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領命而去。
熱水送到後,顏惜脫了雲翎的襪子,將她的腳放到熱水裡去,雲翎迷糊的斜靠在牀頭,腳在熱乎的水裡泡的十分舒服。顏惜蹲在水盆前,用熱毛巾敷着她冰冷的腳,安撫孩子似的道:“這樣泡泡熱水,腳有好些沒?現在還冷不冷?”
雲翎由着他給自己敷腳,騰騰的水氣自水盆往上嫋嫋升起,她半眯着眼,往日雪亮的眸子被這熱水的水霧一燻蒸,似蒙了一層氤氳的霧,輕輕淺淺看人的姿態愈發迷濛而柔軟,溫順的似一頭林間小鹿,聲音也像孩子一般軟軟糯糯,微微拖了點尾音,叫人愈發憐愛起來:“不冷了,很舒服......”
顏惜用熱毛巾包裹着她小巧而雪白的腳踝,看她的眼神,也似夾雜着霧氣一般,柔軟的近乎泛出溫暖的潮氣來。腳泡完了後,他幫她擦拭乾淨,然後穿上棉襪,將她塞到被窩內。
門口素年顏葵兩人早已面面相覷,常日裡他們看到的主子,永遠都是優雅尊貴風度翩翩,卻永遠籠着一層客氣疏離感的貴族男子,何曾見過他放下身段,這般溫柔細緻地對待一個人?
然而,叫他們更驚訝的還在後頭。
終是喝得太多,下一刻,雲翎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右手撐着牀榻,身子拱得蝦米似的,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伴隨着酒氣熏天,污穢的嘔吐物嘩啦啦吐到地上,還有……碧衣公子的長袍上。
顏家書童瞪大眼張大嘴,他料想他們家素來風儀第一最見不得髒污皺褶破舊等各種不體面事物的貴公子,定然會推開髒污源,十萬火急的去換衣裳。然而他失算了,他們家主子沒有!完全沒有!他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髒污的長袍邊角,而後半扶着一身酒臭的女子,輕拍着她的背脊,好讓她舒緩一些。
顏家書童嘴張的更大,慢慢將自己的拳頭塞進去。
接下來,雲翎又吐了兩回,直吐得胃裡完全掏空,這才折騰完畢。她靠回了牀頭,臉色蒼白,渾身似虛脫了一般,憔悴之極。
顏惜斜睇她一眼,眸中氣惱心疼不斷交織,末了卻只是懲戒一般輕拍了她額頭幾下,道:“這一次讓便你吐個夠,看你日後還亂不亂喝酒!”
雲翎無力抵擋他,將頭稍稍偏了偏,軟綿綿的靠在牀頭上,似乎是向他求饒,嘴裡含糊不清地道:“別打,頭暈……”
她的這一個小動作,讓他的心立刻又軟下來,他掏出雪白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擦去脣邊殘留的髒污,隨後走出房間,向素年吩咐道:“拿溫水給她漱口,再去給她尋一身乾淨衣裳,替她換下來。”
素年忙喚了兩個丫鬟進來,替雲翎換衣服。
雲翎收拾乾淨的時候,顏惜也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進來,他手裡端着薑絲驅寒粥,徑直走到牀邊。
雲翎躺在牀上,搖頭道:“我不吃……”
顏惜料到她會這般說,從容地道:“你不是要找雲舒嗎?你都幾天沒吃東西了,哪有力氣去找他?你把這碗粥吃了,有了力氣,纔好去找啊。”
雲翎被他的話勸服,乖乖的由着他將粥一口口的喂下,許是酒太烈,還剩小半碗的時候,雲翎的酒意上來,一陣抵擋不住的暈乎感覺迷濛了所有理智,前後沒有一分鐘,她居然倚着牀頭沉睡了過去。
一側素年鬆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雲小姐折騰了好些天,終於是睡着了。”將頭轉向顏惜:“少主,您一路顛簸勞累,快去歇着吧,我在這守着她就好了。”
顏惜擱下手中的骨瓷花碗,將雲翎的身子放平,仔細的替她蓋上了被褥,道:“不了,你們都下去吧,我來守。”他的口氣輕輕淡淡,卻帶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素年顏葵不好再勸,躬身退下。
***************************************************************************** 二更天,窗外夜色正濃。
顏惜正在燈火下翻看着賬簿,牀榻之上的人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呢喃。她似是在做噩夢,緊皺着眉,面容惶恐而悽愴,閉着眼,不安地夢囈道:“哥……你去哪……你別丟下我……你別走……”
她的手在虛無中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麼,終於,抓住了一角衣袍,她順着衣袖摸過去,死死的拽緊了袖子底下的手,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勁全力抱緊最後一根浮木。
那隻手任她握着,另一隻手又伸過來,帶着熟悉的溫暖,輕輕撫着她的發,道:“翎兒,沒事了,只是噩夢而已,有我在一旁陪着你呢……”
她迷迷糊糊的,仍舊不清醒,但覺得身畔這人十分溫暖,讓她於無助中頓生心安的感覺,她忍不住將他的手又往身邊拉了拉,好叫他離自己更近一點,彷彿這樣便能尋求一個避風港,將她的惶恐與畏懼盡數隔在外頭。
她不住將他往身邊拖,顏惜無奈一笑,只得將就着她,將身子往牀榻上挪了挪,然而她仍是不滿足,拽着他的手繼續拖,最後,他只得斜斜地半躺半靠在牀頭上,由着她的頭歪歪的靠在自己的腰間。
她繼續睡去,沒多久又做起噩夢,夢裡出現無邊無際猩紅的血海,雲舒躺在蔓延的血海之中,胸膛上堪堪插着雲過盡的炙羽劍,她被這一幕嚇的魂飛魄散,大喊着:“哥!哥!……”
她連喊了幾遍,霍地睜開眼來,正對上一雙春水般的眸子。
她呆呆地看着顏惜,憶起方纔做的那個惡夢,猛地坐起身來,道:“哥出事了,他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話未落,她光着腳丫跳到地上,鞋襪也不穿,心急火燎地向外奔去,眼前碧影一晃,顏惜截住了她的去路,將她拉回牀上。
她焦急的欲掙脫他的手,道:“我要去找我哥,你別攔我。”
顏惜鬆開手,臉上並無其他表情,只淡淡道:“好,穿好鞋襪,我帶你去找。”
她木訥的點頭,還有些酒意,暈沉的症狀還在,大腦並不十分清楚,但對他的話,卻分外順從。
她胡亂穿好了鞋襪,雖然穿的歪歪扭扭,甚至心不在焉穿反了。可她顧不得那些,搖搖晃晃站起來:“走。”
顏惜坐在牀沿,看着她扶着牆狼狽的姿勢,眸中波光莫名一漾,在她即將要邁開腳步的剎那,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看着她,神色幽暗,道:“你若找着了他,可他依舊不要你呢?”
她怔住,似是有無邊無際的疼痛襲來,她捂住了胸口,表情空洞的有些發懵,不明朗的神臺在這一瞬間無比清晰起來。
是,她從未想過,即便她找到了他,又能怎樣。
他們之間,隔着三條人命,兩代人的世仇,還有破碎的彼此。
她呆愣在那裡,好半天,眼中浮起一層氤氳的霧意,似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斜靠着牆慢慢蹲下去。搖曳的火燭下,她目光放空,烏黑的瞳中一絲焦點都尋不出來,她緩緩張開雙臂,環住自己,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若是那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緊緊環抱着自己,將頭埋在兩膝之間,似一個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小獸。
顏惜沉靜如秋水的眼中浮起淺淺的憐惜,他傾下身去,目光穩穩的落在她臉上:“你有沒有想過,你除了他,還有我。”
“你?”雲翎眯起眼,酒意讓頭仍舊昏沉着,她撫了撫額,倏然又憶起什麼,疑惑地道:“可是......可是你前些天不是說,從此遠離我的生活?”
顏惜默了默,道:“那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彼時,他以爲她已是他人之妻,傷心欲絕。況且她自覺幸福,他唯有黯然離開,留下祝福。而今,真相大白,她從來不是任何人的妻,至今也未有人能予她幸福無憂。既如此,他如何做不得那個讓她無憂無慮的良人?
她沒聽明白,顏惜卻已經笑起來,溫煦若四月裡的暖風:“翎兒,我是你的誰?”還未待她答,他已然兀自說道:“我是你的顏惜哥哥,是也不是?”
雲翎歪着腦袋打量他,似是想不通他爲何講這些話,嘴裡卻無意識的順着他的話重複道:“顏惜哥哥?”
“是啊,我是你的顏惜哥哥,那些年,我們最親密的那些年,我喊你翎兒妹妹,我同你在一起,陪你玩耍,陪你瘋鬧,陪你做任何荒誕的事,去任何未知的地方.....你還記得嗎?”
憶起舊時之事,雲翎神思恍惚起來,她喃喃道:“我記得,那些年,你待我很好。”
顏惜神色巍然不動,他輕輕問道:“翎兒,在你心裡,究竟如何看待我?”沉默片刻,他移目看向她,輕聲問道:“你,可曾有,一絲半點的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親親對雲舒對於仇恨的固執不是很理解,這兩天小七會寫一個雲舒的番外,深層剖析雲舒的心理,加深理解~ 嘿嘿~
嗷,小七求包養,喜歡的親們請收藏,請留言~ 俺會很高興的~俺一高興,就會多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