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數日,白離衣每天同清萱一道上堂聽夫子授學,放堂後兩人便去竹林練習御劍法術,過得還算安然充實。
又是一日暖陽初照,塵室弟子正在殿外練習吐納之術,忽見幻遠正從門外匆匆進來。
不過少頃,只見千雲全數弟子紛紛從室內出來彙集一處,整座碧習殿內一片譁然議論,似乎發生了什麼重大之事。
白離衣一臉茫然不知出了何事,這是她首次見得幻遠將碧習殿中所有弟子召集在了一起,場面不可謂不壯觀。
殿下人聲熙攘漸漸平復安息,幻遠站在高處一臉肅然,白離衣一向覺得幻遠是個溫婉之人,從未見過她如此嚴正之態,心裡隱隱預感着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千雲弟子聽令,”幻遠空靈如幻的聲音悠然傳來,“魔界日前發起挑釁即將包圍前山天梯,我們當前形勢危急,天帝有令,碧習殿各室夫子需選派至少五人作爲首仙領將,所有弟子均要上陣作戰,定要拼盡全力護得千雲周全。”
“是!”下面弟子齊聲一片,均是一副信誓旦旦視死如歸模樣。
集會終於散去,白離衣心裡百感交集,不想自己才拜進千雲不足十日,就遇上仙魔兩界交戰這等事變,真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
找了個藉口同清萱別過,白離衣獨自一人來到了映月軒。
這裡位置冷僻偏遠,長年清淨無人,然而白離衣來過一次之後卻最是對此處情有獨鍾。長廊無邊荷湖無際,幽然清遠淺香瀰漫,沉醉其裡總是不願清醒,小憩片晌宛若大夢三生。
白離衣總會忍不住覺得即使是這看似清寧安序的千雲仙山,也絕非世人心中所想與世無爭。她似乎冥冥之中已然洞悉這裡平靜的面象之下其實深藏暗潮洶涌,千雲事實上也是身處內憂外患,所以天帝此次纔會如此擔憂顧慮。而眼下之地卻是難得一方淨土,沒有人煙更無掛念,單是坐在湖邊靜靜冥神,也是覺得萬分心安的。她忽然很想就此做只閒雲野鶴不問世俗,遠走高飛從此再無紛擾。
“啪啪啪。”三聲清脆有力的掌聲傳入耳內,白離衣毫無防備詫異地轉過身,只見得一襲紫錦長衫躍入眼簾,正是她日日唯恐避之不及的紫皮狐狸夜瑾。
白離衣愣了半晌說不出話,連循禮作揖也全然忘記,就這樣怔怔地看着他。
他……怎麼會來這裡?
夜瑾嘴角仍是掛着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只見他慢慢俯身拾起地上一片落花,轉而定睛看着白離衣:“姑娘的心思怎會同這花瓣一樣,還未及綻放便要急着零落?”
“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白離衣極其不喜歡這種令她十分不安的脅迫感,咬咬脣警惕地問道。
夜瑾只是笑而不語,右手“譁”地一聲展開那把玉扇,白離衣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手裡還執着一把扇子,不由感嘆此人出手如此迅疾毫無痕跡。
過了片刻,夜瑾走至亭下拂袖而坐,語氣慵懶而自然:“占卜師,專卜人心。”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白離衣心裡頓覺惴惴不安,若是他真能看透人心,那豈不是自己拜進千雲的所有心思他都一目瞭然了?
夜瑾輕輕合扇閉目,不置可否。
看着他這般姿態,白離衣更是怛然失色,只得小心翼翼地道:“你到底想怎樣?”
夜瑾緩緩睜眼,長如羽翼的睫毛微微顫動:“姑娘無需對我太過戒備,我雖然能識破你的想法,但並不代表我不願助你。”
“什麼意思?”白離衣越聽卻越發覺得疑惑。
夜瑾細細把玩扇上流蘇,脣角微勾:“因爲時至今日,我仍是看不透姑娘的前世今生,覺得異常有趣。”
白離衣這算略微有些明白了,這個從未把六界安危當作己任的卜仙閣閣主,只是因爲遇見了一個頭一次讓他看不透前世的人,僅僅是覺得有趣所以並不打算阻止自己。
這真是一個荒唐的理由,如果換作是別人她定然不信,但此時偏偏是他,她似乎只能無言以對。
夜瑾見她許久未言,於是起身輕輕搖扇:“來日方長,姑娘不用急於一時,況且還有我這個後臺定然萬無一失。”
白離衣有些無奈,原來那日天華殿上他是故意對自己下車作威,並非真的想揭穿她,如今又想爲自己作掩護,他不會真是無趣得緊吧?不過話說回來,他就算真的無事可做,也不至於由她一個外來之人對百花海的三生石居心叵測吧,這不是置千雲安危於不顧麼?難道……他本身就對千雲有着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姑娘好見識。”夜瑾仍是含笑看她,似乎早已洞悉她的想法。
白離衣又是一驚,他竟然又輕而易舉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實在有些驚悚可怖,真是恨不得立刻找個藉口逃之夭夭。
夜瑾眉眼彎成月牙,輕聲笑道:“我看姑娘也是累了,夜某告辭。”說罷便淺作一揖揚長而去。
總算是走了,白離衣拂了拂心跳劇烈的胸口,額上仍有冷汗涔涔而下。
回到寢居已是夜幕時分,清萱同其他弟子出去習劍還未歸來。白離衣有些悵然地坐在案前,窗外明月細細灑下薄霧如煙,殿外的天泉流水依然潺潺不息,似乎永遠都流不完淌不盡。
透進眼前一扇牖戶,可以見得羣巒疊嶂遠山如黛,融在天邊那片藏青之下若隱若現。沒來由地便想起了那座與世隔絕清淨無聲的月隱山,還有桃林樹下那抹如輕雲般孤絕的白紗輕影。師父與故土,始終都是自己無法捨棄的執念,白離衣黯然垂眸,心上涌起說不清楚愁滋味。當前魔界將要闖入千雲,而在大戰紛起之日,也正是她趁亂潛進百花海的最佳時機,事到如今,也是時候拼一拼了。
花前月下對影獨語,只聽聞流水悄然睡去。白離衣熄滅眼前燈火褪衣而臥,心裡竟是從未有過的平靜,這一試縱然九死一生,卻也是再不能回頭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