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誑了烏先生爲我保住了魚尾巴,便要乖乖地去給溟音治眼睛,而且還不能對溟音冷着臉。說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人家是神醫,又是鮫皇,我求他給我治眼睛的,居然這麼放肆,實在是不應該。
不過想想,還是烏先生太寵我的關係。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再怎麼慣着她,早晚有一天你會後悔的。”溟音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充滿了苦口婆心的意味,“現在是要你留着魚尾巴,以後讓你天天長出翅膀帶她飛怎麼辦?”
“什麼翅膀啊?”我撇撇嘴走進去,“人家烏先生是神族,就算是長出翅膀了那又怎樣啊?你以爲是鮫人長出翅膀嗎?”
我本來是想跟溟音好好相處的,只是溟音居然揹着我要烏先生管我,實在是返了我的忌諱。打他我是打不過的,但是鬥嘴溟音未必能鬥得過我。
“你看!”溟音哀怨地說,伸手拍了拍烏先生的肩膀,嘆着氣說:“哥們兒,我早就說過,你將來有的是苦頭吃。你看,不聽小弟言,吃虧在眼前了吧?”
“喂!”我橫了溟音一眼,“溟音,你纔多大?居然跟烏先生稱兄道弟的?你們是一輩的嗎?烏先生功成名就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啊?”溟音愣了一下,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他邊笑邊拍着烏先生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哈哈……哈哈哈!老神族,烏先生,我……哈哈!小輩有禮了!您老慢慢來,不要跟我這小孩子一般見識……哈哈哈!不行,我要笑死了!”
“再笑就封住你的聲音。”烏先生有些惱怒,“快開始!”
“嗯嗯!”溟音捂着肚子又笑了一會兒才叫道:“冉冉。”
“吾皇。”眉冉將一個水晶盤捧了上來,上邊放着一根三指寬的鮫綃。我聞到那鮫綃上有藥的味道,還有一絲冰涼之氣。
“這是冰泮纖蘆?”我問道。
“嗯。”溟音點頭,“將這條鮫綃綁在眼睛上,過了一個月,你的眼睛就能好。”
我半信半疑:“就這麼簡單?”那爲什麼不直接在斷乘海溝裡將冰泮纖蘆碾碎了覆在我的眼睛上?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你以爲我們鮫人憑什麼號稱六界中最擅長藥理的種族啊?”溟音得意洋洋地說。“冰泮纖蘆是原料,取回來之後需要用特殊的方法熬製,將冰泮纖蘆的冰冷之氣發揮到最大限度。除了冰泮纖蘆,裡邊還有數百種南海海底才能生長的靈丹妙藥。不是我吹噓自大,這六界之中,只有我鮫皇一個能治好你的眼睛。”
“嗯。”我這回倒是說得誠心實意:“多謝鮫皇相救之恩,來日若是有機會,鮫皇有需要,謝窈窕必定竭力報答。”
溟音毫不客氣地收下了:“你說的,我可要記得一輩子的。”
“我說的。”我點頭,“謝窈窕不才,本事低微,但是這點信用還是要講的。”一邊說着,我一邊將眉冉捧着的水晶盤裡那根鮫綃就往頭上綁。我一慣動作迅速,溟音跟眉冉同時叫着:“住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那鮫綃已經綁上,上面的藥已經沾了我的眼皮。
“啊……”
一陣尖銳的刺痛從我的眼睛裡傳來,就好像一根細長鋒利的針刺進我的眼睛裡一樣。我痛得失聲叫出來,禁不住一個踉蹌倒退了幾步。
“窈窕!”烏先生驚叫道,衝上來將我抱住,焦急地問:“怎麼了?”
“我……啊!”我試圖將眼睛上的鮫綃拆下,“我的眼睛……好痛!好痛!有針在刺我的眼睛!烏先生,我好痛!”
“別動!”溟音一把按住我的手,“你怎麼不等我說完再動手!疼痛是必須的,藥裡頭沒有針,這是冰泮纖蘆將你眼中的紅蓮業火凍結住,再由我特製的藥粉將凍住的紅蓮業火一點點地拔除。”
“你……你不早說!”我痛得站也站不穩,才一下子,眼中的劇痛就已經讓我額頭上滑下了冷汗。我想繼續說話,一張嘴卻是慘叫一樣的呼喊:“啊……”
“別說話。”烏先生立刻將我抱起放在牀上,我半躺着,上半身靠在他的懷裡。烏先生的一手環過我的身體,將我緊緊錮着,另一手將我雙手的手腕抓住,免得我痛到極致了將眼睛上的鮫綃扯下。“別怕,我在這裡,不要怕,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只好點頭,是真的一句話也不敢說了,咬緊了牙虛脫一般靠在他懷裡。烏先生安慰完了我,又衝溟音低吼道:“到底怎麼回事!”
“呃,你吼我幹什麼?又不是我乾的?這是治療紅蓮業火必須的過程。”溟音有些委屈地說,聲音裡也有一絲心疼。“你以爲紅蓮業火是什麼東西?那是焚燒罪業的罪火!她的肉身燒沒了之後,魂魄接着被燒,都快整個燒壞了你才……才遇到她。這麼久以來,紅蓮業火的餘熱一直留在她的身體裡,將她的眼睛已經經脈都壓制住了。現在要將紅蓮業火凍結了拔出來,每一根紅蓮業火凝結成的氣就像一根細針,必須一點點地從她的眼珠裡拔出,只要你有一點心軟,她的眼睛不僅這一次治療功虧一簣,被凍結住的紅蓮業火永遠留在她的魂魄之內,生生世世,她都只能做一個瞎子!”
烏先生的身軀一震,手臂用力,將我抱緊了:“就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她不這麼痛?”
“沒有。”溟音攤手說,“如果給她止痛,就會損傷她感官的靈敏程度,你寧願她現在痛一點,還是將來眼睛好了卻什麼也感覺不到?”
烏先生的喉結動了動,沉默不語。
溟音也嘆了口氣:“你別太擔心,就是一開始特別痛而已。剛開始敷上去,冰泮纖蘆將所有的紅蓮業火都凍住了,但是藥膏只能一點點地抽出凝結的紅蓮業火。大量的業火炎氣凝聚在她的眼中,纔會疼成這個樣子。等過幾天,業火炎氣少一點,她就會好受一點的。”
“你聽到了?”烏先生低頭,鼓勵我說:“謝窈窕,你要堅持住,不要被疼痛打敗。”
“我……我沒事。”我勉強地說,聲音很小很小,也不知道烏先生聽見了沒有。“我可以忍住的。”
“啊……”烏先生髮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嘆息,低頭將下巴擱在我的額頭上,什麼也不說了,只是抱着我。
他是太心疼了嗎?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吧?我個性太強,不願意自己狼
狽的樣子給外人看見,又勉強地說:“我……我沒事,烏先生,你……你讓他們去……去休息吧。”說完這段話,我背上的汗已經溼透了中衣,額頭上的汗珠也一顆顆地滑了下來。
烏先生便說:“你們出去吧,我守着她就行了,別讓其他人進來。”
“你們……”溟音似乎想感嘆什麼,但是沒有說出來,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眉冉無言地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溟音忽然就變成了鮫人的樣子,長長的魚尾巴在原地一甩,跟眉冉一起手挽手走了。在他們離去的時候,忽然有溫柔委婉的歌聲響起。
那應該是一首歌謠,但是我聽不懂上古鮫人的言語,所以只能感覺出很好聽。鮫人的歌聲在我剛到鮫綃宮的時候曾經聽鮫人歌姬唱過一回,那歌聲美麗得叫我心醉神迷。現在,這歌聲也很好聽,如果換到平時,我一定已經被這歌聲迷住了。
“是溟音在唱歌。”烏先生對我說,“鮫皇的歌聲舉世無雙,動人心魄,你有沒有聽得好一點?”
我搖頭,氣弱地說:“我……我沒辦法集中精力聽。”
說完這句話,烏先生的身體又僵住了,臉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甚至透着痛苦的意味。
是啊,如果連舉世無雙的鮫皇的歌聲,也沒有辦法將我迷惑住,我眼睛是有多疼呢?他或許想象不出來,我也寧願他永遠不要體會這種痛苦。
爲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想了個辦法:“烏先生,我想聽你唱歌。”
“我……”烏先生爲難地說,“我不會唱歌。”
尖銳的刺痛又來了,我無意識地掐住烏先生的手臂,咬牙忍過了這一陣痛。痛了好一會兒,我已經能分辨出不同的痛楚代表什麼意思了。如果是悶悶地硬硬的痛,那是紅蓮業火的炎氣凝結在我的眼睛裡。如果是尖銳的刺痛,那就是炎氣眼被吸出來了,這個時候我就必須用全身的力量對付它,努力地咬牙忍住。不讓自己叫出聲,不讓自己失去意識,更不能因爲太痛了咬到自己的舌頭。
即便是神仙,咬到舌頭也會啞的。我可不想眼睛就要好了,又從瞎子變成啞巴。
大概是我這個樣子刺激到了烏先生,他張了張口,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啊,是上古時候楚地祭祀當地九神的歌謠之一,《山鬼》,也是我跟某人的名字的出處。奇怪得很,別人跟我提起子慕予兮善窈窕這句話,我都會爆炸一樣生氣,恨不得將對方狠狠地揍一頓,打到不能說話爲止。但是被烏先生這樣溫柔地唱出來,我卻覺得他在說“我喜歡你啊美麗又窈窕”,好像在誇我,更像是是在說喜歡。
我喜歡聽他說喜歡,雖然這喜歡不過是我似是而非的誤解而已。
原來男人的歌聲,能這麼低沉,就像一聲聲敲在我的心上一樣。我在他的歌聲裡緩緩地閉上眼,昏沉漸漸侵襲了我的大腦,我陷入了沉睡。
在睡着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在我的嘴角憐惜又小心,溫柔而剋制地吻了一下。
是烏先生嗎?還是我的錯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