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雲航出的主意,他只是行了一通呈文給洛陽府,含含糊糊地說:“聞黃河幫今有部曲數千,沿洛水直上,似有不軌跡象……”
結果從府尹到捕快都是雞飛狗跳,前番爲了朱提舉謀反的案子,洛陽府已經倒了大黴,大夥兒年底的賞錢已經沒了,就連府尹大人都被蘇會辦罵得狗頭噴血之後,跪了兩個半時辰,蘇會辦才鬆了口氣:“下不爲例!”
可別的事情可以下不爲例,可這造反的案子是絕不能下不爲例,府尹大人大罵道:“還不出去給我查!凡是黃河幫的船,都給我扣下來再說!”
不但是洛水上要查,就連黃河幫在黃河上的船都被洛陽府扣下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這黃河幫的船上自然是有些違禁物資。
再說了,要挑毛病還不方便!只要船扣下來了,洛陽府就有辦法挑毛病,貨沒問題,這船有問題,這船沒問題,這水手有問題!這水手沒問題……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了!
洛陽府的公人捕快都是藉此小發一筆,不送錢罰沒大夥兒一塊兒分了,送了錢落自己腰包,李縱雲到處陪笑臉好不容易纔保住一半貨船,只是黃河幫被白縣令這一紙公文整得雞飛狗跳。
得聞陸子云的船隊一路下駛退回黃河之後,渾身是血的彥清風將銀槍往地下一插,一拱手道:“今日多謝大夥兒仗義相助,咱們洛水幫沒齒難忘!”
洛河七姐妹可不是彥清風一個謝字就可以打發的,大姐頭很乾脆利落地說道:“咱們姐妹下了這麼多的本錢,死了這麼多忠勇弟兄……難道彥護法沒個表示?”
彥清風大聲笑起來:“咱們事先已經便說好!岸上的朋友要到水面上來打拼,咱們洛水幫一概歡迎!”
洛水幫既然與黃河幫扯破了臉,自然是想把水攪得越混越好,他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們大小姐在世的時候,就時常記掛着黃河上的買賣,這小小的基業她從來沒放在心上!可惜大小姐別去之後……!”
他口中盡是唏噓之意,只是他這個人倒是個能謀善斷的性子:“今日綠林道上願意來共襄盛舉,洛水幫是再歡迎不過了,這洛河上的買賣就送與大夥兒,咱們洛水幫到黃河上中流擊水……”
水面上的買賣利潤最爲豐厚,水上幫派也不願意陸上的幫派插足其中,平時是連針也插不進去,彥清風今日這般大方,洛河七姐妹也不願意太佔便宜:“彥護法,你這洛水上的買賣,大夥兒合起來做,五五分成便是!”
彥清風以後在水面上成了千夫所指,洛河七姐妹下水只是小問題,可彥清風卻是被罵成:“江湖有史以來最大的叛徒!大漢奸!”
誰叫彥清風熟悉水上的情形,沒他指點,這些綠林山寨就是下了水也是旱鴨子,可有了洛水幫在前踩地雷,結合着綠林道上的實力,着實是搶去不少人的飯碗。
彥清風很利落地說道:“大家遠道而來,也沒有什麼表示,就設個小宴爲大家接風洗塵!”
他仍保持戎馬生涯的習性,擺上了十幾桌流水宴,也沒有好菜,只是大夥兒廝殺了一下午,只要吃得飽,哪會計較什麼飯菜。
他自己也沒換件衣服,就是着了件血衣端起碗來,飯菜與尋常幫衆也是完全一樣,白縣令這邊是官府中人可就完全不同了。
這飯菜的質量和官位是直接掛鉤的,登封縣的公人也已經買來酒茶,也有幾個廚藝不錯的公人捕快,雖是燒得倉促,可白縣令面前的飯菜仍是最豐盛的。
白縣令卻吃得沒有什麼味道,只是隨便吃了幾口,那邊彥清風大碗吃肉卻是很有滋味,時不時還同洛河七寡婦說上幾聲合作事宜,白縣令放下飯碗走過去想探探口氣,卻聽一個聲音大聲說道:“清風,數載未見,沒想到當年的狂風沙竟是浪跡江上,若不是有人轉告,我當真想不到啊!”
彥清風看了這人一眼,痛快地說道:“雨辰!我彥清風已經再入江湖,這官面上的事情就不過問了!再說了,你雨小將軍的威名,豈是我區區一個小護法能及得!”
雨小將軍身披重甲,只是神色卻很淡:“清風,何必說客氣話!當年你以區區一個指揮在多寶灣大破近萬韃子兵,這一名役仍是我大順軍少有的名役!”
無論是誰都頗爲震動,想不到這彥清風居然有這等能耐。
徐震卻是鬧了個大紅臉,方纔他還說彥清風只會憑蠻勇橫衝直撞,哪料想這人竟是當年順軍中一等一的大將“狂風沙”。
他雖然沒見過這狂風沙的面,可是多寶灣、羅漢寺的大戰卻是名動天下,深知這狂風沙的厲害之處,這人能謀善斷,雖然在軍中統帶的人馬不及徐震爲多,可是他自領的那個指揮可是順軍中第一等的精銳,永昌四年多寶灣這場大戰,他也有所耳聞。
那近萬韃子兵雖然不是真韃子,可也是前明左良玉的餘部,並不算弱兵,帶兵的兩員將官也不是庸將,而且他們甚至還佔了先機,可硬生生讓這個彥清風帶着六百人殺得大敗,連潰百餘里,兵馬也折損了三成,經此一役“狂風沙”爆得大名,只是不知道什麼緣故,這個當年的順軍大將竟然飄泊於洛水之上,做了洛水幫一個小護法。
這多寶灣是彥清風當年極爲得意的一役,只是他卻是看得很輕:“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何須多提,什麼功名利祿我都看得淡了,大小姐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彥清風只求對得起林家,再無二志!”
雨小將軍也很乾脆:“雨辰今天只是想來看看老朋友而已,可是!彥清風,這水面上的事情我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彥清風長嘆了口氣:“我重出江湖,求的是退出官場,沒想到終究是退不出來!”
雨小將軍笑道:“好!這洛水上下魚龍混雜,卻沒什麼官員管治,今天我推薦彥清風來當咱們的洛水巡檢!”
彥清風一搖手,然後一指白雲航道:“今天這位白縣令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當年便是從五品的武官,如今當個芝麻官有什麼意思?”
白縣令卻插了句話:“洛水巡檢?這職務不在我的管轄範圍之內!”
這洛水確實和登封縣沒什麼關係,白縣令和彥清風實際都是一個意思:“雨辰,別拿個芝麻大的小官糊弄咱家!咱家眼睛雪亮着,咱可是要個要害職務!”
龍門巡檢司。
“什麼?都是一批飯桶!飯桶!”
陸子云和李縱雲在洛水上敗得一塌糊塗,所以事後他們第一樁事情就是趕到龍門巡檢司找金巡檢使報案。
黑道拼殺上個層次就是官場爭鬥,這位金巡檢使年紀雖然過了五十,可還是十分精明幹練,絲毫看不出宦海沉浮在他身上的影響。
可是就是這個金巡檢,也是黃河幫在河南水路上的*山,黃河幫可是花了好幾千兩銀子才把金珂送上這巡檢使的位置。
金珂自己也很賣力氣,要知道這官場上的晉升,不跑一跑便是聽天由命了,只有跑起來纔有晉升的希望。象金珂這般整天打點周到,那自然是步步高昇,只是到了龍門巡檢使這個位置,他便不想再挪位置了。
這個位置可是河南省最一等的肥缺,不但管來往船隻,還可以代管稽查私鹽!
自古以來私鹽的油水是最大的,所以每天往金巡檢使家裡遞銀子的鹽商也是不計其數,只不過金巡檢使鐵面無私,把禮物全扔出去。
本官行得直坐得正,這私鹽咱自家來做,何必要你們攙和,因此金巡檢使每年都能在這個位置上撈個幾萬銀子。但是他終究只能管到龍門這一帶,要獨佔私鹽生意只能與其他人合夥。所以他與黃河幫的關係是越來越親密,最後乾脆舉家入了黃河幫,做了黃河幫的總護法。
在江湖上要想發家,不需要有絕頂的武功,光有絕頂的武功只能去當護院,也不需要有絕頂的智慧,絕頂的智慧只配給人當師爺,關鍵是要有絕頂的權勢,金總護法武功一塌糊塗,做起事來也是丟三拉四,可還是做了黃河幫的總護法。
這龍門巡檢使的位置,金總護法也是坐了整整十六年,前明的大軍過黃河的時候,金巡檢使因爲沿路支差得力,受了重重嘉獎,大順朝的兵丁入河南的時候,金總護法那是毀家紓難,爲大順軍捐助了幾千兩的軍餉,到了大清兵南下的時候,前軍剛至黃河,金巡檢使已經備好輕舟,後來大順軍北伐中興,大清軍還沒退出黃河,金巡檢使已經率先反正了,眼見得這黃河南北都是黃河幫的勢力。
這一回黃河幫沿洛水直上的計劃,就是金總護法的主意,哪料想賠了夫人折了兵,光是大小船隻就被洛水幫與洛水姐妹繳獲了二十多條,更是把洛河姐妹正正式式的引下水來。
因此金總護護法怒氣衝衝地罵道:“咱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人馬,怎麼全丟光了……”
他的巡檢司按編制只有一百五十人馬,可實際卻編了五百人之多,這些編制外的人馬除了設法安插之外,他全放在黃河幫裡,這一次卻是整整丟了一百五十之多,能不叫他心痛!
要重新打造出這麼一隻精銳之師,也不知道要多少時間!光是這麼多人的撫卹金就讓他白撈一年了!
只是他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物,很快就冷靜下來:“這一次咱們可不能善罷甘休了!一定要狠狠地教訓那幫洛水蠻子!你們趕緊去招募些人馬回來!”
河南流民衆多,而且民風彪悍,要招募些人手倒是不難,只是想要調教的像往日那般敢打敢拼的隊伍,恐怕還要大費周折,而眼前最關鍵的事情是:“洛水幫欺人太甚!咱們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一聽這話,陸子云和李縱雲都很興奮:“總護法,您的意思是把巡檢司的人馬也拉上去?咱們這次是在陸上吃了虧,在江上卻是可以穩操勝券!”
金珂嘴角帶着一絲陰笑,筆永遠比劍更鋒利,在官場上如此,在江湖上也是如此,他能在洛陽龍門當十六年的巡檢使,自然是朝中有人,只要朝中有人,即使是造反失敗都能逃得一死,何況是區區一個洛水幫。
蘇安琪同時收到了兩通從洛陽府的緊急呈文,一通是雨小將軍同開封陳通判、登封白縣令聯名上書,攻擊黃河幫意圖不軌,而洛水幫忠勇衛國,又鑑於黃河不靖,請設立黃河總巡檢一職,統轄河南境內黃河干流及各支流。另一通則是龍門巡檢司會同黃河沿境各縣控訴洛水幫伏擊黃河幫幫衆,造成黃河幫幫衆死傷無數,財物被劫多宗的慘劇,洛水幫現聯合陸上匪幫四處伏擊,沿河民衆驚惶不定,懇請會辦大人儘快出兵剿滅。
這兩通呈文意氣飛揚,文筆相近,蘇會辦看了之後:“這文字之間倒有七八分相象,真象是一人所寫!”
蘇會辦猜得半點也沒錯,這兩通呈文都是同一個訟師所寫,這訟師在河南境內是出了名的好筆頭,兩方面都是專門將他請回去寫出了呈文,這訟師吃了原告再吃被告一回,一樁案子倒賺了兩回錢。
只是這訟師也是極富職業道德,一分錢一分貨,黃河幫這邊多給了些銀錢,因此這黃河幫的呈文要漂亮幾分,而雨小將軍這邊都是蘇會辦的愛將,一時間蘇會辦也無從得知真相。
既然這案子難辦,蘇會辦也學起中國官場的老辦法,打起了太極拳:“今有洛水幫與黃河幫爭議一案,由洛陽府審定後回報!”
至於這河南境內黃河總巡檢,這個職務實在太讓人眼紅,要知道這個官職至少也是一品官,這其中的油水更是不可估量,蘇會辦也不敢冒然設立。
可是這樣一來,雙方都以爲抓住了對方的痛腳,訟師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經常是早上吃過原告下午再吃被告,至於要駁倒自己卻是很困難的事情。
蘇會辦這邊懸而不決,洛河姐妹一邊整軍備武,準備殺到黃河干流上去,一面往京城漢陽裡遞銀子:“登封白縣令一向年輕有爲,眼下黃河不靖,由他兼任那是再好不過了!”
那邊龍門巡檢司聽說要設立黃河總巡檢的職務也是急了,這是釜底抽薪的主意啊,來了一個總巡檢,咱這個八品巡檢怎麼辦!
因此他們搞兩條路線,一方面要替金珂謀奪這個黃河總巡檢的職務,但如果金珂拿不到這個職務,那一定要讓這個職務胎死腹中。
只是兩個幫派眼下最頭痛還在於這場廝殺的善後,這一場廝殺雙方幫衆死傷無數,洛水幫這邊倒好,大都是些綠林道上的人物,死了隨便找個亂葬崗一埋就可以了結。
黃河幫死了這麼多的幫衆,難處就大了,家屬整天找上門來要人要撫卹,最後金巡檢使連家都不敢回了,有苦主住到他家裡去,整天謾罵不休,特別是找到屍體之後,乾脆把屍體拉到金巡檢使家,大聲叫道:“金巡檢使,我們老二死得這麼慘,你們要給我們個說法!”
三具屍體就擺在金珂的客堂之中,還有幾十個家屬進駐,這日子自然沒法過了,金珂後來連巡檢司都不敢回了。
人家越是強硬,他金珂越是服軟,這些擡棺入室的家屬得到撫卹金是最高的,只是其餘的家屬不幹,一時間風起雲涌,金巡檢使賠得心痛不已。
只是這都是小問題!這麼大的廝殺怎麼能不驚動官府!這可是上百條人命啊!查辦的洛陽府捕頭鐵面無私,連雨小將軍的面子都不給,也是吃完被告再吃原告!
雙方都有自己的一套理由,洛水幫說黃河幫搶先殺害多人,自己是奮起自衛,黃河幫則說洛水幫預謀已久突然殺出!
既然到了這種地步,各自抓了些蝦兵蟹將回洛陽府審案,雙方遞了不少銀子進去都想扳倒對方,這樣一樁大案判下來,哪怕是天下第一大幫派,幾年之內也沒辦法翻身的。
可是洛陽府的捕快辦案卻是拖拖拉拉,表面應道:“這一樁案子自然是貴幫在理!”直到現在還沒開審過一回,洛陽府的公人都知道這案子審得越久,這油水也就越多!
洛陽的府尹雖然還沒收過禮,可是兩邊都傳聞他的胃口很大,審案的時候只看哪邊更有理,在黃河幫還流傳着這樣的笑話:“府尹大人屬鼠,總護法想要送個一般大小的金鼠過去,結果陸舵主一把拖住總護法道:‘總護法,您給弟兄們留條活路吧!據說府尹夫人是屬牛的!’”
這雖然是個笑話,可是這位府尹的尾巴確實翹起來了,走路都是趾高氣揚。
只是這時候白縣令終於開口了:“大姐頭,彥護法,咱們得敲打敲打府尹大人了!”
大姐頭點點頭:“怎麼辦?白兄弟有什麼辦法?往他家扔只死狗進去?還是告他的黑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