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再趕緊將頭轉過去,心下覺得蹊蹺,沒打算就這麼走。
這側,雲翎低頭往腰上抹藥,抹完後用乾淨的布細細包紮好,當時那一箭來的好快,她策馬衝過,以身擋箭,正入腰間,所幸箭勢雖猛,卻並未刺到致命的位置。她中箭後,因着心繫雲舒,故而一直忍着痛強撐自己,直到親眼見雲舒安全離開,才躲到這裡治傷。
雲翎包紮完後看着阿再還在身邊,問:“你怎麼還不走?呆在這裡幹嘛?”
阿再疑惑地道:“你怎麼不回軍營?你師父那裡那麼多良藥,讓他給你治傷,傷口好的快。”
“不回了。”雲翎搖頭。想想也知道,她以“扒褲子”的方式揪出牛駝嶺殺手一事,軍營內肯定會傳的沸沸揚揚,屆時雲舒一關注,定然會發現她。他的肺疾最近犯的厲害,她不能貿然現身刺激他。於是她搖搖頭,扯了個慌:“軍營都是些大男人,無趣,不回去了。”
“你究竟是誰?”阿再突然蹲下身來,轉了個話題,道:“早從你進軍營,我便覺得對你少主的舉動,有些不對勁。”
雲翎心頭一緊,不懂阿再這話什麼意思,又怕被他看出來自己的身份,有些警惕。阿再湊近了些,不住地打量她:“你究竟是誰?你不顧性命爲少宗主擋下那一箭,你們之間,絕不是非親非故。少主曾經漂泊在外,難不成你之前便認識他?或者,你們的關係不止是相識……”他目光漸漸犀利,緊盯着雲翎:“說,你接近他,究竟爲了什麼?”
雲翎不語,阿再瞧出她的緊張,放緩了口氣:“姑娘莫要怕,我就是問問而已,你好歹救了少宗主,總不可能是什麼歹人,我只是好奇你們之間的關係罷了,你到底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什麼人?”雲翎喃喃道,表情有些空洞。
是啊,如今的她跟雲舒,究竟是什麼關係?
她要如何回答,她要說,自己是他的妹妹?或者,自己是他的戀人,抑或者……她是他弒親仇人的女兒?!!
心下痛如針扎,卻無法言表。許久後,她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是他什麼人,之所以救他,無非是同月城的萬千姑娘一樣,仰慕梵音少主罷了。”她剋制着心頭的酸楚,儘量將聲音壓的平靜而正常:“我不要什麼嘉獎,腰傷也並不嚴重,這件事,過了就過了,你不要再提起。他身患頑疾,莫要其他的事分他的心,好好養病,纔是頂重要的。”
阿再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怔了片刻後道:“好。這個情他不知曉我知曉,日後你有什麼事,如果我幫的上忙,可以來找我。”說罷,他在袖囊裡摸了摸,丟下一瓶金創藥,道:“這藥治療皮肉傷好得緊,你留着,我先回營地了。”
阿再走後,雲翎抱膝坐在草叢中。頭頂的蒼穹終於破曉,天空呈現一種清透的魚肚白色。雲翎仰着頭,靜靜看着天,將這個姿勢維持了好久好久。
“是啊,我不是他什麼人,可是……”草叢中的少女輕輕低語着,話至一半又停頓。
朝陽終於掙脫地平線躍出來,明晃晃的刺着人的眼睛,少女伸手捂住了臉,輕輕一笑,“我愛他。”
一顆晶瑩的液體沿着她的臉頰滑下來,滾到嫩綠的草葉上,剔透沁涼如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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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剿滅,雲舒班師回朝。雲翎雖然沒回營地,卻依舊偷偷跟着軍隊。
回到月城後,雲舒自然而然回了奚氏府邸。而云翎,卻沒能跟着一起混進去。
這可不成,雖然她不能讓雲舒見到自己,可她自己卻必須在看得見雲舒的角落,只要能守着他,就是最好的。哪怕他不曉得,也沒有關係。
於是接下來幾日的時間內,她絞盡腦汁想了無數種法子進入奚府,包括翻牆撬門挖牆角喬裝打扮企圖矇混過關,奈何守衛太嚴,沒有一次成功。
屢屢受挫,她有些沮喪,遠遠的躲在奚府的後門外圍,看着奚府的下人們由着後門進進出出。
今日進出的下人們相對於前兩日更多,顯然也比前兩日更忙碌,雲翎悄悄在一旁偷聽了一會,這才得知奚府今日大肆宴請東遼世子,說是爲十幾日前五孔橋上的保護不周,向耶律世子道歉賠罪。這個宴會原本那日就該舉行的,奈何那一天世子遇刺受傷,養傷於皇家驛站,如今傷勢好些了,於是這才補辦宴會。
就在雲翎挖空心思想法子之時,後門的巷子裡遠遠地來了三四輛大馬車,依次停在門外,馬車廂裡魚貫走下好些打扮妖嬈的美人,皆穿着統一的紫色衣裙,一個個容顏明麗身材婀娜,看舉止似是哪個樂坊裡訓練有素的舞姬們。領頭的一位濃妝豔抹的老媽子一邊點着人數一邊催促道:“姑娘們在車上換完衣服就快點進去,今日可是招待國賓世子,都給我表現的好點,千萬別出岔子啦!”
紫衣裙的舞姬們笑着答應,衣裙翩翩如流雲,換好了裝扮的就沿着後門進去。躲在不遠處的雲翎忽地靈機一動。
半柱香後,雲翎隨着一干舞姬步履盈盈地向奚府內走去——就在方纔,她趁人不注意,打暈了落在最後一架馬車上的舞姬,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的衣服扒下,順便將她塞進了一個無人的偏僻衚衕裡。
她穿上那舞姬的衣服,這簡直是暴露得不能再暴露的衣裙,露臍的露臍,露肩的露肩,露大腿的露大腿,她別捏的受不住!好在這一番喬裝打扮,隨着前頭的那羣舞妓,她終於大功告成混進了奚府。爲了裝的更加像模像樣,她努力學着身邊舞姬們的步調,做出腰肢搖曳如扶風擺柳的撩人模樣,然而終究不倫不類,幸虧今日奚府內客多人雜,她們舞姬又皆是蒙着面紗的打扮,只露出一雙眼睛,旁人看不清相貌,這纔沒引起別人的注意。
雲翎隨着一干舞姬被領頭的老媽子帶進了一間寬敞的側室,還未等她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老媽子已經一把將她從簾子裡推了出去:“還愣着幹什麼,快進去跳!”
老媽子力氣真真大,雲翎被這一推搡,跌跌撞撞步入了一間極大的正廳,眼前賓客席位排排置,身側絲竹聲悅耳,周圍的舞姬已經扭動着腰肢,搖着手中的流霞扇,翩翩起舞了起來。她心下頗是緊張,害怕自己露陷,好在舞姬人數衆多,她混在舞姬中央,照着周圍人的舞姿,學着經典榜樣南郭先生,將濫竽充數的本事發揮到了極限。幸虧這舞步不算太快,她的模仿能力亦不算太差,這一番下來,雖然常常慢了半拍,卻並未露什麼馬腳。但她受傷未好的腰就可憐了,扭來扭去,傷口又開始痛。
雲翎一邊跳,一邊打量着大廳席上的諸人。一左一右的主臺席位上兩人正對飲言歡,左側的老者年紀雖長,卻自有一番風華獨韻,正是北燕奚氏老宗主奚慕霖,右側那人則年輕的多,金冠紫袍玉帶,手臂上卻不合時宜的包紮着繃帶,可不正是那天五孔橋上遇刺的東遼世子耶律康嗎?
雲翎的目光迅速從東遼世子身上移開,落到了奚慕霖的身後的那一則清疏身影上,那人一襲白衣如雪,半束的發如潑墨,手持白玉杯盞,明明坐在不甚起眼的位置,亦明明穿着最素雅簡單的純色錦袍,原是最尋常不過的貴族子弟打扮。可那樣迷離燭火下,他眉目清雋如靜川明波,氣韻高華如皓月流雲,渾身宛若籠了一層清玉明珠的光暈一般,將這喧譁而污塵的人間遠遠隔離開來,無暇地似來自九天宮闕,叫人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只那一眼,雲翎心中狂喜。
——蓮初!蓮初!果然是他!
這一驚喜之下,她腳下舞步隨之邁錯了方向,重重踩到了身側舞娘的腳尖,痛的人家差點叫了出來,接着她一緊張,腳一亂,又險些自己絆了自己一跤。好在反應比較快,雖然出了點差錯,卻沒有很明顯。畢竟周圍的賓客們顧着喝酒聊天拉關係增人脈,真正欣賞舞姬的人也不多。
這片刻的失誤實在太微不足道,就在雲翎以爲沒人留意的時候,兩道目光同時一左一右齊齊投來,左邊一道顯然在是剛纔的失誤中留意到了她,那目光帶着震驚,愕然....以及莫可辯狀的悲涼,還有瞳眸深處壓抑不住的深情.....重重情愫揉雜在一起,混成了最複雜難言最矛盾掙扎的情緒,似歡喜,更是痛苦.....
雲翎被這樣的眼光一瞧,差點心臟都漏掉了一拍。
他認出她了......雲舒瞧見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七生病,停更兩天。抱歉各位。大後天六點(6月十九日)照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