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翎收起憂傷,顰起眉頭轉了個話題:“此事說來也甚是奇怪,今夜我被下迷藥,擄走,中機關,困龍環鎖等一系列事情看似偶然,又似是有人刻意安排,每個步驟精密至極,環環相扣,何洪威那雜碎再怎樣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心思,他肯定只是一枚棋子,背後定有高人在指點,特別是中機關然後被縮困龍環那會,看似是衝着曲姑娘的,實際上真正的目標卻是我,那人料定了我定會救曲姑娘,就連這中間我劈斷繩索,推出曲姑娘這短短一瞬間他都算計清楚了,分秒不差,以至於我一推出曲姑娘,困龍縮就立馬啓動了,我便直接上套了!這人到底是誰?好深的城府!”
月隱沉思了片刻,道:“難道是從前的仇家?不對,你自從離開那裡後,一直就隱居在雲霄閣了,照理說,過去的仇家怎麼也料不出你真正的身份的,更別提找你尋仇,除非,這次是新仇……”
雲翎想了想,納悶道:“新仇?新仇?難道何虹玉知道她侄子是被我跟顏惜一道廢了的?不對啊,她堂堂一派掌門若要真追究光明正大不是更方便?奇怪了……”
月隱道:“應該不是她,以後你定要多加留心,有什麼棘手的事,記得用我們的暗號。”
雲翎點點頭,舉起自己白皙纖細的雙手,嘆了口氣:“今晚手上又多了條命,已經記不得這些年手中沾有多少血污了,儘管我每天都洗無數次的手,卻總覺得一輩子都洗不乾淨了。”
月隱道:“今晚此人該殺。你勿須自責。”頓了頓,又道:“不過以後還是少沾染血腥的好,如果逼不得已.....可以叫我。”
雲翎苦笑道:“這些年我出來了,你還留在那裡,只怕你手下罪孽比我更多罷!我還要連累你,那豈不是你死後註定要永墮於阿鼻地獄?”
月隱不屑一顧地道:“死後的事誰知道,好好珍惜活在世上的每一天才最重要。”
雲翎想了想,拍手佯裝豪氣地道:“也是,那麼遠的事眼下操心做什麼?橫豎大不了我們一起去地獄,哥們幾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仍在一起,就如當年一樣,哈哈。”
月隱瞥了她一眼,朗朗月華下,他幽深的眸子像廣闊平靜的湖泊,被皎潔融融的月光溫柔灑遍,一片粲然。
雲翎眼角不經意掠過月隱的衣衫,便見他素來纖塵不染的衣服上,紅色的梅花刺眼的開滿了衣襟。再順着衣襟往腳下瞧,發現自己又跨越了雷池,走進了月隱的三步之內,趕緊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身體挪開到三步之外。
素來有潔癖的貴公子月隱貌似沒有注意到外袍上的血漬,雲翎內心糾結了半天,想着要不要提醒他呢?依他的性子,若發現衣裳如此之髒定要脫下來有多遠丟多遠,不提醒他好像又說不過去,人家巴巴的來救自己,弄髒了恩人的衣衫難道還要裝作視若無睹麼?
雲翎掙扎了良久,終於指着衣服上的血漬,好心提醒道:“剛纔,我一個不小心,好像,似乎,大概,約莫,八成,可能一口血噴出來,玷污了你的衣裳。”
月隱往下一瞧,這才發現,皺皺眉立刻扒開衣服就要脫。雲翎臉色一變,腦海中不知爲何立刻浮現一副夜半湖中美男裸體殷勤邀她香湯沐浴的情景,立馬死命的按住月隱的手,大聲喊道:“不行不行,這個不行!”
月隱停下手,一臉莫名。
雲翎從意淫中回過神來,腆着老臉作體貼狀:“呃,我想了想,這身衣服你定然是不要了的,我也非常贊同,畢竟都髒了對吧!但這夜大風涼寒氣重重的,爲了你的身體健康着想,你還是先暫時忍耐吧,改日我一定賠你套更好的!”
月隱沒好氣的道:“我把外衫脫下來去洗洗。”
雲翎這才反應過來,道:“你要去淨身?”
月隱再次愣住.....淨身不是太監們去宮裡伺候的必經程序嗎?
“口誤!口誤!”雲翎恨不得將頭埋到土裡,搖着手解釋道:“我說的是,你要去洗淨身上的衣服?”
“你說呢?”月隱徑直脫下髒兮兮的外袍,向湖畔走去。
雲翎忙攔住他,伸出雙手,做恭敬狀:“還是我來,還是我來。是我弄髒的,我來解決.....”伸手去奪那衣服,衣衫沒扯到,摸到月隱冰涼的小指,似是感到什麼,不禁心下一動。
雲翎尚在呆呆看着月隱,便聽一個聲音自一旁冷冷傳來:“你們在作甚?!”
月色如紗,水光盪漾的湖那側,一人一襲碧衣,長身玉立,氣度優雅猶如仲夏青荷,正眸光清冷的看向這邊。
雲翎回過神來,抽出手自覺的退後三步,扭頭向顏惜道:“你怎麼來了?不管曲姑娘了嗎?”而一畔月隱淡淡掃了顏惜一眼,招呼也不打便朝湖邊走去,看來洗衣裳的信念很是堅定。
顏惜緩緩走上前來,一貫微笑的臉,此刻微微有些深沉,雲翎想,果然曲姑娘的傷很是讓人心疼!於是小心翼翼的問:“曲姑娘的傷……”還沒說完,顏惜便截斷了她的話,口氣相當利落:“你的傷怎麼樣?”
“我的傷?”雲翎打着哈哈,“我哪有傷啊,我方纔就是……就是有點小小的走火入魔。”
顏惜顰眉:“只是有點小小的走火入魔?”
雲翎無賴的攤攤手,笑道:“你也看到了,就小小的吐了口血。方纔月公子還餵了我顆藥丸,那藥丸可當真是大補藥啊,抵上十口血都有餘!這麼想,我還賺了幾口血…不虧不虧!”
顏惜道:“哦?這麼說原來還是好藥了,待會我定要向月公子討上幾顆,以備不時之需。”
雲翎坦白道:“這藥稀罕的很,他不會給你的。”
顏惜氣結。
雲翎又道:“這麼晚了你來這裡幹嘛?曲姑娘不是受傷了嗎,怎地不陪在一旁?”
顏惜道:“她有顏葵守着,不會有事的。”
雲翎點頭道:“我有月公子守着,也不會有事的。”
顏惜再次氣結。
雲翎斜睇了顏惜一眼,好半天后終於想通他那一臉抑鬱是爲何,忙安慰他道:“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爹爹的,你不用擔心你爹知道了會責罰你照顧我不周。”
顏惜本想解釋,可一瞧她那自以爲是的表情,便笑起來,可口氣裡卻半分笑意也沒有,他說:“是啊,若是你有什麼意外我們家那老頭子定然饒不了我,所以還請雲世妹你一定要多擔待擔待。”
後知後覺的雲翎哪察覺出來他的不快,還拍拍胸脯一口答應:“好說!好說!這是自然!”
兩人又東扯西拉的說了一會,月隱已經洗淨了衣衫,見雲顏二人似乎談的挺熱乎,便悠悠的轉過身子,在草地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生起火來。
“咦,你都來確定我無恙了,怎麼還不回去?”雲翎一心想去火堆旁的樹下靠靠小憩,看顏惜橫豎沒有要走的意思,便開口催。
顏惜笑笑,看似春風般的眉梢卻有不悅一閃而過:“你就這麼急着趕我走?”
雲翎頗爲無辜的說:“我爲你節約時間,好去陪那曲家美人,難道你不該誇我聲夠義氣嗎?”
顏惜目光陡然一冷,卻還是笑起來,道:“我竟是白來了,料想着今夜發生這樣大的動靜,你總會告訴我什麼,然而終究是我一廂情願,左右你不過把我當外人罷了!”說罷拂袖而去,臨去前一刻,他幽黑眸子目光如炬,往月隱身上一掠,目光緊緊落在月隱右手小指上,看了半晌後,眸中浮起一絲複雜,走了。
雲翎看着他遠去的身影,猶自奇怪道:“怪啊,這傢伙最近總是陰晴不定的,難道戀愛中的人便是這樣不可捉摸麼?恩,解鈴還須繫鈴人,改天還得好好問下曲姑娘…”
火堆旁,月隱支起架子,慢慢的烘烤衣服。火堆上篝火冉冉,夜空中星子顆顆,耳畔蟲聲細細,讓人無端的想起“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這樣美好的詩句。雲翎懶懶的靠在樹腳,眼睛半閉未閉似睡未睡,只覺得雖是身在荒郊野嶺,可是內心卻無比的安定祥和。
月隱烘着衣服,又咳了出聲,他瞅了瞅身邊的雲翎,伸手捂住嘴想遮住咳聲,奈何卻越咳越厲害。
雲翎睜開眼,頗爲關切的望向他:“怎麼?上次風寒還沒好麼?現在怎麼還在咳嗽?”
月隱拿巾帕輕輕擦了擦脣邊,道:“風寒還沒痊癒,沒時間吃藥。”
雲翎感激地道:“你都那麼忙,我還給你添亂,真是對不住了。”
月隱淡淡出聲:“我不是專程來救你的,不過剛巧路過。”
雲翎識趣的閉了嘴,以手枕頭,遙遙的看着天際,一望無邊的墨色蒼穹中,彎月如鉤,星辰熠熠。
忽地一顆流星自頭頂劃過,拉出一道長長的銀線。雲翎登時翻身坐好,雙手合一虔誠的閉了眼許願。
半晌,雲翎睜開眼,便聽月隱道:“許了什麼願?”
雲翎將手指往脣上一壓,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道:“不能講破,講破便不靈了。”
月隱不置可否的一笑,也不再追問。
雲翎悠悠的叼了跟狗尾巴草,感嘆道:“兩年多了,我無數次跟星星許願,也不曉得它們真的收到沒,能不能幫我實現。但不管怎麼樣我一定會等下去,他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月隱端坐於火光那頭,隔着搖曳的火光,他清癯的臉朦朦朧朧,不大真切。好久後,聽得他話音低沉而又清晰的說:“是,他一定會回來。”
可惜雲翎沒有等到這一句回答,便已經睡着。那一夜,常年失眠噩夢的她一閉眼便夢見了多年未見的周公,在周公稀罕的照拂下,她當晚破天荒的沒有失眠,一覺流着哈喇子睡到天亮。醒來之後,東方的天空已升起朝陽,晨霞絢爛,雲翎往周圍看看,發現旁邊的火堆剛熄不久,月隱早不在了,她迷糊的起身,發覺身上蓋着月隱洗乾淨的外袍。她拿着外袍,搖搖晃晃的摸了摸腦袋,隱約想起夜裡的那個夢,夢中似乎有雙深邃的眸子細細的凝視着自己,而後一個溫暖的掌心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
看不清夢中那人的臉,但他說:“等我,我會回來。”
語氣堅定。
雲翎疊好了月隱的袍子,又去湖邊梳洗了一番,便向原路返回打算回棲霞山莊。她向來不是寬宏大量的人,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狗若犯我我必烹之的這一崇高理念,這筆賬她自會好好清算。
吃虧,她雲翎會寫可不會認。
還沒走出半里路,一個身影赫然便入眼簾。
雲翎一怔,咦了一聲,道:“怎麼是你?”
茂密槐樹下,顏惜正歪歪的靠在樹上,手中玉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個不停,暖玉般的臉上微帶些疲憊之態,雖仍笑着,但總有絲焦躁之感。
雲翎停下來,打量了他一會,道:“你很熱嗎?”
顏惜搖頭不語。
雲翎環視四周,又問:“難道這裡有蚊子麼?”
顏惜注視着她,頗不耐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雲翎果斷道:“哦,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心裡有事。”
顏惜挑眉:“哦?”
雲翎道:“但凡心和氣平者,扇扇子都是悠悠然擺動,而心浮氣躁者,扇扇子向來都是頻率極快,以宣泄心中不暢。你既不覺熱,又沒有蟲子叮咬,何以扇的這麼快?難道心裡有什麼事情焦躁不安,或者鬱結不快?”
顏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沒承認亦沒否認,背過身去,將扇子搖的更緊。
雲翎見他不答,驀然恍如大悟,想着顏惜肯定是因爲曲箜篌的事不快,於是乎忙轉了話題:“你是專程來這邊接我的?”
顏惜扭頭飄乎乎看了她一眼,道:“雲師妹想太多,本少無非早上起來百般無聊,在這裡散散步罷了,碰到你不過是偶遇。”
雲翎想了一番,點點頭:“也是,箜篌姑娘遍體鱗傷,昨晚你自然是陪了她一宿,嘖嘖嘖,瞧你這憔悴的樣子,我勸你啊,今早還是去補補眠,又不是文藝青年散什麼步啊……哎,你拉我做什麼,我不想散步!”
顏惜回眸,微微一笑:“你不想算賬嗎?”
雲翎答的非常快:“想,很想,十分想,非常的想。”
於是兩人快馬加鞭往棲霞山莊趕去。
剛到棲霞山腳,還沒進棲霞大門,便聽裡面有個暴怒的聲音喊道:“給我找,都給我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妖女給我找出來!”
另一個女聲響起:“大哥先別妄下定論,待一切水落石出咱們棲霞自會清算這筆血賬。”那聲音平和,卻隱隱帶着不可反駁的氣勢,雲顏二人聽了出來,這是棲霞派掌門何虹玉的聲音。
先前說話的是個男聲立即不悅道:“人證物證確鑿,妹妹你是一派掌門,這時候還爲那妖女說話,難道是想袒護越潮那小子不成?”他言下之意便是何虹玉因着顏致遠這層關係,便對顏惜這方有心袒護。
何虹玉哼了一聲,欲開口時,門外茂林裡簌簌一響,一個清脆的女聲道:“這妖女可是對區區不才我的尊稱?”
剛到棲霞山腳,還沒進棲霞大門,便聽裡面有個暴怒的聲音喊道:“給我找,都給我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妖女給我找出來!”
另一個女聲響起:“大哥先別妄下定論,待一切水落石出咱們棲霞自會清算這筆血賬。”那聲音平和,卻隱隱帶着不可反駁的氣勢,雲顏二人聽了出來,這是棲霞派掌門何虹玉的聲音。
先前說話的是個男聲立即不悅道:“人證物證確鑿,妹妹你是一派掌門,這時候還爲那妖女說話,難道是想袒護越潮那小子不成?”他言下之意便是何虹玉因着顏致遠這層關係,便對顏惜這方有心袒護。
何虹玉哼了一聲,欲開口時,便聽門外茂林裡簌簌一響,一個清脆的女聲道:“這妖女可是對區區不才我的尊稱?”
諸人循聲望去。
此時正值晌午,日頭明豔懸空高掛,棲霞派的牌匾被那陽光一照,明晃晃的彷彿鍍了層金,光輝閃耀着映入各個弟子的眼裡。
身着灰布衫的低等弟子站在門口,原本正一臉警戒的盯着周圍,猛然間,似是烏黑的深夜裡閃過一道光亮的雷,眼睛不由一花。
遠遠的,走進來一對年輕男女,左側的男子丰神如玉,一襲碧衣,明媚春日裡,微風掠過,衣袂搖擺宛若春水,那周身一片j□j便都似恍惚融化在那攤水波里,盪漾不絕。
右側女子一頭潑墨的青絲隨意用一根白玉芙蓉簪簡單挽起,一身藕荷素雅羅裙,伴隨姍姍曼步,湘紋飄逸,待走進看,也不見得絕美,只覺那雙烏黑的眸子極清極亮,隱隱又含了幾分慧黠,看人時清澈的似蘊了一層水汽,輕輕淺淺掃過諸人之時,宛若清泉流瀉,雪水綿延,叫人心神不由悠悠一漾。
兩人一左一右,並肩齊來,身後暖陽溫煦,柳絮徐徐飄灑,盈落於身,此情此景,當真宛若詩中謫仙,畫中璧人。
方纔還喧鬧不休的棲霞派在這兩人的踏進之刻驟然安靜下來,時間彷彿在那一瞬靜止,守門的弟子忘了上前盤問,灑掃的弟子手裡的掃帚僵在空中,正欲出門尋仇的弟子腳步也停下,那頭何虹玉與何勝也都愣住……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投過來,跟隨着這一對風姿絕倫的男女。
何勝第一個回過神來,他此刻正經歷着喪子之痛,如今卻見雲翎大搖大擺的上前挑釁,怎一怒髮衝冠了得,大喝一聲:“妖女,還我兒的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