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若薇的腳步定住,循香看去。藥房東側,見一藥篩,網狀的篩下,有墨綠的草根碎末,被碾成了細碎的顆粒狀,正均勻的攤在乾淨的木質檯面上,接受初春清晨陽光的烘曬。
只那一眼,錦若薇便肯定自己的判斷。一日草,絕對是一日草。
她看了半晌,慢慢地蹙起眉,心中疑團如烏雲霎涌。
一日草是武林中增補內力的極品藥物,故而百年來武林人士趨之若鶩。但長久以來,江湖人士用一日草,皆是取其花葉與果實以作藥用,而這位荊安大夫,卻好生蹊蹺,留下的不是花果,而是是一日草的根莖。
奇怪......難道這一日草,並非想她所想的那樣,不是雲霄閣主雲過盡爲了提升自己武林,增強修爲而擄來?
不是爲了增強內力修爲,那又是爲何?.....難道另有隱情?
錦若薇託着腮,苦苦思索着,目光在藥房內遊移搜尋。下一刻她的眼神被一張薄薄的紙片吸引。
那紙片被壓在藥篩下,折成了小小的一團,不仔細看還真尋不見。她小心翼翼將那紙片取出來,拆開。
幾行字緩緩露出來。
那是一個藥方。
卻更是一個驚天秘密。
待看到最後兩個字時,她的雙眸驀地睜大,似是窺探到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以至於她握着藥方的手不由自主的捏攏,良久,她回過神來,神色間夾雜着巨大的驚愕以及狂喜,有震驚的聲音自她的脣間逸出:“血咒......原來,原來......她竟是......血妖!!”
......
微涼的清晨裡,錦若薇儀態款款地走出藥房,迎着稀薄的曦暉,無聲的嗤笑,一畔路叢的迎春花被她毫不留情的腳尖碾踏而去。那嫩黃的碎落花瓣盡頭,她精緻衣裙逶迤拂過,面容上笑意徐徐,猶如秋末霜凍後的薔薇花,一如她的外在——嬌弱無害,卻帶着刺,更,有着深藏壓抑的怨憎與森冷。
“雲霄閣是麼,劍聖之地是麼?我倒看看......出了一個武林公敵人人得而誅之的血妖,衆派圍攻,你們還能屹立到幾時......”
藥園這一廂有人歡喜,而憩梧苑那一廂則有人憂愁。
雲翎趴在窗前,遙望着遠方天際的旭日,再次哀哀的嘆了一口氣。距離那日她同雲舒在山村裡借宿已經過了好些天了,那日之後雲舒便強迫她回雲霄閣,而他自己,則踏上了尋找了龍丹的道路。她本想跟着去,可他不依,回頭她想想,也是,自己半分武功也沒有,跟着他一路,無非也是拖累罷了,也罷,只能回雲霄閣等消息。
這一日,她翻來翻去的睡不着,乾脆坐在火燭前,從凌晨一直髮呆到早上。一旁的黛衣擔憂的瞅着她,道:“小姐,你已經靜坐幾個時辰了,這天都亮了,您好歹上牀歇一會吧。”
雲翎木然的瞧着窗外,搖頭:“我睡不着。”
黛衣張張口,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小姐的心事,她雖然不全曉,但多半與這兩個月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有關,公子近來憤而出走,她雖然不曉得原因,但隱約猜到這定然牽扯到了閣內某種機密。當然,這不是她能過問的事。而另一方面,雲霄閣主的病正以不可扭轉之勢逐漸惡化,小姐擔憂老爺,愈發愁眉不展寢食難安。
正想着,紫衣走進放來,遞給雲翎一封信:“小姐,小王爺又來信了,您要不要看看?”
“看什麼?總不是催我回京。”雲翎接過信,無精打采拆了,瞥見裡頭鬼畫符一樣的晉康王墨寶,信箋內容果然跟自己猜測□□不離十。
黛衣道:“您都幾個月沒回京了,小王爺掛念您,那也是應當的。”
“京裡又沒什麼要緊的事,要我回去幹嘛?”雲翎道:“你給他回封信,就說我爹身體不好,我要留在閣裡照顧爹,暫時不回京城了。”
“好。”黛衣提筆開始覆信,眉間隱約有憂慮:“閣主是怎麼了,到底患了什麼怪病,荊安神醫試了這麼多法子,不僅沒有起色,反而愈發嚴重起來。”
雲翎頷首,亦是憂心忡忡:“可不是,我日日去陪爹,沒坐一會他便將我趕走,說是累了要休息。可我曉得,他是忍着身上的病痛,不願讓我發現。”
一側的紫衣插嘴道:“是啊,那次我不小心聽見荊安先生的小童子說,閣主這些天越發嚴重了,那症狀發作起來,整晚疼痛的難以入眠。”
雲翎沉默半晌,向一旁揮毫寫信的丫頭道:“黛衣,加兩句話,問問小王爺,能否將宮裡的御醫請兩個來,替我爹瞧瞧,這個情我記着了。”
紫衣道:“還記什麼情啊,小王爺是小姐您的夫君,老爺便是小王爺的岳丈,女婿給岳丈請個大夫這是理所應當的。”
雲翎漫不經心嗯了一聲,似是敷衍,然後繼續走神。她將下巴擱在案几上,眸光重新飄忽到了窗外天邊的飄逸流雲上。
紫衣在一旁收拾着房間,她將幾支硃紅曼陀羅花修剪整齊後插入雪色玉瓶,和煦的陽光透過門窗落在蒼翠的花枝上,投下燦然熠熠的光斑。她垂下頭調整着花姿,不經意間透過錯落有致的花朵瞥向窗畔前的藕荷衣女子,她看見她把弄着手中的玳瑁象牙梳,喃喃道:“蓮初.....爹病的很嚴重,我該怎麼辦?”
她兀自低低自語着,沉浸在愛人的分離及至親的病痛擔憂之中,殊不知,一場滅世的危機,正悄然來臨。
雲翎在這畔對信憂愁,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坤嶺,亦於幾日後收到一封密信。
忠義堂內,方虎躬身進屋,將手中的紙卷遞給孟潭。
孟潭展開紙卷,那紙卷粗糙而黃舊,亂七八糟寫着一些宮保雞丁,清蒸三黃雞桂花蓮子甜湯等菜色的名字,菜名上還有一些亂糟糟的油膩手印,處處透露着油污的味道,不像信箋,倒更像是廚房裡掌勺大廚們每日的菜譜。
方虎不解地道:“這都是什麼啊?哪裡是信,掌門是不是發錯信箋了?”
“千辛萬苦送來的信,怎麼可能發錯!”孟潭將信拿起來,對着窗外的日光照了照,眼神透着讚許:“不愧是周義,在雲霄閣臥薪嚐膽這麼多年,師父當真沒看錯他!”
“周義?”方虎一怔:“您說的是那個曾經立下大功卻突然暴斃的周堂主?原來他沒死,而是去了雲霄閣?”
孟潭頷首:“就是他,他可是師父十幾年前用心良苦設下的棋子,隱姓埋名去了雲霄閣做了一名火夫,如今終於派上了用場。”
方虎面有唏噓,半晌後納悶地道:“那這信都是菜名,到底什麼意思啊?”
“誰說是菜名?”孟潭道:“去,取坤嶺柳的嫩葉,用水煮開,再加烈酒對半兌上。”
方虎不敢多問,領命道:“是。”
不多時,方虎將孟潭要的水端進來,門窗鎖好後,孟潭將信箋展開,泡進柳葉兌酒的溫水中,那發黃的紙頁吸飽了水,柔軟的似一截陳年的緞布,慢悠悠飄在水上,然後緩緩的沉入水底。
在紙片即將沉入水底的剎那,方虎眸子睜了一睜,驚愕道:“這.....”
“這沒什麼好奇特的,只是我們坤嶺的一種傳遞秘密信箋的的手法而已。”孟潭撈出紙片,神色巍然不變,而他手中的紙片,卻不似方纔那般只有幾排菜單,而是顯現出密密麻麻的字眼,並不是尋常的墨色,而是孔雀藍般的色澤,一看便知那不是普通的墨水寫就,定是用了某種奇異的材料。
藍色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擠在狹隘的信箋上看的頗費眼力。孟潭本來面上沒什麼表情,可隨着目光的逐字移動,神色越發凝重,似震驚,又似驚喜。過完信之後,他似是不敢相信,又重新再看了一遍。
良久,他合上信箋,丟進身側火炭盆裡,火光跳躍閃耀,讓一切秘密,緩緩燒成灰燼。
他親眼盯着信箋焚燬之後,向下屬道:“找個信的過的人,給巫殘歡稍個話,就說,她的提議,我坤嶺派掌門已經同意。”
方虎應聲道:“是。”
“還有,”孟潭伸手撥了撥火盆中的炭火,暗紅色的火光在陰暗的角落搖曳,爆出幾朵火花,似是泯滅成灰燼前掙扎着的絕望與不甘,孟潭陰測測的笑了笑:“傳令下去,速去秘密請崆峒、茂山、千絕、幽碧、蓬萊等各派掌門,就說我有要事相商,請他們務必到場。”
“要事?”方虎疑道:“堂主,您邀這麼多掌門來,究竟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這些年雲霄閣加諸在我們坤嶺的恥辱已經足夠多,我日思夜皆都是報仇之事,眼下機會終於到來,我要廣邀武林同盟......”孟潭迎着火光微笑,笑容滿是復仇的快意,橘紅的火光倒映在他陰霾的眸子裡閃爍不定,然而他的眼神卻極爲堅定,一字一頓吐出三個清正明朗的字眼。
——“誅血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