淡淡笑着望向琉璃,努力地製造出口氣中的詫異。
不見絲毫慌亂,身爲福家奴僕的琉璃高昂着頭臉,不卑不亢地回我話道,“耳璫!奴婢於堂前觀禮之時,曾經看到側妃娘娘戴着一副金鳳銜枝式樣的耳璫。奴婢平生最長之處便是這記性,所以一看到這夾帶物品當中赫然竟有此物,奴婢當下便可確定,此乃側妃娘娘之物!想必是側妃娘娘近身之人趁着行禮之亂取了下來交於這丫頭,企圖夾帶出去的。”
“姑娘好生眼力,連我貼身之物都能瞧得如此仔細,記得如此清楚。”望着眼前志得意滿的福氏一門,我低低輕笑,咬文嚼字之間將譏諷口氣流露地無比清晰。
“這是因爲側妃娘娘耳間之物是那麼的奪目耀眼,乃奴婢平生所未見,所以奴婢這才記得如此清楚明白。”雙手垂於裙邊,琉璃一副坦然神色。
“那可是要好好謝謝這位琉璃姑娘了,這麼的心細如塵。”不待我重新開口,龍曼舒便已經慢悠悠地提高了嗓門,“倘若新嫂嫂的身邊竟然真有此等吃裡扒外,不忠不義之人,今日可一定要將她揪了出來,省的福大人府中上下如此擔心哪!”
東宮新妃(14)
“說,將這些物件交付你的人可在這屋中?”龍嘉寰上前一步,伸手擡起了地上那名女子的下頜。
早就知道我在龍嘉寰的心中份量不重,可是此刻見到他連看也未看我一眼,便徑直詢問出聲,面上固然是一如尋常的微笑,可是心中卻仍是泛起一股酸澀。
壓下心中翻騰四起的不適之感,努力保持着面上的笑容不帶譏諷,徐徐擡眼,便看到龍嘉宇的眼光正若有所思纏繞在我的身上,匆忙之間褪盡嗤笑故做一副驚詫神色,卻又和龍嘉轅的探究眼光不期相撞。低嘆一聲,索性垂下眼眸,任由他們上下左右地看個夠。
“若你說出實話,或可饒你不死!”收回睨向龍曼舒的眼光,福詠韜轉向地上那女子的口氣異常嚴厲。
“蒙姐姐恩惠,大發善念,冒險將那些值錢的物事交付玉珠典當以養家人。如今事情敗露,玉珠豈能恩將仇報,反咬恩公?”地上這名自稱玉珠的女子早已經是哭得泣不成聲,可在此時面對龍嘉寰和福詠韜的嚴詞詢問,悲傷之間卻顯得慷慨從容。
只見她輕仰了頭臉,目光在衆人身上劃過,那張涕淚交零的小臉兒上竟奇異地升起一抹淺笑,隨即便是猛地垂眸。
見她目光悽然,心知不妙,我急忙伸手去抓,卻因爲距離較遠,只能抓了個空,眼睜睜地看着玉珠猝然倒地。
“丫頭!丫頭!”看到眼前情況陡生驟變,福詠韜面色也是一黯。他托起玉珠的面龐,一邊檢查一邊指探鼻息,半晌之後才緩緩起身,沉聲說道,“這丫頭居然咬舌自盡了。”
“什麼?”龍嘉寰面色也是一變,他上前幾步,矮下了身子,伸手探過玉珠腕脈之後頹然起身。望了望福詠韜,緊接着又望了望我,再未出聲,只是飛快地轉眸吩咐了下人將玉珠屍身帶了下去。
——————————————————————————————————————————————————注:從秦漢到元明,公主和皇子都是住在宮外的(太子也不例外)。在他們行過冠禮成年之後,就必須離開母親,到自己的封地開始自己的生活。也就是說,皇子成年後即離開皇宮單獨居住,但公主則是可以一直居住至出嫁。
本文中的皇子都會在成年後離開皇宮單獨居住,太子龍嘉寰在成年娶妻之後亦是得了皇帝的賜封,於宮外建有住所。公主則可以在宮中居住至自己出嫁。所以,靜華嫁入太子宮並非就是進入皇宮。
(關於皇子成年即出宮這一點,雲端個人猜測,可能是古代皇帝基於安全的出發點考慮。畢竟皇宮中美貌年輕卻得不到寵愛的嬪妃衆多,所以……)
東宮新妃(15)
眼睜睜地看着一條性命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殞,心頭突生一陣劇寒。這樣下了重注的慘烈戲碼看到此時,我也已經大半明瞭。
倘若沒有之前龍曼舒的襄助,想必這福家的計劃將在此時上演至無比完美的程度吧。
太子府上新入門的側妃娘娘身邊竟有服侍丫頭勾結外賊,私盜主上,並且大膽到了連主子身上的宮制之物也不放過的地步。
如今外賊因爲人贓並獲而畏罪自盡,爲了防止內賊仍然潛伏於側妃身邊,將側妃身邊陪嫁而來的丫頭一併拿下便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因爲死無對證,所以這些活着的丫頭們便已經百口莫辯,輕則遣返回府,重則就地處決。即或是明知自己被人陷害,面對如今境地,怕是任我冰雪聰明也唯有打落了牙齒和血吞。
只是可惜了那個玉珠,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賠上了自己的一條性命,她的主子卻仍是在此役輸得徹底。
手上緊緊攥着酒碗,五月的日子裡,遍體上下竟然微有寒意。
“人已不在,可是這順手牽羊企圖中飽私囊卻是事實。雖然這丫頭抵死不說府中所勾結內賊的姓名,可是咱們大家心中想必也都明瞭。這物件乃是側妃娘娘貼身之物,能夠取得此物之人自然就是娘娘貼身之人!” 一片低低的驚呼聲中,琉璃的聲音更顯擲地有聲。
一擡眼,看到人羣中秀蓉投過來的目光焦灼,我勉力一笑,遞了個示意她安心的眼色過去,剛要開口,卻被龍曼舒搶了先,“琉璃姑娘不是天生的好眼力勁兒嗎?怎麼這會兒不管用了呢?”
“奴婢愚鈍,望公主明示。”琉璃側轉了身子,衝龍曼舒躬聲說道。
“你好好看看嫂嫂的耳際,可不就是那對兒耀眼奪目的耳璫嗎?來來來,琉璃姑娘好好看個仔細……”閒閒一笑,龍曼舒扯了琉璃的手臂直直朝我走來,順手便拂開了我掛於耳後的細長流蘇,好讓那對福鳥含珠的耳璫在烏髮的襯托之下愈見璀璨。“這……”看到應當空無一物的耳垂處,竟然仍有耳璫絲毫不遜色於原先那對兒綻放着耀眼光芒,琉璃面色一怔,只是恨恨地盯着我的耳際一言不發。
東宮新妃(16)
“這便說明了人的記性在有些時候並不可靠,比方說琉璃姑娘你吧。嫂嫂她的耳璫明明是對兒福鳥含珠,你卻記錯成了金鳳銜枝,鬧出今日這麼一場誤會。”龍曼舒一邊拉着琉璃的手臂拍撫,一邊笑嘻嘻地扯高了音量。
望了一眼眸中驚現詫異之色的福詠韜,知道此時應當息事寧人,可不知怎的,心中就是不甘。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昂然擡首,朗朗說道“雖是誤會一場,可是玉珠那丫頭裡外勾結,竊取府中貴重物品確是事實。她以爲自己咬舌自盡便能夠保全了藏匿在府中的那名內賊,想的也太簡單了。咱們府中夠資格佩戴此等宮制之物的主子雖非靜華一人,可若論起來怕也不多。咱們不妨就仔仔細細地來上一通徹查,弄清緣由,揪出府中那名內應,也好順藤摸瓜弄清楚了玉珠那丫頭的來歷身份!”
“嫂嫂說的是不錯,可是今日畢竟是皇兄和你大喜的日子,既然已經知曉這內賊並非嫂嫂身邊之人,咱們也就放心了不是?倘若真是將這婚房當做公堂於府中大肆盤查,是不是有點兒太過大驚小怪?這些個事兒還是放在日後慢慢追查吧。”龍曼舒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口氣中大有緩和眼前僵局之意。
“永平公主所言甚是,今日詠韜思慮不周,莽撞驚擾殿下與側妃娘娘的大婚之喜,實在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而爲之。如今既已明瞭乃是誤會一場,詠韜這便將那玉珠以及夾帶之物統統交由府上管事,另行排查。多有冒犯之處,還請殿下與娘娘恕罪……”不待龍曼舒音落,福詠韜便已經是滿臉笑容,恭敬垂首。
“福家失言犯上,論理當罰。可是今日畢竟乃是大喜之日,實在不宜再生波折。依我之見,此事不如暫且擱緩,不知靜華意見如何?”看到福詠韜低頭示弱,龍嘉寰緩緩轉首,定定朝我望來。
聽到龍嘉寰如此說話,知道在他心中定是想要偏袒福家的,望了一眼面前神情微帶緊張的龍曼舒,也知道她是希望我能借着福詠韜示弱之機將這事平息下來。
畢竟這等經由內廷禮聘的宮制飾物,每件都曾登記入冊,若真要徹查,只消查閱了那冊子,所有人便都會知曉,太子府送與陳王府的禮聘之中並沒有這對兒福鳥含珠的耳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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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新妃(17)
一瞬之間,腦中已經計較清楚了利害之處,沉下一口氣,我亦輕輕垂首,“靜華願聽殿下做主。”
“那便下去吧。”見我應允,龍嘉寰揮了揮手,示意福家一門下去。
“多謝殿下與側妃娘娘不責之恩,詠韜這便退下。”福詠韜躬了躬身,帶領福家衆人齊齊離去。
“福家向來都是都是如此,冒失慣了的。嫂嫂可莫要因爲這麼些個事情便壞了咱們的好心情啊。”示意丫頭將房門掩上,龍嘉轍笑眯眯地對我說道。
“不會。”看到龍嘉轍面上歡欣如常,禁不住一陣微微黯然。我帶着淺笑輕揚眉眼,腦海中全都是玉珠那副涕淚交零的可憐模樣。
性命的寶貴,或許只在我的眼中。
於這些達官貴人、天之驕子而言,剛剛死掉的,不過是個丫頭,不過是個天下最卑賤的下人罷了。
“這可真是太好了!”龍嘉轍端着濃濃的笑意靠近了我的身邊,朗聲說道,“剛纔嫂嫂正要飲酒,偏偏被那福詠韜給鬧了去,如今這會兒可好了,咱們繼續。”
“好,咱們繼續。”微微一怔,看到眼前的龍嘉轍端着酒碗一飲而盡,我纔回過神來。
“嫂嫂,臣弟已經先乾爲敬了。”碗口朝下,龍嘉轍反轉了酒碗,呵呵笑着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酒量。
“靜華奉陪。”舉高酒碗衝着眼前各色面孔,逐一讓過,口脣一張,滿口嗆人辛辣直逼五臟六腑。
“真豪氣,臣弟佩服……”
“嫂嫂真乃當朝巾幗英雄……”
耳中轟然響起叫好聲,巴掌聲,我卻已經被那喉間的火辣灼得雙眼緊閉,無法睜開。
接連不斷的劇烈咳嗽聲中,有淚珠,如同辣椒抹了眼睛,順着微涼的面頰那般洶涌地奔淌而下。
——
——
強逞英雄的下場絕不好過,一時的酣暢淋漓不過也只換得了片刻的麻醉寧靜,醉酒的*過去便是此時無盡的頭痛欲裂。
倘若昨晚我肯表現得示弱一點,倘若昨日與我成親之人並非龍嘉寰……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的倘若。
抿着脣畔一抹苦笑,不敢再想那個已經和我擦肩而過的男子。
掙扎着坐起身來,我四下張望。
東宮新妃(18)
偌大的房間之中,只我一人,並不見龍嘉寰,反而令我無端端安心不少。
和那間充斥了大紅色的婚房相比,這個略顯素淨的房間倒是更合我的心意。望着桌上那兩柄蠟淚縱橫的大紅花燭,忍不住思緒飛馳,心頭又是莫名地一陣悸痛。
爲了將心中殘留的遐思深深埋下,我越發大力揉捏着額際。
輕垂眸,乍看到自己身上已然不復昨日的大紅,改換上了素白的褻衣,手腳登時一陣慌亂。
緊咬嘴脣,努力回想。
當時藉着酒力故意的那一番語無倫次、手舞足蹈,想必着實令那些個皇子、公主大開了眼界,否則他們也不會因此認定我已深醉,那般輕易地便放棄了鬧洞房。
他們走後,便是龍嘉寰說要有所避忌,當下便令人收拾了其他的房間,半扶半抱地帶我來到了這廂。
再後來我好像是真的醉了,因爲,再後來的事情我竟然已經完全沒有印象。
思索之際,頭疼便佔了上風。掀開薄被,我欲翻身下牀,想要倒杯水來。許是因爲宿醉未除,所以頭重腳輕,不過是從牀榻行至桌旁倒杯水喝的幾步路,我便東搖西晃的走不穩當。
聽到房中響動,守在門口的秀蓉叩門進來。和她一起的,還有一名太子府中的小侍女。
“奴婢紅菱是太子妃娘娘撥來伺候您的,紅菱參見娘娘。”一踏入房門,那名小侍女便中規中矩地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我請安。
“起來吧,日後你便多聽秀蓉的也就是了。”看到紅菱,不禁想起那個和她年紀相若的曉雲,心頭又是一陣難過。
“奴婢遵命。”紅菱就着秀蓉探去的手臂,利落地站起身來,甜甜地笑着對我說道,“娘娘既已起身,那奴婢便去爲娘娘打來熱水沐浴可好?”
“不必了。”撫着額角,我輕輕揮手。
“呃,是!”紅菱微微一怔,神情古怪地睨了我一眼,便在秀蓉的示意下過去收拾被褥。
“娘娘,可是頭疼?”秀蓉倒好茶水放入我的手中,然後便徑直將雙手置於我的額頭,輕輕揉捏起來。
“嗯……”見這秀蓉竟然如此伶俐,我只是愜意地閉了眼睛,直到聽見紅菱極力壓抑的輕笑聲,我才按住了秀蓉靈巧的手指,猛地睜眼,望向紅菱。
只見小丫頭正立在牀邊,對着一牀被褥吃吃傻笑。
東宮新妃(19)
“奴婢該死,言行無狀驚擾娘娘了。”見我望去,紅菱抓着手上的薄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起來說話。”望着紅菱緊張的神色,我微微一笑,“以後在我面前,不必動不動便跪。”
“是。”見我面色和善如常,紅菱那張喜怒不掩的小臉之上登時便現出一片悅色,她一邊匆匆起身一邊絮絮地說道,“在外頭時就聽秀蓉姐姐誇說娘娘平日裡待人是最爲和善的,如今奴婢能被遣來服侍您可真是奴婢的福氣呢……”
聽了紅菱的讚不絕口,我只是淡淡一笑,輕輕啜飲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剛要開口詢問她因何發笑,目光便被她緊緊抓在手上的那牀雪白被褥吸引了過去,定定無法移開。
見我眼神有異,紅菱嘻嘻一笑,連忙衝我福身,“奴婢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得獲殿下如此喜愛。奴婢願娘娘和殿下早生貴子,多添福壽。”
“昨晚?”對着紅菱嫣然的笑臉,我的嗓子似被什麼東西糊住,再難發出聲響,抓着秀蓉的手指也驀地用力。
“快些收拾了手上的功夫,去打水來,娘娘要梳洗了,等會兒還要入宮覲見皇后娘娘呢。”秀蓉反握住我的手臂,不動聲色地吩咐着紅綾。
“是。”紅綾應了一聲,抱着牀上的被物匆匆出門。
見紅綾合了房門,秀蓉掙脫了我手,垂了眉眼,低聲說道,“回郡主,昨晚您確是醉了,殿下抱您過來的時候您已經是迷迷糊糊了。奴婢要爲您更換衣裳,殿下他說不需奴婢動手,所以,昨晚……”
所以昨晚我便那麼稀裡糊塗地失了身?
望着眼前秀蓉的欲言又止,我死命咬着嘴脣。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具是那張剛纔被紅綾抓在手中的被褥。
一片雪白之上,有星星點點,猩紅直逼人眼。
秀蓉說昨晚是被他遣了出去的,這麼說來,這褻衣都是他動手換的?那麼換了衣裳之後呢?難道他竟是和當時已然沉醉的我……
該死!後面的事情怎麼會連一點兒的印象都沒有!
—————————————————————————————————————————————————下午更新第二章
東宮新妃(20)
緊緊捏着衣裳的領口,我拼命地回想,卻只有隱隱的宿醉頭痛糾結在眉間,揮之不去。
怪不得方纔紅菱才一進門便要去打水好讓我沐浴,猛然想起當時我推卻時紅菱那奇怪的眼神,心中登時豁然澄明。
“郡主……”察覺到我的失態,秀蓉擡頭飛速望了我一眼,然後低低問道,“可要沐浴?”
“呃?嗯……”猛地一怔,然後是胡亂地揮了揮手,頂着酡紅的雙頰吩咐了秀蓉出去弄水,我則是迴轉了身子緊閉了雙眼,不敢去望那銅鏡中的自己。
如果昨晚已經,已經那個,自然是應當沐浴的。
驀地想起出閣前,陳王妃曾經和我貼耳提及男女閨房之事。說是除了落紅之外,還會感覺渾身痠痛,尤其是*……
可是此刻的我卻並不曾感到四肢和昨晚之前有什麼不對。
可若不曾發生什麼,方纔被褥上那片刺眼的殷紅又是從何而來?
緊咬着嘴脣,莫名委屈翻涌而上,有酸楚直逼雙眼。
——
——
一番梳洗之後,紅菱便帶着我去往福雅敘的房間,好一同入宮覲見皇后。
剛剛走進東廂跨院,便聽到房內有訓斥聲遙遙傳出。再近幾步,已經能夠清晰看到房門未關的正堂之內,福雅敘赫然在座,跪倒在她面前的,是名藍*子。
“回頭再和你算這亂帳!現在還不退下好生反省自己的錯處兒去!”聽了下人通傳,福雅敘這才收起面上怒意,斥了地上之人後,改以笑臉起身迎我,“靜華,快進來,快進來!”
“靜華參見太子妃娘娘。”推開福雅敘的手臂,我微退一步,輕垂眉眼。
“咱們之間還需如此見外嗎?”見我疏遠,福雅敘反而是更近了一步。她上前抓起我的雙手,漾着滿滿的笑容,聲音清脆,“昨日乃是行禮所需,雅敘才生生受了靜華一拜,如今既無外人,何苦這般?倘真要論起規矩,怕也是雅敘要向恩人施拜纔對啊。”
“不不不,這些過去的事情太子妃還是不要再提了吧。”掙扎着想要抽出手來,卻是徒勞。面對福雅敘的懇切言辭,我唯有重重搖頭,“更何況那蛇也不是什麼毒物,靜華當日也不過是順手之便罷了,哪裡就算得上是恩人了呢。”
“管它有毒無毒,二哥哥和我都認定了靜華你這個恩人了!若你要和我論理,那我也和你論理便是。”緊緊握着我的雙手,福雅敘櫻脣微抿,一副不依不饒的神情。
“罷罷罷,就聽太子妃的。”心中一動,我笑着應允。
“從你口中說出這三個字來聽着難受!”福雅敘擡頭衝我一笑,輕輕搖晃着手指,“靜華喚我雅敘就是了。”
“這怎麼行?”被福雅敘的熱絡所驚,我急急搖頭。
“也是,應當論清大小的,按照名份而言,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可是……”口中呢喃了幾句,福雅敘眼珠一轉,便笑眯眯地朝我望來,“雅敘是安順十三年正月初八生的,靜華你呢?”
望着福雅敘一臉的認真,縱是無奈,我也只得開口,“靜華的生辰是安順十四年三月十二。”
“安順十四年?我長你一年多呢!呵呵,咱們府中雅敘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做回姐姐了。”福雅敘一臉得意地扯了我手輕輕搖晃,口氣是不容置疑地堅定“從今日起,咱們姐妹相稱便是了,靜華可不許不答應!”
“靜華遵命便是。”望着眼前一派可愛天真的面容,我垂了眼簾,輕輕點頭。心中卻在暗暗地告誡自己,自昨日起,我已將要開始一段嶄新人生。
侯門深深(01)
去往皇宮的馬車中,福雅絮一邊親暱地分了我清甜的百合蓮子茶,一邊絮絮地對我說着太子府中的一應事物。
龍嘉寰自幼的體弱多病乃是當初皇后的早產使然,所以皇上格外恩准,免了他每日的晨起問安,就連皇子們每日必修的課業,皇上也特別允了他可以根據身體情況自行決定是否上學,只消每季作答宮中師傅們的問卷以及皇上的考察即可。
雖然得獲如此恩寵,可是龍嘉寰卻仍是每日堅持着去往上苑和其他皇子們一起聆聽師傅們的教誨,即或是遇到病痛難忍,無法支撐,也要在疼痛才消之時便要師傅們齊齊爲他補習了白日的課程,絲毫不肯比旁人落下了半分。
這樣的習慣一直延續瞭如今,帝后御賜宅址另建府邸之後,授課的師傅也都跟隨入府,他仍是如同在宮中一般,堅持每日嚴謹進學,無論當初和福雅敘的大婚抑或是昨日迎娶我進門,都無法成爲他例外的理由。
好在自小便由宮中多名太醫精心調理至今,龍嘉寰身上大半的病痛多已除去,唯剩那頑固的心悸之症卻始終無法根除,生生地要人時時擔心。
說着說着,福雅敘便重重地嘆了口氣,似是很爲老天對龍嘉寰的這番刻意作弄而打抱不平。
相比此刻的福雅敘,我的心中卻在爲龍嘉寰的好運氣而暗暗嗤鼻。
前有大皇子先天不足,自出生便智力低下,備受一心盼望後嗣的皇上冷落。
就在這個時候,龍嘉寰恰巧出世,於是這個皇后嫡出的二皇子便幾乎凝聚了皇上所有的希望。雖然也是天生體弱,卻偏偏好命到因此而得獲了帝后更多的寵愛,不過三歲便被立爲大齊太子,在衆望所歸之中一路順遂至今。
心中如是想着,手上已經重又盛了一碗湯水送至福雅敘的手邊。
只見她接過湯水送到脣邊,輕抿一口之後,復又對我說道府中先她而來的四房侍妾。
十三歲那年,龍嘉寰曾經生下一場大病,宮中太醫皆是束手無策。無奈之際,皇后終於聽信了宮中老嬤嬤的進言,決定仿效民間沖喜之法。
一番生辰掐算之後,日夜服侍龍嘉寰的女侍之中便多了一人,年長龍嘉寰五歲的良娣夏亦喬。
此事說來也奇,自夏亦喬被接入宮,龍嘉寰的病情竟漸漸好轉起來。龍顏大悅之下,出身尋常的夏亦喬當下便由正五品的承徽晉爲正三品的良娣,之後便一直頂着衆人眼中龍嘉寰大福星的名頭,備受尊崇。
夏亦喬之後還有三名良媛陸續入府,三人中年紀最長的便是傅雪。此女本名格瑪,原是大齊關外勁敵突厥人士,其父乃是突厥名將,後招降我大齊之後得獲賜名爲傅知明。皇上爲彰顯對其族人的寵愛,特允了傅知明之女傅雪配與龍嘉寰爲妾。
再後來便是一些眼皮子淺薄的朝臣看到皇上身體日益疲弱,爲了鞏固家族勢力,紛紛請奏將族內姿容出衆的女孩兒許入太子府侍奉,於是便有了張笑梅、李淑羣兩位良媛。
而福雅敘和龍嘉寰的婚約則是早在十年前便已經由帝后親口對着當時大齊的肱骨之臣福家許下的,所以在福雅敘及笄之後,太子大婚自是理所當然。
雖然入府之前已有四房侍妾,可是福雅敘畢竟出身名門,更曾經以公主伴讀身份與龍嘉寰同窗三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這樣的身份,旁人自然忌憚三分,所以五女共侍一夫在這太子府中倒也一直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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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緣故,雲端真的生病了,身體很不舒服。本來今天不想動筆的,但是看到親們熱情洋溢的留言,實在無法偷懶,暫更一章。身體好轉之後定會將遺漏的章節全部補上,親們諒解。
侯門深深(02)
聽福雅敘講述着過往,時間倒也過的飛快,不覺間馬車已經在大紅色的正德門前停下。
依照宮規,進了皇城的慶安門後,所有外眷都需下車步行,經由第二道大門正德門進入內廷。
搭着宮內女侍的手臂跨下馬車,立在青色地磚之上環顧四周,才發覺東方的天際也不過剛剛泛出微微的藍光。
身旁的福雅敘對我輕輕一笑,在女侍的帶領下率先跨進正德門去。
再一次來到飛鳳殿上等候皇后覲見,打量着殿上一如往常的擺設陳列,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胡思亂想之際,那位時常跟在皇后近身的梅影便匆匆而來,見禮過後說是皇后早早便去了皇上的寢宮,臨走時曾經留下話說免了今日一應的晨昏定省。
見梅影神色嚴謹,不似往常那般從容,縱然心中疑問重重,我和福雅敘對望一眼,相攜退下。
“這一大早的,母后便匆匆去往父皇寢宮,連素來從容淡定的梅影也失卻了往常的穩重,難道是那些個流言真的應驗了不成?”
坐上馬車,福雅敘挨近我的耳畔低聲猜測道,“早就聽聞父皇身體是日況愈下,年前又是那番勞師動衆的御駕親征,會不會是……”
“不會吧?”對上福雅敘滿是好奇的眼睛,我掩下心中的不安,輕輕出聲。
“真是擔心父皇的身體。”嘆了口氣,福雅敘轉開頭臉,坐直了身子。
濃濃的憂慮口氣中,卻有一抹雀躍期盼之色在她垂眼的一瞬間閃亮眸底。這個福雅敘,若不是太過天真不擅掩飾,便是城府極深,叫人看不到底。
心中微微驚着,我將手輕輕按在她的手背之上,“父皇乃是真龍天子,自有神靈庇佑,應當不會有什麼大礙,咱們還是不要亂想了。”
“嗯。”福雅敘輕輕應了一聲,始終再未擡眼。
下了馬車,便有管事身份的僕從等候在門口。一看見福雅敘便迎了上來,卻又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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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更新兩章,補昨日漏更
侯門深深(03)
“有什麼好避諱的?直說就是了。”見那管事猶猶豫豫地望我,福雅敘朗朗笑了一聲,握緊了我的手。
“是。”管事應了一聲,這才垂眼說道,“那犯事的高達還暫押在後院之中,娘娘您看應當如何處置?”
“哦。”福雅敘柳眉一挑,微微帶了羞赧之色轉向我道,“都怪我昨晚不該貪杯,本應昨日處置之事這才拖到了今天。”
不難聽出福雅敘口氣之中淡淡的酸楚之意,眨了眨眼,我垂下臉去。捺着心底深處的難言苦澀,只是靜靜聽她說話。
“那高達怕是難留活口了。”
睨了一眼身旁隨行的管事,福雅敘一張嬌媚小臉之上柳眉微蹙,狀似隨意地對我說道,“哦,那高達便是昨日負責西廂上下安全的府中管事,千交代萬交代,他卻仍是粗心如此,竟將那小毛賊放入了府中渾水摸魚,幾致府上蒙羞。這般失職,恐怕唯有處以死罪才能警醒他人了。”
聽到她口氣中陡現殺機,我猛地擡眼,正對上她一雙眸子中卻隱有爲難之色。
看到福雅敘如此自相矛盾的神情,心中雖然詫異,口中卻並不出聲,做出一副恭謹的神色悄眼睨着,端看她要如何繼續。
“可是……”福雅敘頓了一頓,口氣忽然軟軟地轉向我道,“這高達本是死罪一條,可是畢竟新近大喜,府中實在不宜太過血光之氣,而且此人一身的功夫,就此除去也確實可惜。可若是就此放過了他,又實在難平悠悠衆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是叫我爲難。說起來,此事和靜華也算得上有所關聯,不知靜華可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聽到她徵詢我的意見,不由微微一愣。
擡眼起來,看到那名管事的目光竟是躲躲閃閃地朝我望來,心中登時詫異之極。移開眼睛,我轉向身旁的福雅敘,卻見她只是彆彆扭扭地斜着眼睛,似乎不願與我對視。
可是擔心眸中神色泄露了心事?
侯門深深(04)
聯想到此前她於高達一事上所表現出來的嚴厲也是不甚情願,似乎只是要爲了達到什麼目的而故意嚴苛,彷彿做戲那般。心中一動,登時瞭然。
暗暗笑着福雅敘的小算盤,我試探着開口說道,“姐姐所言甚是,府中實在不宜太過戾氣,革了他職也就是了,何必處死?不過,既然那高達一身功夫還算精妙,不如就賞了給靜華做貼身護衛,好讓他將功補過。如此處置,姐姐覺得可好?”
“甚好甚好。”片刻之間,福雅敘愁眉頓展,笑微微地轉向我道,“此前就是因爲他的疏忽才令得靜華大喜之日受驚,如今能得如此機會令他死罪換成活罪,想必那高達日後定會盡心盡力。”
“既然姐姐也覺得此法甚好,那便就這麼決定吧。”見福雅敘的反應如心中設想一致,更甚是連一點點的推讓都沒有,我心中一沉,面上卻是奇異地燦爛笑容,“權聽姐姐做主,那靜華這便回房去了。”
“好。”福雅敘微微笑着衝我點了點頭。
碧波盪漾的水榭長廊之上,我和福雅敘一東一西錯身而過。輕輕扯起繡滿了牡丹花苞的裙裾剛要邁步,我緩緩回頭,只見一身蔥綠華衣的福雅敘側面對我,長長吁了口氣。
輕抿嘴脣轉回頭來,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福雅敘和府中管事故意當着我的面前一唱一和,出言相詢,不就是爲了要讓我開口留下那高達的性命嗎?
爲了報答我的活命之恩,想必即便是我不出口要人,那個高達也會主動請纓吧。
既然她福雅敘這麼想給我送上一頂高達恩人的高帽,那我索性戴上也就是了。
區區一頂帽子罷了,還能壓得死人?
我倒要看看,如此大費周折地弄到我身邊來的那個高達,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抿着一抹淡笑,將手臂搭在秀蓉掌上,蓮步款款,看着足下裙襬飛出朵朵炫目牡丹,我愈發揚高了頭臉。
侯門深深(05)
回到房中剛剛坐下,還未端起茶來,便有僕從過來通報,說是夏良娣攜另兩位良媛齊來請安。
“那便傳吧。”衝着僕從點了點頭,我端正坐好,“她們幾個倒是有心了,纔剛剛回來這便知道了。”
外間的通報聲才落,便聞鼻端一陣甜膩香氣撲面而來,三道窈窕身影魚貫而入。
“妹妹亦喬……”
“妹妹笑梅……”
“妹妹淑羣……”
待到三人走到近前,一字排開的三張俏臉便齊齊垂了下去,和聲道,“見過側妃娘娘。”
“都起來吧。”擱下手上的茶盞,我轉向立在身旁的秀蓉吩咐道,“看座。”
“謝過姐姐。”夏亦喬甜甜一笑,率先坐下,“本來應當早早便向姐姐請安來的,可是傅雪妹妹偏不巧病在當下,咱們本想連同她一起過來,卻不料因爲等她耽擱了時間,還望姐姐莫怪纔是啊。”
“是啊,是啊……”
輕輕坐在夏亦喬身邊的兩名女子齊聲附和。
“傅良媛病了?”我蹙起眉頭,目光在眼前三女的桃花面上徐徐劃過。夏亦喬,此女五官雖然精緻,卻算不得美貌,堪堪也就是個清秀佳人而已。畢竟當初她之所以中選入宮,原因並非因其容貌,而是命格
“回姐姐話,傅雪姐姐這病來得着實兇猛,昨日還好好的,如今卻都已經病到連牀都下不來了呢。”眉眼剔透,脣紅齒白,一開口便是喜盈盈的笑容,即便是這幸災樂禍的抱怨都能說得讓人大覺嬌媚,果然是活脫脫一個未語先笑的俏佳人。她的父母真是沒有爲她取錯名字,笑梅,我記住了。
“病的竟然如此厲害!可請了大夫看過?”轉過眼睛望向李淑羣,我輕掩口脣,面上是一副關切無比的神情。
“回姐姐話,夜半時候就已經喚了大夫看過的,說是受了風寒,淑羣猜想許是傅雪姐姐起夜時候着了涼吧。”李淑羣口中微微一頓,面上是娥眉輕彎,彷彿感同身受的一副病懨懨的神色,連我看了都覺得楚楚可憐,想那豔名廣傳的病西施也不過是如此我見猶憐的一番動人風情吧。
—————————————————————————————————————————————————下午更新今日第二章
侯門深深(06)
“可用過了藥?報了正妃姐姐沒有?”收回探究的目光,我做情急之態。
“奴才們說是已經用過藥了,傅雪妹妹說自己不過是小病罷了,硬是瞞着沒有讓報正妃姐姐。”夏亦喬望我一眼,復又無限唏噓,“傅雪妹妹心中怕是不想令大家擔心的,倒是我們,和側妃姐姐投緣,情急之下說漏嘴了。”
“若是尋常小病小痛,也就罷了。可是如今聽笑梅妹妹說的這般嚴重,咱們可不能由着傅雪妹妹自己的性子來。一定要報了正妃姐姐知道的,由她交代下去,想必那大夫把起脈來都會更加仔細呢。我這便去告訴正妃姐姐知道。”索性站起身來,作勢便要起步。
“側妃姐姐說的是呢。”
“還是側妃姐姐思慮周全啊。”
沒有耐性去聽她們的誇讚之詞,我只是淡淡笑着,領了她們齊齊去往福雅敘的東廂。
和我投緣,所以將傅雪的病情說漏了嘴?
倘若並非存心,怎會才一見面,便拿了傅雪因病未來請安之事慫恿我?她們不也是和我一樣不相信傅雪是真的生病嗎,否則何必要借我之口,將此事鬧大?不就是爲了要去看那個傅良媛出醜嗎?
起夜受涼?
染了風寒?
在如今這樣燥人的五月天裡嗎?
即或是存心不想向我請安低頭,也大可以尋到其他的由頭嘛,何故這般地欲蓋彌彰?
先有福雅敘設計將她的眼線高達塞進我的身邊,又有傅雪以帶病之身無法下牀請安而向我示威,再來便是夏亦喬她們存心的挑唆,看好戲……
這太子府中還真是藏龍臥虎!
可無論這裡是不是刀山油鍋,我陳靜華既然已經捨身其中,便再不會置身事外。再猛烈的暴風狂雨,你便儘管襲來,且看我如何逆流行船,立於不敗!
傳了大夫之後,我們便跟着福雅敘匆匆趕往傅雪的房間。
一番虛禮寒暄過後,隨行的大夫便開始隔簾把脈。
看着大夫在我們面前輕輕撫着長髯,口中唸叨着那些個荊芥、獨活、柴胡、桔梗,我微微愕然。
侯門深深(07)
回到房中在桌前坐下,一邊啜着茶水一邊在心中暗暗笑着自己的多疑。那個傅雪竟然是真的病了,而且那病正是傷寒,可是這五月的天氣……
輕輕攤開手掌,恍惚看到有一絲熱氣蒸騰而起,想到剛纔那個病得面色都發白的傅雪,我莞爾搖頭。
握着茶盞緩緩起身,隔着半透明的紗窗,我能看到外頭的院子中,有僕從正在灑掃。
細細觀望,才發覺如今這個我身處的環境,和我以前所居住過的地方都不一樣。
陳王府的西苑之中,到處都是破敗的院牆,斑駁的門窗以及,四下的土牆裡突然鑽進鑽出的蛇鼠蟲蟻。而這些個尋常女孩子見到都會尖叫的物事在我眼中,卻是最好,也是僅有的兒時玩偶。
後來搬到了陳王妃的松濤園,那裡則是恢宏大氣自成一派。房屋是青磚綠瓦,迴廊是甬長寬闊,處處精緻高貴,連牆角旮旯都是以赤紅漆油密密刷過的豁亮。
記憶中,已經深深烙印在我心上的,卻唯有望荷池和那片梅子林。湖面碧綠通透,彷彿一眼便能夠見底,叫人無端端便生出躍入水中的念頭。而那林子,高大樹木是綿密接踵,一到夏日整個院中便是處處濃郁樹蔭,果香撲鼻,即或是熱烈的日頭下,也不會令人覺得煩躁……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捺下心中那些不該想起的景物,不該想起的人,我猛地起身,推門而出。
如今這滿園生機,紅綠相間之色,纔是我今後應當時時都記得的。
示意僕從繼續工作,不必在意我的出現,輕輕行至牆角一處綠意繁茂之所止住了腳步。
幾乎攀援了正面院牆的綠藤中間,星星點點的散亂着玫紫色的花瓣,小小的花瓣半捲了綻立在大片的蒼翠之上,像極了一片片立在綠掌上的蝴蝶,彷彿失卻了依託一般隨風搖曳着,是那麼地嬌弱無力,卻又那麼地絢麗冶豔。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胡亂思索之際,忽有一個男聲自身後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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