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一隱在暗處,目光落在那屍體上,然後看向身穿男色袍子的秋葉一澈。1
一個時辰前,十五扮作的流水帶着尚秋水的屍體回到了睿親王府,對方早就死去,胸腔被人用匕首紮成了篩子。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將屍體放在大殿中,而秋葉一澈到現在,沒有說一句話。
雖不言,卻都知道是誰下的手!
“你下去休息吧。孀”
許久,秋葉一澈疲憊的聲音傳來,那一刻,明一眼底露出了失望和不平之色
王,不打算處置碧蘿!
難道是因爲碧蘿的賢妃身份?然而,今晚鬧得這麼厲害,碧蘿毫無婦德,根本無資格再任賢妃一職責,更何況,十五呈上來的證據,已經很明確的指明瞭當初的碧蘿和舒池有關係汕。
也正是因爲懷疑碧蘿,王才連夜詢問尚秋水。可如今,他竟然放任碧蘿。明一十分的不解,卻又不敢開口。
十五隻是垂着頭,什麼也沒有說的轉身離開。
雖然意料之中,但是,十五還是微微有些失望。
秋葉一澈竟然縱容碧蘿到了這個地步。
“你等等。”秋葉一澈突然起身,隨即目光掃過暗處的明一。
明一躬身退下。
“王,還有什麼吩咐?”
十五立在門口,身形在風中,格外的消瘦,因爲逆光,看不清她容顏,可越是這樣,位上的秋葉一澈卻越發覺得門口的女子,像宮中那位。
那一份骨子裡的冷漠和孤傲,那一分處變不驚,那一份……他戀戀不忘的身形。
他艱難開口,似夢囈般的問,“你是不是在怪我?”
你是不是怪我?
說出這句話,他微覺頭暈目眩。多年前的事情,他全都忘記了,一點都不想記起,因爲害怕!
可,兩次都看到她吐血倒在他眼前,而自己無能爲力,甚至逃避似的不敢入宮去探望他。
胭脂,你怪我嗎?
“卑職沒有資格。”
她聲音冰冷,語氣卻不吭不卑,若非屬下兩個字,秋葉一澈真的以爲,那就是她了。
似屬下兩個字提醒了他,他再度坐在位置上,目光落在其他地方,“孤,自有處理。”
十五眼底泛起冷嘲,“但願尚秋水死有所值,讓我們這些爲桃花門赴湯蹈火的人明白,原來,誓死效忠睿親王,是無尚榮耀。”
秋葉一澈震驚的看着門口的女子,她說話太大膽了,根本就是在質問他爲何不處理碧蘿。
甚至暗示,若不給一個合理交代,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必然心生涼意。
暗自抽了一口涼氣,低頭,攤開手心。
那是一串古銅色的鈴鐺手串,鼻息間間似乎又有曼陀羅的香氣,他無力的垂下頭。
是啊,他離不開碧蘿。
聲音帶着無盡的疲倦,他未擡頭,“你下去吧。”
十五擡步離開,看到防風如鬼魅般站在轉角,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喲,防風大人是來確認尚秋水是沒死的麼?”
他脖子上還有一道傷痕,是十五爲奪走尚秋水留下的。
既然當時出手,就已經做好了和碧蘿徹底決裂的準備。
“難道這不是你希望的?”
他看着她,輕聲,“難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十五微微一愣,又聽到他說,“賢妃急火攻心,這兩日怕是醒不來了。愛夾答列”說完,轉身離去。
急火攻心?
十五蹙眉,疑惑的看着防風的背影。
之所以如初順利的挑撥了碧蘿和尚秋水,就是因爲對碧蘿瞭解之深。可正是因爲如此,有一點她想不明白了,那碧落雖然衝動,可是,明知道秋葉一澈纔開始袒護尚秋水,那麼按照她的性格,不應該揹着被休掉的危險而再去折磨尚秋水。
碧蘿扭曲的樣子浮現在十五腦海裡,怎麼想來,都有點不正常。
那完全是一個瘋子。
防風端着手裡的燕窩,慢慢推門而入,往昔裝潢奢侈的殿此時看上去格外的冷清,而一個女子正披頭散髮的把那些名貴的黃紗帳子一條條的撕得粉碎。
秋葉一澈雖然沒有處置碧蘿,卻是關了她禁閉,不許她踏出北苑一步。
看到防風進來,碧蘿像瘋婦一樣撲上來,抓着防風的衣袖,“王呢?王在哪裡?”
“別鬧。”
他輕言哄到,“將燕窩喝了。”
“不喝,我要見王,他爲什麼要關我,明明是尚秋水那賤人的錯。”
碧蘿伸手打向那碗,防風側身避開,“尚秋水已經死了。”
“死了……”碧蘿片刻的恍惚,雙手捂住頭,似乎有些難受,“怎麼就死了?”
“你忘記了,你把她扎死的。”
“對。那賤人該死。”碧蘿突然醒過來,杏眼裡要有未燃盡的怒意,“我早就想殺她了,她和胭脂濃一樣該死。但是王爲什麼要生氣……你個剛剛去請他了麼?";
“王沒有見我、”
碧蘿難過的後退幾步,手腕上的鈴鐺叮叮作響,她舉起手腕,那鈴鐺在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芒,她咯咯笑了起來,“他會需要我的。他離不開我。”
“是啊,王需要你。”防風看到那鈴鐺手串,有些恍惚出身,後又抿了一口燕窩,“既是知道王需要你,那就將燕窩喝了。”
碧蘿瑩瑩一笑,伸手接過,突然發現自己受傷的傷疤,“這尚秋水咬的。能好麼?”
防風深深一笑,“會。”
----------女巫の貓--------
天剎級別以上的殺手,出門時,已經沒有暗鬼跟隨。
更何況,暗鬼如今全頭聽命於十五,因此,她去哪裡,除了秋葉一澈無人再敢過問。
尚秋水一死,十五扮作的流水身份在桃花門地位無人可以撼動。碧蘿雖然沒有處死,卻是關了禁閉,哪怕秋葉一澈不說,衆人都對最近光芒四射的‘流水’當成了門主,完全聽命於她。
而十五,已經開始着手釜底抽薪。
“喲,這不是流水麼?”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十五擡頭,看到風盡正坐在房頂上,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在自己身上打轉兒。
頭皮漸漸發麻,十五目光掃視一下週圍,忙後退幾步,暗叫:怎麼又來到這裡了。
“流水你要打算走麼?”風盡那眼睛跟個火眼金睛似的,十五尷尬的立在原地,又聽到他在頭頂道,“你主子十五可在這兒呢?”
流水?流水怎麼在這兒?
十五蹙眉,那風盡竟從房頂上跳了下來,湊過來在十五身上深深的嗅了嗅,“一身的血腥味,看樣子,流水又殺了人吧。這味道可真濃啊,若小魚兒聞到,那…”
小魚兒?
小魚兒竟出宮了?
十五不等風盡說完,已經化成一道風衝了進去,“在正院二樓哦。”
風盡聲音輕悠悠傳來,十五飛快來到二樓,便聽到小魚兒的聲音傳來,“娘娘,你還會疊什麼?”
“千紙鶴和滿天星。”
十五立在門口,悄悄的探頭進去,看到一張軟榻上,小魚兒一臉好奇的盯着蓮降手裡的紙被疊成各種花樣兒,一旁,流水扮作的容月夫人正坐在另外一一張椅子。
中間放着小炭爐,流水小心的放了一塊炭進去,然後又旁邊盒子裡取出一塊香,放在旁邊。
“這是什麼香?”
蓮降低着頭,隨口問道。
“這是荷香。”
“倒也清香。”說着,蓮降擡起一隻手放在小魚兒的額頭上,聲音十分的溫柔。
流水垂下眼眸,看見旁邊的橘子,拿起小心的剝開,然後撕掉上面的經絡,放在小碟子上,雙手遞給蓮降。
“大人,你喜歡吃的橘子。
流水穿着白色貂領披風,望着蓮降的眉眼處雖然有一絲膽怯,可衣着素雅看起來十分養眼,三人圍着炭火,小魚兒一臉笑容,怎麼看,都像是一家人。
十五悶悶的轉身往走廊盡頭走。
爐子裡的炭發出噼啪一聲響,流水舉着的手開始顫抖,那蓮降依舊未擡頭,低頭給小魚兒疊紙鶴,似根本沒有聽到她聲音。
她睫毛輕顫,最終還是收回盤子,只是低頭觀察着這個容顏傾世,冷酷無情的男子。
是的,小魚兒病了,嚷着一定要來看蓮降,不然她怎麼有機會再見到他。
怎麼能以‘容月’夫人的身份坐在他對面,怎麼能如此近距離的凝望着宛若天神卻形似魔鬼的男子。
她在這裡坐了兩個小時,他從未曾擡頭看她一眼,哪怕是目光掃過也不曾。
但是,流水知道,他今天心情應該很好。
“你可以下去了。”
冷冽的聲音帶着一絲厭煩,流水慌忙跪下,不敢再看蓮降,卻是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蓮降竟然當着小魚兒的面趕她走。
“爹爹你怎麼跪下了?”
小魚兒疑惑的看着流水。
“蠢魚兒,你爹爹在外面呢。”他聲音溫暖帶笑,竟與剛纔的冷厲判若兩人。
“啊?”小魚兒瞪大了眼睛,將跪在地上的流水瞄了幾眼,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這個爹爹怪怪的!那爹爹怎麼不進來?”
蓮降目光掃過走廊那方,碧眸笑得嫵媚如絲,“怕是偷吃了橘子,給酸到了呢。”
那冷漠的傢伙,一定是吃醋了吧。
十五站在拐角,冷風吹面,但是怎麼也吹不走那莫名其妙的酸澀感覺!
蓮降喜歡吃的橘子?
怎麼她都不知道!他不是隻愛吃糖葫蘆麼!什麼時候喜歡吃橘子了?
“大冬天還讓人親手剝桔子,酸死你。”
走到拐角,十五又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袖子,果然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這味道實在應該比不上什麼荷香?
都大半夜了,他自己不睡便罷了,竟然還鬧得小魚兒都不睡,甚至連流水都帶上。
十五回頭,看着窗戶倒影着的的影子,有些焦躁的走來走去。
“流水,怎麼不進去?”
那風盡像鬼一樣的冒出來,十五生怕他再像那晚大喊大叫,只得低聲解釋,“我一身血腥,實在不敢貿然,更何況祭司大人和容月夫人也沒有召見我。”
“那我幫你通傳一下?”說着,風盡轉身就要進去。
十五拉住風盡,眼底燃燒着點點怒火,“你夠了。”
風盡一臉無辜,“流水姑娘,你這是何意。”
“你懂。”十五靠近他,順勢扣住他命脈,“風盡,你到底要怎樣?你提醒我避開蓮降,卻處處又想着法子把我忘他面前推!”
風盡是什麼人,有着鬼斧神工的稱號,十五的麪皮怎麼能瞞過他的眼睛。
他了然笑了起來,“沒什麼,我只是無聊罷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就是不想要眼前這個女人快活。
這女人剋制能力太強,上次他這般刁難,故意帶她看弱水,甚至挑唆蓮降命她跪了一炷香功夫,她竟然都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走的那樣理所當然,根本不聽長生樓的命令,一個人在那睿親王府活的風生水起。
他們一羣人可是爲她而來,而她不但沒有任何感激之意,還一次次的打得他吐血!
“無聊?難道要我給你找點事情做?”十五手頓然握緊,風盡似聽到了自己骨碎的聲音,“喂,你廢了我的手,對你沒有好處。”
“那你說一個不廢你手的理由?”她聲音毫無溫度,連看他的眼神都帶着殺意。
風盡被她看得哆嗦,他當然清楚十五真的會捏碎他的手骨。
這種女人,連蓮降都她敢傷害的,她有什麼做不出來!
“蓮降帶回來那個人骨折了,沒有我,就永遠是個瘸子。”
他慌忙解釋,十五這才放開了他,卻是警告,“收起你那些小把戲。像個男人點!”
“你說什麼?”
風盡瞪着十五,像是遭到了莫大打擊,聲音都有一絲顫抖,“你說什麼不像男人?”
“你……男人會搞這些無聊的把戲?專愛挑撥離間,又愛多管閒事,你比女人還八婆!”
風盡氣得發抖,他盯着十五良久,握着劇痛的手腕,怒氣衝衝的離開。
清淨了!十五吐了一口氣,她可沒有冤枉風盡,當日他可是挑撥三娘,十五險些葬身火中。
對付這種永遠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的男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離。
沒多久,屋子燈滅了,蓮降和流水施施然離開,燈籠下,兩個人的身形被拉得很長。
十五望着兩個人的背影,有些發愣,好半響才反應過來,悄然進屋,發現小魚兒已經睡着了。
坐在牀邊,看着小魚兒的臉,十五身後發現他小臉滾燙。
微微嘆了口氣,爲了避開蓮降,她竟然二十多天沒有回宮。
她趴在牀弦邊,終於睡意來襲,睡了過去。
或許是因爲屋子裡有安神香,深睡香甜,這是二十多天來,第一次入睡。
偶爾夢中會浮現出尚秋水那張臉和死去時那邪惡的眼神,她微微發抖,就感覺到有一隻手緊握着她,恐懼和擔憂漸漸消散,她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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