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曦頂的後山是各種練功用的山洞,藏武器的是無鋒洞。
師尊是個劍修,我曾問過師尊,大道三千途,條條都是仙路,爲何選了劍修一途。師尊說:“用得趁手。”我深信。若要我說,還要加上一句:殺得刺激,耍得美麗。
我本是有佩劍的,名叫青霜。
凡間有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青女、嫦娥都是神族赫赫有名的女神,紫電、青霜、月中、嬋娟是四把至寒神兵。據說當年我只有三歲,搖搖擺擺地剛學會走路,師尊帶我進無鋒洞,我第一眼就抱住了師尊好不容易從廣寒宮弄來的青霜劍。從此,青曦少君手中青霜劍,與我謝窈窕的名字同在。只是那一晚被害,青霜劍不知落到哪裡了。或許掉落紅蓮業火,或許被魔族收去了。
跨進了無鋒洞,我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戰,牙齒凍得咯咯響,話都說不出來了。要命,無鋒洞裡的神兵利器都是飲飽了鮮血的,每一件都殺氣凌凌,我現在身體太弱,根本受不住這寒氣的侵襲!
“孃親!”阿南立刻發現我的不對勁,叫道,“師公,孃親!孃親!”他太小,不知道我怎麼了,只知道我不對勁。
我登時感到丟臉,我雖沒了仙筋仙骨好歹還有仙身。沒想到這仙身如此不濟,連阿南一個小小的仙童之軀都能抵擋的寒氣,我卻凍得說不出話來。
正悲哀着,忽然身上一暖,一件帶着溫度與師尊氣息的袍子將我牢牢地裹了起來。仙氣繚繞,形成一個溫暖的仙障將我保護起來。我心頭一暖,“師……”
師尊卻說:“牽好阿南。”
我就給轉了話頭,彎腰想抱起阿南。沒想到阿南只是牽着我的手,躲過我的抱。“孃親身體不好,先不抱阿南,等孃親大好了,阿南天天要孃親抱!”說完還尋求支持:“是不是,師公?”
師尊點頭:“不錯!”
我被他們倆莫名地感動了,忽然有了一家三口的感覺。只是人家的一家三口是夫妻孩子,我的一家三口卻是祖孫三代。
師尊在無鋒洞裡轉了一圈又走了回來,對我說:“給。”
我運起透骨生香,凝神感知,只覺得師尊手中拿着一個長約五尺的棍子,那棍子上散發的氣息讓我瞬間皺眉:濃烈的血腥氣、凶煞的殺意、幽冷的骨香、凜冽的劍氣。尤其是那骨香,幽幽微微、若有似無,卻彷彿黃泉水一般死寂,作爲曾經的死魂,我實在是對它又熟悉又抗拒。
我問師尊:“師尊,什麼的骨頭?殺氣這樣重!”
“上古血龍之骨。”師尊說,“上古之時黃泉中曾孕育過一條血龍,爲害冥間,父神殺了它,取血龍近心之骨做了把骨劍。此劍沾染父神的神息,又有血龍的兇悍,製成之後凶煞異常。而幽冥血龍最善以幻像迷惑他人,持劍之人若心裡不堅定,便會被骨香迷惑,生出幻像,從此被困幻像之中,直至魂飛魄散。”
師尊說着,將骨劍遞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接過,然後才明白過來:“骨香製造幻像?嘿嘿,這可真是太適合我了!”
骨劍有骨香,我修煉的便是操控香氣。骨香會製造幻像,我卻是個瞎子,眼前看見什麼都不會當真的。而我還是個劍修,這把
劍不正是爲我而生的?
我撫摸着骨劍的劍身,讚歎道:“好劍!真是好劍!”
師尊:“……”
阿南:“雖然不懂,但阿南覺得這棍子不想孃親這麼誇它……”
師尊頓了頓,伸手握住我的手,將我的手指握住按在骨劍首段,慢慢地往下滑。“感覺到否?”
“嗯!”我點頭。隨着手指的下滑,我摸到了一個花紋,是蓮花。師尊將我的手指按在蓮花紋樣上,寬大的手掌將我的手整個攏住,剎那間雄厚的仙氣傳到我手上,只聽“嗆……”的一聲,骨劍彈起,原本單薄的劍意瞬間變得洶涌起來,彷彿一條血龍自幽冥黃泉咆哮飛出。
“這是骨中劍。”師尊說,“以幽冥血龍之血侵泡血龍之骨髓,凝血龍之骨髓成塊,從而煉製長劍。此劍若見血,非吸乾敵手之血不肯歸鞘,故而非金仙以上修爲不能將骨中劍拔出。”
不吸乾對方的血不回鞘?這麼兇狠霸道?我有些擔心:“師尊,這骨劍出鞘就要人命,歸鞘就是根骨頭,我要它來做什麼?當柺杖嗎?骨劍這樣輕,我拿它敲人也得花好大力氣才能叫人疼,還不如折根烙仇竹呢。”
烙仇竹是青曦頂獨有的一種竹子,比尋常竹子重百倍,抽打血肉便會留下血紅的痕跡,除非肉身毀去,否則佛祖也不能叫這傷痕褪去。因爲烙印似仇恨般難去,故名烙仇竹。
“怕什麼?”師尊淡淡道,“自今日起,你練千目蓮華劍。”
我一愣:千目蓮華劍?師尊什麼時候有這麼套劍法,我怎麼不知道?我從前學的是青曦劍法啊。
“來歷不必追究。”師尊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懷念,又像其他的情緒,複雜得很。“千目蓮華劍乃是當年我成名之技,本待你受封仙號再傳你。但你現在雙眼已傷,青曦劍法模仿陽光,光與盲不符,你不必再練。你吸收千目蓮花香,又可使用血龍骨劍,想來也是天意,便直接修煉千目蓮華劍吧。”
我還是似懂非懂,因爲從來沒聽說過師尊還會這種劍法。但師尊比我年長十幾萬歲,我不知道事情多了去了,師尊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好了。
自這一日起,我便開始修煉千目蓮華劍。
千目蓮華劍分爲白黃紅紫青五個字訣,每個字訣都只有五招,但每招裡面卻又有五種變化,變化中又生變化。初階出招,劍勢模仿蓮花開放,變化多端。二階出招,劍光化作蓮花花瓣飛出傷人。三階出招,劍光便如朵朵蓮花飛出。四階出招,劍光似蓮瓣花雨。五階最高境界,劍光如蓮花護住全身,而蓮開千瓣,劍光飛爍如千目蓮花般生生不息。
學習的過程很痛苦,因爲我看不見字,對劍訣只能死記硬背。師尊給我演示劍招,我只能靠氣味的移動判斷動作是什麼樣,細微處總是出錯。爲此,別人也許練十次就能熟練的劍招,我要練千次萬次,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陪阿南,剩下的時間全是練劍。練到最後,即便是仙身,我的手上也磨出了血泡,我卻渾然不知。要不是師尊將我的手抓住給我上藥,我還不知道,我的血染在骨劍上,骨劍已經吃了我好多血了。
“我明白你心中急切。”師尊小心輕柔地將我手上的血泡挑破,塗上傷藥。“但操之過急,未免傷身。”
我低頭認錯:“師尊,我……我只是不服
。”
我知道自己不會永遠不出青曦頂,一旦我再次出現在其他人視線裡,從前的種種就會浮現:曾經囂張的闖禍,曾經爲了男人叛離師門,曾經被人拋棄,現如今的未婚先孕、修爲盡失、雙目失明。所有人都會嘲笑我。我想用自己的實力證明,我謝窈窕就算曾經跌落到泥濘深處,也能如鳳凰般浴火重生,再次傲視天下!
蓮華上仙的弟子,永遠都是他的驕傲!
“你的性子,當真一點沒變。”師尊說,“好好在家守着。”
“在家?”我有些着急,“師尊,你去哪裡?”
“去給你找些治療經脈的藥。你如今修爲進度遲緩,不過因爲經脈受損,狹窄脆弱的經脈承受不住仙力的流動。若是能找到渡灼草,你的經脈便能修復許多。”
渡灼草?我從小隻對劍法感興趣,師尊那五花八門樣樣頂尖的學識,除了劍法我一竅不通。渡灼草是什麼玩意兒,在哪裡找得到,我一點概念都沒有。我只想知道:“師尊,你幾時回來?”
“快則一天,慢則三日。”
“哦。”那我就放心了,“師尊,早去早回,窈窈在家等你呢!”
師尊心情登時好了起來,雖然一個字都沒說就離開了,但是我能感覺出來的。
我目送師尊離開,手上帶傷,暫時是練不了劍了,想到這些天只顧練劍沒怎麼跟阿南玩,我便牽了阿南滿山跑,摘花折草的鬧。師尊當晚沒有回來,看來是要三天之後才能再見了。我正想着師尊,覺得青曦頂上少了什麼,阿南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
“孃親……”
小傢伙一旦用這軟軟的聲音叫我就是有事相求,我的孩子自然性子跟我一模一樣,從懂事到現在,我每次求師尊都是這樣子的。我蹲下捏捏阿南的小臉蛋,笑道:“幹什麼?”
阿南抱住我的脖子嘟囔說:“餓了……”
糟糕!我心中一驚,師尊出門了,沒人給阿南熬米糊了。我自告奮勇:“乖兒子,看孃親大展身手!”
“真的?”阿南被我感染得興奮了。“好呀好呀!”
說得好聽,但是實際操作卻遇到了大問題。當然最重要的絕不是我的廚藝不行,熬個米糊也不會,而是我修爲不足,沒辦法生火。不生火,怎麼做飯呢?青曦頂上沒有野果,沒有飯,我的寶貝兒子豈不是要餓着?
我是絕不會讓阿南受餓的,站在原地想了想,我牽着阿南到了師尊的集屈洞,那是師尊放各種裝備的地方。我翻翻找找,問阿南:“乖兒子,有沒有看見一雙白色的靴子?上邊畫了好漂亮的雲。”
“雲嗎?”阿南頓了一下,應該是到處找了一回,然後扯着我說:“孃親,在這裡!”
我用氣息判斷,一下確認無誤,這就是登雲靴。我小時候是吃天鹿的奶水長大的,十二歲的時候鹿娘子得道成仙,跟她相公到封地去了,我便沒得東西吃。師尊是斷斷不會做飯的,我當時的修爲又纔會煉氣入體,哪裡都去不了。師尊便找來這雙登雲靴,任何人只要穿上登雲靴,哪怕是病入膏肓的凡人,也能踏雲而飛。
當年我就是穿着這雙登雲靴到山下的修真集市找東西吃的,後來到了金丹期,我學會了御劍,這登雲靴就丟進集屈洞沒用了。沒想到,千年之後我會再一次用上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