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翎想也沒想便答:“還能有誰?她呀,曲箜篌啊。”
顏惜淺淺一笑,笑容裡卻是一派落寞,他悠悠的給自己又添上一杯酒,極快地飲了下去,良久後道:“我對不起她,是我的錯,都怪我,怪我……”話音頓了頓,緩緩看了雲翎一眼,沉沉暮色中,他深邃的瞳孔有如漆黑的夜,仿似能吸走一切的光亮,他自嘲般地沉聲道:“怪我發現自己的真心,這般晚。”
顏惜說完,起身離去。
雲翎注視着他遠去身影,心下一陣納悶,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個人影步履歡快滿臉欣喜地朝這邊奔了過來。
“親親,雲親親,我來啦…”李承序牛皮糖一般黏了過來,抱住雲翎的胳膊搖了搖,彷彿是一個無邪的孩童,正無比親密的依賴着自己的親人。這動作若換做其他大男人,這般抱着一個小姑娘嚦嚦撒嬌肯定引人作嘔,可他仰起臉,微微顰着眉,一雙酒紅的眸子中波光盪漾,葡萄美酒一般的醇厚色澤,既風韻卓卓又媚態十足,偏偏一顰一笑間渾然天成,半分矯揉造作的樣子也沒有,反而讓人覺得風情萬種動人之極。
雲翎瞧了瞧他,心想這傢伙不去扮女人簡直太可惜了,又一怔,突然憶起十年前初次見到他的場景,那會他穿着女兒裝,於一羣衣衫婁縷的孩童中走過來,眼神怯怯的看着她,小聲祈求道:“姐姐,我餓,你有吃的沒?”
他面黃肌瘦,正歪歪斜斜的喘着氣倚在牆上,餓的直不起身站不穩腳。她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一旁的雲舒立即默契的知道她的心思,身子一轉,將兩人擋在身後,她迅速摸了摸自己的懷中,趁着教導教頭不注意,將自己藏了兩天的半個剩饅頭塞到他袖子裡。
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那邊教頭突然轉過臉看到三人聚在一起,唰的幾鞭子沒頭沒腦的抽下來,打在幾人身上立刻添了幾道血跡斑斑:“你們幹什麼!又偷懶是不是!快給我練!這招再練不好,倒吊在架子上三天不許吃飯!”
……
想到此處,雲翎心下一酸,趕緊甩了那念頭,偏過頭,卻見李承序笑意滿滿的盯着自己:“親親你剛纔發呆想什麼吶?”
雲翎笑了笑,緩緩的抽出了自己被他握住的胳膊,道:“沒想什麼?對了,你的那些侍衛呢?”
李承序指指客棧的圍牆道:“打發到圍牆外面去了。”
雲翎哦了一聲,遞給李承序一杯酒:“坐。”
李承序接過酒一口喝完,又將雲翎杯中酒也搶來喝了,道:“親親,女人喝多了酒可是很影響美貌的!”
雲翎摸摸臉,一臉無謂道:“本來就沒什麼美貌,也無所謂要不要了。”又笑了笑,從李承序手中去拿自己的杯子:“怎麼,夜半時分的,睡不着麼?”
“誰說你不美,親親在我心裡,是世上第三美貌的女人,第一美的是我母妃,第二個是我自己……所以你還是很美的,雖然比我差了那麼點點…”李承序伸出左手極自戀極珍惜的摸摸了自己臉頰,那雙酒紅鳳眼隨着那動作輕輕一漾,水遮霧繞地媚意朦朧,右手卻牢牢握住雲翎的杯子不肯撒手還她。
雲翎無奈道:“這麼多年了,你那自戀勁沒減反增啊。”
李承序的媚眼帶着水波一晃洋洋一轉,默認了她的話,道:“方纔讓你在這裡等久了吧?對不起啊,林州這一塊塵氣太重,我一天若不沐浴兩回便難受得緊,這麼多年沒見,我有心想好好跟你敘敘,卻怎麼不能接受自己髒兮兮的跟你坐在一起。”
雲翎道:“那是,臨州確實到處都是灰濛濛一片,叫人難受的緊。不過又因爲在這裡,我跟你重逢了,所以我還是謝謝它。”
“說的也對!”李承序婉轉一笑,又凝神瞧了瞧雲翎,笑道:“親親,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們,明着暗着的,一次次的派出去很多人,卻一次次的失望,不過說來也是,分別的那年你也不過才十四歲,哪是現今這個模樣,況且,我跟你處了那麼多年,卻連你的真名都不知道。天大地大,還真的不知道從何處找起。”
“眼下不是知道了嘛!”雲翎道:“快別說我了,你那時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次被派出去後,你便再也沒有回來,我曾和哥哥揹着教導師傅偷偷出去尋你,卻只尋到了你的一些舊物跟武器,按當時的規矩,劍在人在,可你偏連武器都丟了,這就凶多吉少了,等了十來日你仍舊沒有回來,教頭又來說你死了,我們便絕望了。”
李承序愧疚道:“對不起啊親親,我當時身不由己,讓你們擔憂了。”緊接着又好奇的追問:“你那會很傷心麼?真的哭了一整晚?”
雲翎瞪了他一眼:“我沒哭!有什麼好哭的!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死了也好!”
李承序不以爲然,笑眯眯的喝下一口酒,眸中光燦熠熠似是十分得意:“親親,不要再口是心非啦,想當年,我們幾人之中,阿碧她最是心硬嘴軟,而你卻剛巧相反,嘴硬心軟,嘿嘿,我可清楚得很…”又長嘆了一口氣,似是有些追憶:“唉,這麼說着,又想起當年的事啦,也不知道我們五人,是不是最後只留了我們兩個呢?”
雲翎瞥他一眼,眼裡泛起淡淡的恍惚,沒答話。
李承序又問:“那後來,我走後的那幾年又怎麼樣了,你們又是怎麼脫離那裡的?”
雲翎道:“你離開的兩年後,那裡發生了內訌,然後又被我爹爹帶領的人所攻擊,發生了大亂,於是我跟哥哥便趁亂逃了出來。當我們以爲終於重生了,卻沒想到半年後,某日我跟哥哥經過不歸海的時候……”雲翎停了停,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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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序沒答,已經猜到了下面的話。
後來…後來…武林志上如此說:
——丙戌年,公子云舒,斃於不歸海。
李承序突然覺得這個話題過於沉重,於是道:“夜涼露重,要不都去睡吧,你今兒也累了,來日方長,我們改天再聊。”
雲翎搖搖頭:“你先去睡吧,我睡不着。”
李承序將手中杯子放下,凝視着她,許久之後,吐出一句話:“可是因爲雪……哦,不,是雲舒?”
雲翎的眉目間隱隱藏着一絲苦意,她將目光迎向李承序:“呵,你已經猜到啦?”
李承序頷首:“你是雲翎,那傻子也知道當年跟你一起的雪,定然是雲舒了。只是想不到你堂堂雲霄閣的人,居然都能被擄到那個地方。”
雲翎反問道:“連你這出身何其寶貝的小王爺都能出現在那個地方,我還有什麼不能被擄的?”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因爲身負家族使命才被送進去的,額,這事雖然關係重大,但是對你我肯定無半點隱藏,只是說來話長,日後若有機會我自會向你慢慢解釋……”李承序道:“只是你們是怎麼進去的,我就好奇了,按說那會你們雲霄閣屬於武林中立門派,雖然武藝顯赫但一向閒雲野鶴慣了,除開與越潮世代交好外,很少與其他門派來往交流,至於武林糾葛恩怨更是少之有少,在武林中屬於遺世獨立的一派,照理說擄去哪個門派的門人也不該是你們啊,到底是處於什麼動機什麼目的呢?”
“我怎會知道,那會我也才九歲,懂個什麼呢?”雲翎又嘆了口氣,道:“唉,一晃十年了,我實在不願想起那段經歷。”
李承序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現在都好了。你是大小姐,我是小王爺。多麼霸氣的身份,多麼光明的後半生涯…”
“好了嗎?現在真的一切都好了嗎?”雲翎抽出腰間的玉笛,神色染上一層迷茫:“怎麼可能會好呢,哥哥他還沒回來,我還要繼續等他。”
“親親,他死了”。好久以後,李承序終於回了她的話:“逝者已矣,他既然已經走了,你就得把他忘了,不僅要把他忘了,還要把過去一切不堪痛苦的事情都忘了,你才能得到重生。”
“忘了?”雲翎擡起頭,睜着眼睛呆呆的瞧着他:“怎麼可能忘得掉?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跟他經歷過怎麼樣的事,那些事,永遠都沒辦法抹去。”
雲翎笑了笑,眼光直直的落到月季花叢中,似乎在看着滿院子的花,又似乎在看向更遠的地方,她的眼光漸漸泛起一絲恍惚,彷彿憶起了遙遠的往昔:“我和哥哥並不是親生兄妹,我是爹孃的獨生女,而哥哥跟我爹孃其實並沒有血源關係,哥哥的父親是我爹爹的師兄,孃親是我的姨母,也就是我母親的親姐姐,說起來,哥哥應該算是我的表哥。哥哥是遺腹子,姨母懷着他九個月的時候,姨夫便去世了,而後姨母在生產的時候遭遇難產,勉力生下哥哥之後便撒手人寰,我爹憐惜我哥哥出世便父母雙亡,便將哥哥抱回家中親自撫養。過了兩年,爹娶了孃親,可是孃親在生下了我後,便得了一種怪病,不知爲何常年瘋癲不已,且久治不愈。我爹爹對我娘不離不棄,自然無心納妾,但他心裡也清楚,瘋癲的孃親不可能再爲他正常的生一個延續香火的子嗣,於是便乾脆將我哥過繼過來,收爲養子,隨我們雲家姓,取名雲舒。”
李承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哦,原來你們是中表之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