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鬆開她,結束這個吻。
她氣息有些喘,臉偎在他的胸口,他的下巴抵在她滿是雨水的額上,深邃幽暗的眸子隱在夜色中,似迷惘,又似苦痛,他的臉頰摩挲着她的鬢髮,在她的耳畔低聲呢喃:“蓮生……你怎麼這麼折磨人呢?”
他恨她的父親,遷怒與她,卻又清晰的明瞭,他愛她,早已融進血肉魂魄,此生此世,絕不斷離。
她緊抿着脣,沒答話,只是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和臂膀,彷彿要將自己化作一根纏繞堅韌的藤蔓,從此生根駐紮在他身上,任滄海桑田也絕不剝離。那樣緘默的執着中,沒人發覺到,漆黑的夜裡,她的眼角處,隱約有水光一閃。
好半天,他起身,將她打橫抱起來,道:“走。”
她任他將她抱起,安心的窩在他懷裡,也不多問,似一隻溫順安靜的貓咪。
他的懷抱被雨淋得溼漉漉一片,沾到皮膚上帶來寒瑟的冷意,然而她卻覺得安逸之極,彷彿這世上,再無比他的懷抱更穩當更舒適的地方。因爲她知道,他再不會拋下她。
她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問:“去哪裡?”
他將她攬得更緊了些:“找一個地方,處理你身上的傷。”
夜色走向終點,啓明星升起,即將破曉。
朦朧的房間,就着昏暗的火燭之光,雲舒正在幫雲翎擦藥。
兩人離開在銀杉林後,在附近村落裡尋了一戶人家借宿,那女主人以爲兩人是一對雨中迷路的小夫妻,一見雲舒塞過來的銀子,立刻極熱情的騰出一間整潔的偏房,並送來一大桶熱騰騰的水及兩套乾淨的換洗衣物,供兩人清洗備用。
兩人清洗妥當之後,雲舒坐在牀頭,小心翼翼地替身畔的雲翎擦藥。她身上的傷勢雖然不重,卻傷口頗多,尤其是胳膊上,橫橫縱縱的,被荊棘劃了好些條血口子,一番清理下來,花費了不少時間。
藥物浸入傷口定然是會痛的,特別是手臂上那最長的一道傷口,皮肉都有些翻卷起來,雲舒蹙起眉,小心翼翼將藥酒一點點的塗上去,一面塗一面觀察雲翎的神色,但凡她露出一丁半點疼痛的模樣,他便立刻罷手,緩一緩再繼續上藥。於是兩人時停時緩,塗個藥花了大半個時辰還沒弄穩妥。
雲翎見雲舒過分緊張,便佯裝輕鬆一笑,道:“荊安給我的這瓶跌打藥,果然不愧是新研究出來的好藥,我這傷口本來痛的緊,可你一給我上這個藥,我便立馬不疼了。”
雲舒上藥的手滯了滯,看着她輕鬆的神情,再聯想那日荊安送藥之時頗爲自得的表情,當下信以爲真,想着這藥如此神奇,乾脆加大了藥量讓她止止痛也好,於是便取了更多的藥劑往最嚴重的傷口處敷上,沒想到一下倒過了量,雲翎“嘶”的倒吸了一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未被她吸完,又被她快速絕倫的吞了下去,隨即迅速垂下頭,不讓雲舒發現她真實的表情,可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她咬住了嘴脣,而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快將牀上鋪着的整潔牀單扭成了麻花。
雲舒立時明白過來。
她在忍痛,故作無恙的忍痛。
而那些令她疼痛着的猙獰的傷口,皆因他而起。
有愧歉之色自他眸中浮起,她發現了,趕緊擺手解釋道:“啊,不痛,真的不痛!我只是覺得這藥寶貴的很,就這麼小小一瓶,可你一下子倒這麼多,我有些心疼,所以我......”
她的話還未說完,腰間忽地一緊,身子瞬間騰空離開了牀,待再反應過來之時人已然穩穩的落在了雲舒的膝上。他雙手環摟着她的腰,將頭埋到她的頸窩裡,沉默不語。
雲翎橫坐在雲舒腿上,被他突如而來的動作了驚了一驚,道:“你.....怎麼了?”
雲舒沒作聲,雲翎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些重,微帶了一點鼻音,吐納在她的肩上,即便隔着一層衣料,仍能感受到一陣陣潮濡的暖意,好久後,他的聲音自耳畔低啞地響起:“原諒我。”
原諒我,你本何其無辜,我卻遷怒於你。
原諒我,令你傷痕累累,數日傷心無度。
原諒我,我不該曾那般,輕易拋下你。
......
這一句話,只有短短三個字,然而卻包含了太多意義。
雲翎心中一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伸手輕緩地拍了拍雲舒的後背,道:“你我之間,還需說這樣的話麼?”
雲舒頓了片刻,道:“給我看看你的腰傷,那天在烏西鎮上你爲我受的箭傷。”
“那個早就好了!”雲翎捂着腰,扭來扭去不讓看,雲舒卻強行按住她的手,扯開了腰帶而後撩開了上面半截的小襦衣,揭開了那布料遮蓋下的傷口。
傷口已結成血痂,猙獰的形狀訴說了傷口主人曾經經受的劇痛。
雲舒凝視着傷口好久,好久後,他輕輕拉下衣物,道:“我又讓你爲我受傷。”
雲翎搖搖頭,手指點住了他的脣:“過去你爲我受的傷更多。”她半闔着眼,憶起他曾經爲她受過的撕皮鞭,憶起他曾以月隱的身份在鬼獄宮刀口鋒尖出生入死兩年,心下一痛,覺得自己這點皮肉傷與那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於是道:“我這根本不算什麼傷,不痛的,真的。”
他靜默着,驀地伸過手來,握住了她點在他脣上的手指,那水蔥般玉白的食指指腹上,也有一道小小傷口,他放輕了力度,將脣湊過去,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的眼神愛憐而專注。她腮上不禁漾起紅暈,想要抽回手,他卻不依,脣仍然貼在她指尖上。她無奈,只好由着他去。
須臾,他放開她的手指,繼續替她擦另一隻手的藥,而她懶洋洋的半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細緻的照顧。好在另一隻胳膊的傷相對較少,總算沒折磨她的疼痛神經。
不多時,雲舒處理完了最後幾個傷口,本來打算叫她再檢查一遍傷口是否全部上完藥,可眸光一掃到她的臉,立刻收了聲——她已軟軟的偎在他懷裡,睡着了。
奔走了一整晚,又折騰了這些天,想必,她已經佷倦了吧。
雲舒的瞳中溫柔似水,他輕手輕腳將她放到牀上,替她蓋好了被子,隨後輕輕躺到她身邊,與她同蓋一牀被子,側過身,目不轉睛地瞧她。
她呼吸清淺,睡顏恬靜,與前兩天在絕色坊內的酗酒昏睡姿態截然不同。念及絕色坊的那幾日,他夜夜守在窗外,眼睜睜瞧着一牆之隔的她爲自己爛醉如泥,爲自己嗚咽哀泣,頹廢放縱,而窗外的他,拼命強忍着思念她的心,在情感與理智中掙扎徘徊,在恩仇與愛戀中飽受煎熬,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折磨?
眼下,終於好了。她又回到他身邊。雖然他與雲過盡的恩仇遲早要清算,但此刻,她纔是最重要的。
是的,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
他這荒蕪流離的一生,早在命運的開初,便已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那種失去,是毫無選擇不能抗拒的失去。但她不同,他有選擇,所以,他決計不能再失去她。
思及此處,他心意更加堅定,亦更深的去瞧她。咫尺的距離,她就在他身邊,微微傾身,便可觸碰。他胸臆內騰起一股滿足,彷彿這些日子以來,不斷被血海深仇吞噬着的心,不斷飽受仇恨折磨的破碎靈魂,日夜不休的苦楚及迷惘,終於得到了一絲慰藉。他緩緩伸手,將她微亂的劉海理了理,再將頭將前傾了傾,湊到她的臉前。
然而他並未吻她,也沒有做其他的動作,他只是將頭虛虛的靠在那裡,那樣親暱卻不觸碰的模樣,往前再靠近一點,兩人便是彼此頭抵着頭,鼻尖觸着鼻尖的姿勢。但他並沒有繼續靠近,就那樣保持着即將挨近卻差之分毫的姿勢,若即若離的停在那一步。
他閉着眼,神色安詳,似是在感受她平穩的氣息,又似在嗅着她獨特的馨香。
這一刻,歲月靜好,世態安良。一切的刀光血影、不堪過往、恩仇血債都不復存在。他只是他,她亦只是她,他與她,只是兩個單純的人,彼此相愛,僅此而已。
須臾,他睜開眼,撤消了方纔的姿勢,隨後他更深的傾過身去,在她光潔的額上,覆下輕羽花落似的淺淺一吻。
這一吻,是珍惜,是歉疚,是與之前那銀杉林裡絕望之吻截然相反的親暱。
卻,仍是因爲愛。
他一吻過後,不再停留,躺下身來,摟着她便睡去。
窗外,漫長的黑夜終於結束,晨曉的微光從窗櫺縫隙穿過來,徐徐落在枕上,映出一片輝亮的光。牀榻上的兩人互相依偎在一起,頭靠頭,肩挨着肩,像是多年前的兒時,彼此依靠,相互溫暖,從無隔閡。
此生,此情,縱這一世,再無人可代。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愛的,因爲七七最近除了上班之外,還要忙裝修新房及籌備婚禮的事,寫文的時間幾乎壓縮到沒有。但是文文不能不更,畢竟還有你們這羣可愛的讀者,所以俺只能利用凌晨睡覺的時間去寫,估計每天也寫不了太多,所以只能兩天一更了,請各位諒解。
雖然改成隔日更,但是會保持穩定的頻率,兩天一更,時間還是下午六點左右。所以請各位千萬不要從收藏夾裡刪掉俺的書名哦~
謝謝各位親親啦。祝各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