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我在意識半醒半浮沉之間聽到一句嘆息。是玉未央的聲音。
“這個孩子，太倔強了。”
“她怎樣？”是師尊的聲音，竟是十分着急。
“傷是無妨，不過是痛暈了。她的經脈異常，融玉侵入經脈不僅沒有給她的經脈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反而將她的經脈擴展了。子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窈窕的經脈異常？”
“嗯。我的徒兒，我豈會不知？”
“我就說。唉，方纔可是嚇死我了。你與赤水神族淵源甚深，我是清楚你擁有赤水地火令，可以暢通無阻進入五色火獄，以你的血脈更能將融玉封凍，才提出找融玉修補玉泉的。誰知你竟然讓窈窕以自身經脈爲容器帶回融玉，子慕啊子慕，縱然你清楚窈窕經脈特殊，不會被融玉所傷。但融玉拓寬經脈的痛楚，即便是當年已經三萬歲的你尚且受不住，你怎麼忍心讓窈窕一個孩子承受？可嘆她竟然還忍住了，當真是爲難她了。”
我心頭一震，無邊無際的痛楚從心臟蔓延到周身。原來師尊果然跟赤水神族關係匪淺，不僅能進入五色火獄，還能毫髮無傷地拿到融玉？
師尊，你騙我，你又騙我啊！爲什麼？爲什麼要瞞住我？如果你的目的是爲了拓寬我的經脈，只需直接跟我說就可以了。我那麼聽你的話，何況此事還是爲我好，我就算痛死也會去做的。我比誰都渴望變強，師尊，你比誰都清楚，不是嗎？爲什麼還要騙我呢？
師尊沉默不語，很久都沒說一句話，氣息弱得我差點以爲他走了。玉未央又嘆了口氣，道：“你這個樣子，分明比她還難受，爲何如此？對了，窈窕可知她的經脈特異非常？她的經脈宛如鋼鐵鑄就，一旦形成變堅固無比，既不容易毀壞也不能擴展，萬一遇到極強的火屬法術，便會有經脈盡毀的危險。而且她的經脈形成後若想擴展，也必須以強大的火系法術燒融她的經脈，令其重融再生，才能達到拓展的效果。”
“她……大約知道的吧。”師尊終於說話了，聲音非常低啞。“上一次我晚回去一天，她被關在蓮華門的一夜千悲裡。救出之後她的琵琶骨被三昧真火燒得幾乎化了，經脈卻宛如新生而且拓展了許多。”
“上次？”玉未央吃驚地說，“那不是你假裝被凝兒留住的時候？而且，那時候你始終神色焦急，一直計算着時間，最後不跟我說一聲便離開了神宮。你……你從來到神宮時就知道，窈窕她出事了？你爲何不去救她？”
假裝……我心頭又是一抖，好像被人狠狠紮了兩針，心頭幾乎流血。師尊，你爲何要故意在返景神宮多留一天？師尊知道我在一夜千悲卻讓我承受火燒與穿骨的痛苦？爲什麼？爲什麼？
“子慕，你好狠的心啊。”玉未央倒吸着涼氣，語氣裡充滿了指責。“窈窕是你的徒兒，你怎能這樣對她？當初神女是如何對你的，你都
忘了？那纔是一個師尊的樣子！”
“不要提她！”師尊忽然冷怒地喝道。“她怎麼對我的，未央你忘了我沒忘，我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
我被嚇了一跳，從未聽過師尊用如此生氣的語氣說話，那話裡頭包含的憤怒、拒絕、憎恨，是我所聽過的話裡最嚴重的。
神女？師尊的授業恩師是一位神族的神女嗎？爲何從不曾聽師尊提起過？爲何六界裡完全消失了這個消息？就像師尊從未拜過師一般。師尊爲何提起他的恩師會如此憤怒？按照玉未央的口氣，神女對師尊應當是極好極疼愛的，爲何師尊的口氣裡卻好像那位神女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子慕！”玉未央也被師尊的語氣嚇了一跳，無奈地說：“神女不是故意的，這個問題我們談過很多次了，爲何你始終執迷？”
“不是故意的？”師尊冷笑，“將我從赤水神族接出來不是故意的？把我一個人留在神宮一千多年不是故意的？兩萬年的情義，說拋下就拋下，全然不管我心中是何感受，難道不是故意的？未央，我知道你心中敬重她、愛戴她、感激她，但你說，易地而處，你能不能原諒她？”
“我……”玉未央張口欲言又語塞，最終只能嘆了口氣：“唉……子慕，即便如此，你也不能這麼折騰窈窕啊。”
“師徒終究有分離的一天。”師尊說，“我不希望窈窈跟我一樣。我不希望她抱着天長地久的心，以爲永不分離永世相隨，最後被天意弄人。我不希望她以爲世間對她最好的是師尊，除此之外世界裡再容不下其他人，到最後世界崩塌，痛不復生。我不希望她以爲仙路能風靜天和，不知道仙途漫漫，每一條路都佈滿了荊棘。我要她堅強，要她強大，要她能獨自面對一切風雨。我絕不像我的師尊，給徒兒一個世界又隨即毀去，令他萬劫不復。”
是嗎？師尊只是怕我沒有能力獨自面對風雨嗎？可是師尊，既然你想要我長成翱翔九天的鳳凰，無懼任何風霜雨電，爲什麼從前對我那麼好？爲什麼從前那麼寵我？幾乎恨不得將我養成驕傲的孔雀？從前的寵溺無度與現在的冷若冰霜形成的鮮明對比，你知道有多傷人嗎？
“說謊。”玉未央完全沒有被師尊光冕堂皇的慷慨陳詞迷惑，平靜地說道：“說來說去，你只是怕自己太在意最後卻不得不又一次面臨失去而已。”
師尊登時無言以對，玉未央便繼續說：“子慕，你看似無情，其實最重情，這從神女離開十數萬年你卻記得她的一切便能看出來。我明白神女一事對你影響甚大，但神女若有知，見你如今畏葸不前的樣子，必然要拿蓮華劍抽你一頓，令你跪上三個時辰的。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你怎能因爲未來的一點變化，便放棄如今的努力，讓本來有可能到手的願望落空呢？”
師尊長久地沉默，好一會兒才道：“未央，你是否依舊相信天命難違？如今你
身體的痼疾已經治好，你可願恢復閻王恨的身份重出六界？”
“這兩件事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玉未央微怒道，“我那是命中註定的劫數，躲不開的孽緣，你怎能……”
“窈窈便是我的劫數，我也是她的劫數。”
“什麼？”
玉未央驚呼，我心頭也猛地一沉，師尊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是他的劫數，他也是我的劫數？
“未央，窈窈這個名字，你還不明白麼？”
“窈……”玉未央的語氣都變了，充滿了驚恐跟不可思議。“你是說……那個？不！我不相信！不可能！絕對不是的，窈窕怎麼可能……”
“我也不願相信，但那年我會踏入赤水沿岸，並非偶然。”相比於玉未央的驚訝不已，師尊的情緒已經恢復了平靜。“未央，你身爲返景神女，返景天儀中顯示的雙星羈絆，應當比我夜觀星象所得更加清楚纔對。”
“這……”玉未央脫口而出道，“當初確實雙星爲伴，但其中一顆已經黯淡了！我一直以爲這件事已經解決了，難道因爲當年我受傷了，所以沒看清？”
“不知道。”師尊說，“當一千多年前，我看到自己的主星旁邊有一顆逐漸成長的星星。便按照星辰軌跡的指引去了赤水，在赤水沿岸撿到了她。”
“赤水……赤水啊……”玉未央苦笑，但依舊不願相信：“但即便是在赤水，也不能代表什麼，你說過的，窈窕當初是凡人之身，怎麼可能是那個？”
師尊淡淡道：“未央，你乃是主天命觀測的神女，何不現在就用自己的能力掐算一下？”
玉未央的手指動了動，應該是極快地掐算着命數，然後失聲道：“這……三災三劫？”
“不錯，她將給我帶來三道災禍，而我將給她帶去三道劫數。而且，三道都是死劫，三道死劫都是因爲我不在她身邊兒造成的。我原本不信，一時逆天的性子作祟便將她收養在身邊，想好好養着她，幫她規避劫數。可笑啊，我一個修道之人，竟然妄圖改變劫數。天既設劫，則必然有應，哪裡是人躲得過的？”
“窈窈小時候便有許多事，我助她脫去凡胎修成仙身，以爲能規避。但她遊歷六界時我才發現，每一次她預險，我總是在她受傷之後才趕到。我只能爲她補救結果，卻從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
“所以，你就想逆天改命。”玉未央嘆息道，“難怪那次你受傷這麼重，必須回到青曦頂用千目蓮華香才能治療。子慕，你真是……”
“真是狂妄無知對否？”師尊自嘲道，“那次若不是你冒着生命危險相救，我早已羽化了。未央，總之，謝謝你。那一次之後我本想閉關再思索逆天改命之法，但……唉！”
“會有辦法的！”玉未央堅定地說道，抓住師尊的手說道：“子慕，你隨我來，我們去開啓返景天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