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又一笑,換了句話:“今兒我生辰,你打算送我點什麼?”
雲翎回過神來,覺得朋友生辰確實該送點什麼,可在身上左掏右摸,卻發現什麼也沒帶,不由好生過意不去。
“沒有就算了。”顏惜淡淡一笑:“反正這些年,除開母親,從沒有人記得我生辰。”
他緩緩轉過臉去,沒有注意到身畔那少女,正咬着嘴脣,目光幾分心疼幾分憐惜幾分愧疚幾分不安地看着他——他是與她一起長大的小小哥哥,幼年時期曾陪她懵懂成長,給予過她關心友愛,亦陪她受過責罰捱過跪罵,即便不談舊時往昔,數月前他也曾豁命相救,追隨她墜下千丈懸崖,棲霞那晚他以一對二,不顧強敵殺機四起,捨命也要保她平安。他做這一切,從未有過半句怨言,亦未要求她任何報答。他素來愛笑,臉上永遠都是笑意盈盈,他將那笑聲似蠶繭般一層復一層地將內心其他的感受裹得嚴嚴實實,深深埋於心底,從不與人訴說。然而眼下,他第一次對她袒露心聲,亦是第一次讓她看到他脆弱無助的一面,而她卻只能眼睜睜瞧着,找不出任何法子來安慰這內心隱忍而孤苦無依的人。
顏惜沒看她,笑着嘆了口氣,他擡起頭,目光投向長廊頂端那片茂盛的紫藤蘿,紫花重重,開到茶蘼,月色迷離,華涼如水,那塊斑駁的月光透過花叢,剛巧落在他漆黑的眸子中,映着他眼中悲傷深深淒涼一片。可他臉上卻笑的愈發明顯,嘴裡還佯裝輕鬆的開着玩笑:“唉,懷念那些年我孃的長壽麪,我孃的微笑,我孃的擁抱,我孃親手做的新衣服......真是幸福,只不過再也沒有了,想來我這人天生.....”話沒說完,身子驟然一僵。
——一個纖瘦的身軀陡然傾過身子,從側面擁住了他。
顏惜不由一愣,回過臉來,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着緊擁住他的少女。
“顏惜哥哥.....”那少女輕輕喚着,臉上依稀帶着兒時光景裡,小小的她面對孤僻憂傷之時的他露出的那種關切心意。她的眼神輕輕淺淺而柔和的瞧着他,一邊將圈着他的雙臂緊了一緊,似乎想溫暖他此時冰冷孤苦的心。
她的擁抱如此純粹,宛若深冬裡貼在懷中的細密羽絨被,雪白柔軟純淨地不慘任何雜質,如此溫暖而細膩,滿滿地全然只有關心。顏惜終於反應過來,身子一轉,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將懷裡的人緊緊擁住。
那人在他懷裡靜靜的依偎着,輕聲說:“我沒帶禮物,但我也可以給你微笑,給你擁抱,給你溫暖......願我這份溫暖,能讓你的心暖和一點。”頓了頓,踮起腳,附在他耳邊,細聲細語道:“生辰快樂!以後每年都快樂!”
顏惜心底一動,又聽她說:“過生日是要快快樂樂歡歡喜喜的,難過的事,還是不要再想了罷。如果曾經因爲我娘而給你帶來那樣的痛苦與傷害,我代她跟你和你娘道個歉.....你,你也要快點忘了那不好的過去,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我相信,伯母在天之靈也更願意看見你高高興興的樣子。”
那話聲音極低,卻極認真,手還在他背上哄小孩似的輕輕拍着,彷彿是想安撫他低落的情緒,顏惜看着那誠摯的一絲不苟的的她,心下不由自主的漾起一陣暖意,方纔內心的落寞孤苦此刻消減了大半。
“顏惜,”懷裡的人見他半天都沒有反應,不禁問了一聲:“你有聽到我說話嗎?”
“嗯。”他點頭,下巴無意識的蹭到她的發。
他比她高差不多一個頭,這個高度使他的下巴只需微微仰起便能抵在她的發上,她的髮絲間隱隱傳來蓮花的清香氣息,他忍不住心神一蕩,不由把她往懷裡摟的更緊了些,將下巴擱在她發間珍重而輕柔地摩挲了幾下,由衷的說了一句:“謝謝。”
懷裡的人咯咯笑了兩聲,鬆了手去摸自己的頭,在他的懷裡不安分的扭來扭去:“你別蹭我頭髮,我怕癢。”
他也收回了手,放開了那個擁抱,笑盈盈的看她。剛纔的抑鬱一掃而光,而今只餘滿心欣喜。
雲翎仰頭看他:“現在心情好些了沒?”
顏惜眉梢帶着笑,點頭道:“是,你的溫暖賜予了我力量,我的心傷現在不藥而癒。”
雲翎拍了拍胸口,極自戀的來了句:“那當然,我這招可叫蓮生獨創溫暖擁抱,效果當然是好極了的!”
“蓮生獨創溫暖擁抱?”顏惜打量着她,一本正經道:“可以每年的今日都來一次嗎?”
“得寸進尺!”雲翎想也不想直接推開了他的身子。
須臾後,長廊下傳來藕荷衣少女銀鈴般的笑聲:“跟我走。”
清朗的聲音問:“去哪裡?”
“去廚房!生辰不吃長壽麪怎麼行!小的這就去給您做長壽麪!”
“真的?”
“當然是真的!而且我做的還是雲氏秘傳長壽麪,湯汁濃郁,味道醇正,麪條筋斗,純手工製作,包您滿意!對了,你喜歡面裡放什麼,荷包蛋好不好?長壽麪似乎都放荷包蛋!”
“可我喜歡在面裡放鮮嫩的猴頭蘑跟白玉筍。”
“額.....那好吧,我去廚房找找,有就給你放,另外再加兩個荷包蛋跟一點小青菜怎麼樣?多吃青菜身體才健康!”
“對比小青菜,其實我更喜歡吃冷州雪菜,切成細細的絲的那種。”
“遵命,今晚壽星最大,都聽壽星的!那小的我就做雪菜蘑菇玉筍雞蛋長壽麪吧!”
“這道菜名甚是特別,叫人好生喜歡.....那你多做一點,陪壽星我一起吃吧。”
“廢話,那是自然!我也餓了,就當自己的夜宵.....”
“你會給我唱生日歌嗎?”
“額?唱歌.....好啊,那就唱我最拿手的野豬之歌好啦,那天你聽過的呀——小野豬白又白兩隻獠牙豎起來,愛吃蘿蔔和青菜.....”
“......我的生辰爲什麼要唱這首歌,你在拐彎抹角影射什麼!”
“哈哈哈......我沒什麼意思啊,請不要對號入座……”
.....
清風送爽,紫藤幽香,兩人嘻嘻哈哈的笑聲自長廊迴響。這一晚,顏惜二十二歲生辰,便這般先苦後甜的過了。
*********************************************************************
回雲霄閣的路途異常順利,只花了五天的時間便趕了回去。
曲箜篌沒有留在藥泉莊,也沒有回京都,而是於一個安靜的夜晚,消失的無影無蹤,彷彿人間蒸發一般。下人將這消息報給顏惜的時候,顏惜只是擺了擺手,道:“她若自有打算,便由她去吧。”此後便再也沒有多餘的話。
幾人回到了雲霄閣,雲家老爺跟顏家老爺正在花廳對弈,看到一團和氣的兩人,不由都愣了愣,旋即對視一眼,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高深笑意。
雲過盡率先出聲,釋然道:“這對發小兄妹倆終於是和好了呀,難爲我們一直操心。”
“嗯,嗯,此行果然是收穫頗多啊。”顏致遠點點頭同意老友的話,眼光又朝顏惜的身後掃了掃,道:“咦,似乎少了什麼人啊!”
顏葵從顏惜身後蹦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徑直奔到顏致遠面前來,緊緊抱着顏致遠的腿,兩眼含淚:“老爺,老爺,我沒少,我在這裡,您這般掛心我,叫小的我好生感動......老爺,我對您的愛戴猶如江水滔滔綿綿不絕,又如陣陣狂風飛沙走石.....唉,老爺您聽我講完啊......”
顏致遠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書童老淚縱橫的臉,繼續左右環視:“我不是說你啊,我是說.....她啊,咦,怎麼沒見她,她沒來嗎?”
衆人還來不及回答,顏致遠又話裡有話的向着自家兒子瞟了瞟,恍然大悟道:“哦,這種事大張旗鼓的總是不大好,回頭再說回頭再說.....”
那頭雲過盡放下了棋子,看了一眼前來的管家,管家躬身道:“老爺,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雲過盡轉過臉,衝雲翎顏惜道:“路途奔波,都累了吧,吃完飯都好生歇歇。”
兩人欣然應允,便一同前去用餐。
***********************************************************************
棲梧院內,因着主子回來,一派熱鬧,雲翎屁股還沒坐熱,小丫頭們便唧唧喳喳的圍着她說了個沒玩沒了。
她待下人向來親厚,又沒有半分架子,所以小丫鬟們很是喜歡纏着她,同她絮絮叨叨講講日常瑣碎。雲翎一般都是好脾氣的聽着,偶爾跟她們也鬧一鬧。這回,丫頭們爭先恐後的告訴她,最近在進行某個神秘的活動。雲翎興趣盎然的問了下去,丫頭們便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