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一邊奔跑,一邊將內力護住尚秋水最後一點心脈,她跑得非常快,瞬間消失在了長安城內,最後落在了一處城外的河邊。1
河面結冰,寒風颳過曠野吹進林子,像是一曲悲滄的葬魂歌。
十五將尚秋水放在一塊石頭上,月色如銀,尚秋水氣若游絲,望着夜色天幕的眼底卻仍舊燃燒着詭異的笑意。
目光掃過她全身的傷,十五坐在她身側,像多年前那樣。
她,沐色,尚秋水就經常坐在河邊,看落日西下嫘。
“秋水,你疼嗎?”
正沉浸在報復快感中的尚秋水渾身顫抖,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隨即,震驚而吃力的扭頭看着身邊的黑衣女子。
對方面容秀麗,可眉間有着流水原本沒有的孤高,渾身都透着逼人的凌冽氣息檐。
正此時,對方扭頭看了過來,那是一雙漆黑的雙瞳,比夜還黑,比墨還濃。
似乎看到了自己眼底的驚恐和疑惑,對方將手放在耳後,一點點的撕開,露出了一張噩夢般的臉。
這是一張清秀純良的臉,可尚秋水卻瞪大雙眼,嘴裡吐出一口鮮血,“胭脂濃……”
“是你!”尚秋水眼睛越瞪越大,眼球險些爆裂,”今晚是你的計謀是不是?”
十五沒說話,只是盯着她,聽得她大叫,”秋葉一澈召見我,剛問了舒池的事情,我暗自用力蠱毒,他卻說他頭暈疲乏,我渾身也燥熱難耐,但是……他根本沒有碰到我,我們失去了知覺!”
“是的。我在他房間裡點了有麻服散的曼陀羅香。秋葉一澈早就對曼陀羅中毒,一聞那香氣就會疲軟無力,至於你,雖然動情想要獻身卻吸入了麻服散。”
尚秋水恍然明白了什麼,“你一開始就設局了,讓我和碧蘿決裂……胭脂濃,你目的真的達到了。碧蘿說的沒錯,你就是回來索命的鬼。既如此,何必又要救我?”
十五託着她的背部,內力源源不斷的注入護住她最後幾縷氣息,雙瞳盯着尚秋水,“秋水,告訴我,這多年爲什麼你還活着!”
這是十五做夢都想問的問題。
“就這個問題麼。呵呵……如你所見,我現在快死了啊。”
尚秋水絕望笑道。
“回答我的問題!”
頭頂的聲音,冷冽霸道。
尚秋水擡眼看着十五,打量着眼前這張臉,如實道,“因爲我恨你。”
“爲什麼?”十五搖頭,眼底有了些茫然,“爲什麼你爲恨我?碧蘿恨我,因爲秋葉一澈,因爲那桃花門主。可你尚秋水爲了什麼?”
“爲什麼?你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到?”尚秋水盯着十五,眼底燃燒着憎惡,聲音也陡然激動起來,“因爲沐色!因爲你搶走了沐色。”
此時,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伸出手,一下抓住十五的衣領,那雙憤怒的雙眼噙着淚水,“胭脂濃,你知道我們爲何落到這個地步嗎?都是因爲你!”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憑什麼介入我們的生活,你憑什麼要毀了我們的幸福。我們落到這個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她淚水滾滾而下,揪着十五衣襟的手還在發抖,“而你,毀了這一切,憑什麼還要來複仇,爲什麼啊。”
“……我不懂……什麼叫做毀了你們的幸福?”
“呵呵呵呵……”尚秋水目光看着遠方的,像似陷入了某種回憶,“我是藍禾的私生女,可是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從記事起就住在月重宮幽暗的地下室,那裡是藍禾練習陰邪之術的地方。1有一天,他很興奮的說,他將要創造出世界上最強大最完美的東西,那個時候他身後飄着一個類似人形的血影。
“那便是傳說中的鬼降,每個新月,他都會帶着那個血淋淋的鬼降出去吞噬人,月復月,年復年,到第三年,我已經學會了召喚那鬼降出去殺人吃人,吞噬人。因爲我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小孩兒,我只能躲在地下室,,沒有人和我玩,只而那個鬼降是我唯一的同伴。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帶着它出去,看它吃人。”
她頓了一下,淚水像斷線的珍珠,眼底的仇恨散去,取而代之是幸福的笑意,“到我十七歲那年,我再度去召喚鬼降時,發現藍河把它關在了血池裡,那鮮血裡面全是極惡的怨靈和惡鬼,而鬼降就在裡面痛苦的掙扎。”
“藍河說,這是煉化,如果煉化成功,鬼降將變成世上最完美的造物。如果失敗,它就會被其他惡靈吞噬。整整七天七夜,我連眼睛都沒有眨,一邊哭一邊盯着那血池,當最後一絲漣漪歸於平靜時,我真的看到了所謂的最完美。”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漂亮的人,褐色的捲髮,淡紫色的琉璃雙眸,如雪的肌膚,他就像妖靈一樣站在血池裡,美得奪人心魂。”淚水依然滾落,流淌過傷口,她渾然不知道疼痛,“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魅,不傷不老,不死不滅。後面,藍禾爲了當上祭司,掌控整個月重宮,竟然將沐色送給了秋葉一澈。”
“於是,我偷了藍禾的東西,逃出了月重宮甘願進入桃花門,並且成爲了沐色的看護。我一輩子的心願就是守着他。”
說到這裡,她目光如刀的回落在十五臉上,手用力而顫抖,“可爲什麼,你要來?你身份不明,我和碧蘿召集了所有暗鬼,都查不到你真實身份和來歷,那秋葉一澈卻把你寵上天,你要什麼給你什麼,還讓你做了桃花門主。你都有秋葉一澈了,他都要去你爲王妃,可爲什麼,你還要搶走沐色。沐色是我的,你爲什麼要搶走我的東西。”
“我守了他十年,而你呢?你不僅搶走我的沐色,還蠱惑他,企圖帶着他走。”
“沐色不是誰的!”十五厲聲接口,一字一頓道,“沐色是他自己的。他想成爲一人,一個正常人。”
“人?”尚秋水尖叫,“它是魅!它永遠都不可能成爲人,可是你,卻用了妖術,把它變得有了心,有了情,有了欲!它是一個不生不死的魅啊,它怎麼能擁有這些東西呢!”
“爲什麼不能擁有?”十五聲音一顫,“沐色渴望看到太陽是什麼顏色,他想知道什麼花香,什麼是冷暖。不能!不能!”
尚秋水尖叫的打斷十五,抓着她的衣服更加用力,鮮血從她嘴裡不斷的涌出,“這些都是你胭脂濃搶別人東西的藉口!”
“所以你不惜和碧蘿聯手,殺了我,甚至毀滅沐色嗎?你不是在乎沐色麼?那你爲什麼要毀掉他。你們真是瘋子,得不到就要毀滅。對沐色剖皮,碎骨,挖他的心,折磨他到死。”說道這裡,十五渾身也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她內力全都送給了尚秋水,自己發出來的腹語虛弱而無力。
“那你呢?你不是在乎沐色嗎?爲什麼它死了,你還活着,還活得好好的。”
這一下,十五突然擡起頭,眼底殺氣凝聚,整個人陡然冰冷,另一隻手掐着尚秋水的脖子,“我在棺材裡熬了八年,八年日日夜夜,就是爲了回來替沐色報仇。碧蘿,秋葉一澈,防風,尚秋水,舒池,我全都會讓你們不得好死。我都要剖你們的皮,挖你們的心,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只有這樣,我方能才沐色痛苦的死亡中得到解脫。”
頭上女子越說越激動,那雙眼睛,被複仇的怨念吞噬,連眼白都成了黑色,猶如惡鬼。幾滴紅色的血液,從她眼眶中滴落在尚秋水的臉上。
尚秋水呆呆的望着十五,這是相識九年來,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子如此激動。
九年前,她給自己的感覺總是孤高冷漠,周身有一種讓人不可靠近的飄渺,似乎她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風颳過狂野,如惡鬼咆哮,許久,兩人相視無語。
“既然如此,那我問你,你到底多在乎沐色?”尚秋水恢復了平靜,用嚴肅而認真的眼神望着十五。
“沐色就是我活着的信念。”頭頂女子,堅定的回答,語氣沒有一絲遲疑。
尚秋水抓着十五已經的手一抖,似乎摸到什麼東西,拿出來一看:一截小骨指。
她認得,那是沐色的手指骨頭。
從未有過的情緒涌上心頭,尚秋水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頭頂的的女子,那個九年前絕豔天下如今卻平凡如路人的女子。
手緩緩放在十五胸口,尚秋水眼裡不但沒有驚訝,反而有一絲瞭然,“你果然如我所料,你沒有心,你活不了多久了。”
“一年,但是足夠有時間復仇了,足夠讓你們痛苦不欲生,生死不能。”
“呵呵呵呵呵呵呵……”尚秋水手指親暱的摸着沐色的手指骨,盯着十五的目光更加嚴肅,“我最後問你兩個問題。”
“你說。”
“爲了沐色,你敢捨命麼?”
“如果能讓那個沐色活,我現在就死。”
“好,很好。那你愛沐色嗎?”
“……”這一下,十五怔住了,她腦子裡瞬間浮出了另外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和那雙深情望着她的湛碧色雙眸。
“哈哈哈哈哈……”看到她的遲疑,尚秋水放聲大笑,眼底射出陰森詭異的光芒,旋即,她手指抵着十五的心口,十五隻覺得頓疼,便聽到尚秋水用低沉的語氣發誓,“我願以我兩世輪迴換取你性命八年,以此來護以沐色安危。若你敢傷害沐色,背叛沐色,愛上沐色以外的任何人,你都會受到詛咒,而你所愛之人……”說道這裡,她盯着十五的眼神越發的陰邪,卻故意不講最後幾個字說出來。
“尚秋水,你要做什麼,你給我停下來!”
“呵呵呵……”尚秋水肆意笑起來,“我已經對你下了詛咒,讓你永遠不能背叛和離開沐色,不能愛上沐色以外的任何人。哈哈哈哈……你挑撥我和碧蘿至死,我用兩世你十年性命,再給你一個詛咒,就算我們這一輩子誰都不欠誰了,哈哈哈……”
她發聲大笑幾聲,手慢慢滑落,嘴裡吐出最後一口鮮血,再無氣息。
“尚秋水,你給我醒過來。”
“你給醒過來。”十五再次輸入內力企圖護住她心脈,“我不要你那該死的詛咒,你給我醒過來。”
可是無論十五怎樣喊,尚秋水已經毫無氣息。
她瞪大着雙眼,面目全非的臉血污凝在了一起,唯有一抹高深詭異的笑留在脣邊。
--------女巫の貓----------尚秋水就這麼死了。
臨近天亮時,皇城周邊狂狂風大作,頭頂樹枝嘎吱作響,冰冷的雪渣夾在風中刮來,不是的撩起尚秋水的頭髮,露出那詭異的笑容。
十五屈單膝而坐,雙眼盯着前方,身上沾着雪渣卻因爲自己的身體比那雪還冷,那雪渣竟一時化不開。
“姑娘,不如讓我幫你測一掛吧?”
十五側頭,看到一把龍骨柺杖。
黑色的袍子在狂風中,片角不動,不沾風雪,似獨立與這個世界。
“你還沒有走?”
目光上移開,落在了那雙湛藍色的雙眸上,十五蹙眉冷聲質問。
“我是來尋人的。”
他看着十五,聲音低沉而悲涼,“尋不到所找的人,月夕無顏回去。”
“既如此,月夕大人爲何在此浪費時間。”
十五起身,將尚秋水的屍體抱在懷裡,開始一步一步往回走。
而那個叫月夕的人就默默的跟在後面,他行動不便,有隻腳似是破的,顯然十分的吃力。
沒走多久,寒風再度咆哮起來,頭頂沉西的月亮突然沒入雲端,整個曠野出現了片刻的晦暗,同時,一道熟悉的鞭風破空而來,掠過十五的頭頂,斬向他身後的月夕。
十五本能的將身體隱在了一顆樹後面。
“砰!”
鞭子落在了月夕頭上,發出一聲物體相撞的巨響,然後反彈回去,這一下十五終於看清了,月夕周身有一道熒光,形成一堵無形的牆護住他周圍。
可儘管如此,杵着龍骨柺杖的月夕仍虛弱的後退幾步,可他的雙眼卻望着十五,眼中有警示提醒她快點離開。
十五抱着尚秋水的屍體在鞭風濺起的瞬間躲在了暗處,已經看到林子深處多了一輛銀色的馬車。
馬車四周站着四個身材妙曼面容絕色,手持烏黑鞭子的粉衣妙齡女子,馬車裝潢精緻,四邊雕花鑲嵌寶石,垂下的紗幔上繡着不曾見過的花,很顯然,馬車裡的那位人應該十分的愛美。“月夕尊者,你身份真是尊貴無比啊,我命人請你不回,難道還要聖母皇后親自來請你麼?”
那聲音不男不女,帶着幾分淫-蕩譏嘲語調,十五全身豁然緊繃起來,這個聲音太熟悉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尋來全不費功夫。
“這是北冥國的事,就不勞公子池這個外人插手了。”月夕淡然開口。
“住口。”其中一個女子發出尖銳的聲音,“公子池可是流着北冥皇室血統的高貴皇子,你雖尊者,卻也不得這般羞辱。”
“皇室血統?”月夕藍色眼眸如平靜的海,“敢問,公子池您的血,能打開地宮大門?您身上有一半血或許是繼承了角皇后,但是另一半血怕是大洲漢人……”
沒等月夕將話說完,那馬車帳子內突然飛出幾道冰凌,只聽到啪的一聲,月夕身形熒光破碎,另外幾道追隨來的冰冷則直奔月夕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