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喬子目?
眼見着自己佈下的符咒出現了自燃的反映,世生心中猛地一驚,妖氣出現的那一刻,世生下意識的轉頭掃了一眼小白,並且不由分說一把將其抱起,身子化作一道光影朝着林中射去。
不管怎樣,現在首要做的就是將小白帶到安全之所在,而且,要同那喬子目死磕,沒有‘難飛‘以及‘美人僵’這兩樣殺器在手的話實在太不明智,只是兩個呼吸間世生就已經回到了那簡陋小屋之中,冥想中的李寒山被世生的氣激開了眼,只見他對着世生問道:“出什麼事了?惡賊來了麼?”
“還不清楚,我去探探路,你繼續,別分心。”世生一邊說一邊將小白放在了地上,隨後將難飛掛在了腰帶之上,緊接着拽起了拴着陰沉楠木棺的鐵鏈,再次如風的衝了出去,等門口的小白對他喊出‘要小心’的時候,世生已經飛出了樹林,朝着那妖氣的源頭衝了過去。
那是妖氣果真是喬子目所發出的麼?世生並不知道,因爲方纔他在火勢之中只見綠芒一閃,綠芒向山頂方向逝去,而世生一路追趕,沒過一會兒,便在深山中追蹤到了這股綠芒,不過,距離那綠芒越來越近,世生的眉頭也緩緩皺起,但見那低空飛行的綠芒之中,隱隱有兩條黑影互相纏繞,這絕不是喬子目,但這又是什麼?
想到了此處,世生便沒在猶豫,自腦後拔下一根白髮,朝着那疾馳的綠芒猛地一吹!
金光如柱,直直射過,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那綠芒之上,且聽轟隆一聲,夜雪翻飛間,兩聲淒厲的慘叫之聲傳了出來。
“何方妖孽。還不速速顯形?”見自己一根頭髮便將來者傷了,所以世生更加確信這夜半闖山的應當不是那喬子目,於是他一個縱身上前,沒等那受傷的傢伙起身。世生便將棺材重重的磕在了它的身旁。
雖然是陰沉木的金絲楠,但裡面關着美人僵,所以那難以形容的屍氣仍往外滲透了出來,而這屍氣人很難感覺得到,但妖邪之輩卻對此十分敏感。
所以,當世生將棺材杵在了地上的時候,那被擊落的傢伙登時瑟瑟發抖,而世生這會兒才發現,原來這是兩條小蛇。
這兩條蛇生的倒也奇特,通體光滑沒有一絲花紋。雪白的身上泛着綠光,竟是隱隱的透明狀,而世生見果真只是兩隻撲通的妖怪,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便沉聲說道:“爾等小妖。爲何夜上太白山?究竟是何緣由,還不速速道來?”
那兩條蛇精受了世生一擊本來就傷的不輕,此時又感知到了那口怪棺材裡要命的殺意,登時緩過了勁兒來,看來今兒晚上是遇見煞星了。生命懸於一線,它們哪還敢有半點猶豫?於是這兩條蛇妖連忙在地上滾了一圈之後,幻化成了人形。是兩個身着白衣綠褲的癩頭小童。
兩個小妖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年紀,相貌如出一轍,左手邊那個比右手邊那個高出半頭,雖然是孩童的相貌,但這倆小妖的人形生的實在有些不敢恭維,蒜頭鼻鼻孔朝天。豆大的眼睛,沒眉毛,臉上麻子坑坑窪窪,厚嘴脣,從中呲出幾顆尖黃牙。
只見那兩個小妖一頭跪在了地上。此時正對着世生搗蒜似的磕頭,並不住求饒道:“神仙老爺饒命,神仙老爺饒命,小妖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雖然知道他們的皮囊乃是幻化而來,但世生見這倆小妖嚇得屁滾尿流,也就將語氣放緩了些,只見他說道:“你們到底是誰,回答我剛纔的問題。”
只見右手邊的那小妖剛想說話,而左手邊的那小妖則忙用手肘杵了它一下,之後忙擡頭堆笑道:“回神仙老爺,我們兄弟乃是閭山兩個天生地長的精靈,爹孃還沒來得及取名字便去了,所以同道都稱我們爲‘玉莽兄弟’。今夜遊歷到此無名高山,見山巒起伏壯麗,便起了想要上山賞風望景的念頭,不想竟打擾了神仙老爺的修行,當真是罪過,還請神仙老爺看在我兄弟從未害過人的份上擾我倆一命,神仙老爺不殺之恩,日後我兩兄弟定會全力報答,待我們得道之日,也好將神仙老爺之威名傳告天下,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這小妖還挺會說話,一番話中奉承之情溢於言表,還沒等世生答應放過他們便已經開口致謝,到讓世生也無法再萌生殺意。
不過世生豈是傻子?他望着那牙尖嘴利滿口抹油的小妖,自然知道它這話裡有詐,這長白山號稱北方聖山,即便是妖怪又怎能不知道?所以,這倆小鬼絕非向它們所說的那樣只是‘遊歷到此’這麼簡單。
不過這會兒,世生倒也沒心情去管它們爲什麼深夜上山了,放在以前,他也許會將它們教訓一頓,並且逼問緣由,但今晚確是不同,一是因爲心性變化,二則是因爲他聽到了這倆妖怪的名字後,心中忽然涌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它倆,但世生居然覺得它倆身上的氣倒是有些熟悉,待到那小妖說完之後,世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還記得之前世生在第二次‘時空穿梭’時,曾到了三十年前的北國,而在那個年代,世生曾殺了一條混在北國助那昏君糟蹋少女的蛇妖‘白玉莽’,記得當時世生殺那白玉莽前,那蛇妖確實向他求饒,只道山中尚有二子年幼,還求世生饒它一條妖命。
而因這妖怪想害自己的母親烏蘭,所以世生心中震怒又怎能放過它?這才一擊將其了賬,從而引出了後來‘行笑長街惑昏君’的那一節。
時空的錯亂了斷了因果也造就了因果,雖然世生只在那畫中待了一天,但現實的光陰至此已經過了三十年,此時見到這倆小妖自報家門之後,世生不由得嘆了口氣,真是冤孽,想不到今夜居然讓他遇到了那妖怪的後代。
而那白玉莽害人終害己,死的是罪有應得,世生當時沒有折磨他就已經夠給它面子了。可此時在遇到那蛇妖的孩子之後,世生的心裡仍是滋生出了一絲愧疚,特別是在這裡,特別是在聽那小妖說了‘名字還沒來得及給它們取時。父母便去了’這句話之後。
那一刻,世生不知該說些什麼,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倆小妖和他的身世也是一樣,皆爲無父無母孤苦伶仃,而白玉莽正是世生所殺,那妖怪雖然該殺,但這倆小妖確是無辜,所以,世生心中情緒複雜。隱約覺得對它們不住,又怎能再爲難他們?
想到了此處,世生便開口嘆道:“你們真的沒害過人麼?”
那小妖連忙說道:“神仙老爺明鑑,小的自然不敢矇騙老爺,如果我害過人。就叫我讓老爺的佩刀一刀兩斷便是。”
見它說的真切,而世生也越看他們越可憐,如今大戰在即,所以世生也不想多生事端,於是便輕嘆了一聲,對着那小妖說道:“如此的話,那我就不爲難你們了。我且問你們,你們可想修行?”
聽罷此言之後,那兩隻小妖眼前一亮,連忙說道:“做夢都想,但苦於沒有機緣,所以我倆渾渾噩噩三十餘載。一隻不得法門。”
“既然是這樣的話。”世生說道:“我可以教你們,但不是現在……半年之後,如果人間仍在的話,你們就到岐山的孔雀寨找我,我會傳你們法術。助你們修成正果。”
“多謝神仙!!”兩小妖大喜過望,連忙對着世生不停磕頭,而世生擺了擺手,對着他們說道:“不用謝我,我這麼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補償,但是,我要你們發個毒誓在此,如果日後你們行妖作惡肆意害人的話,非但得不到我的傳授,更會受扒皮抽筋之苦。”
兩小妖先是一愣,隨後滿心應承了下來,左邊那個小妖奉承道:“神仙老爺,小的方纔已經發過誓了,所以讓我弟弟單獨起誓便好。”
世生哪裡有這閒工夫跟他們磨牙?於是便揮了揮手,待那小一些的妖怪發了誓後,世生便讓他們速速離開此地,不得再次接近。
而那倆小妖見性命保住了,也不敢再次逗留,於是給世生又磕了仨頭之後,這才化作一道綠芒屁滾尿流的飛下了山去。
一場小插曲過後,夜色仍靜,而世生見那倆小妖走了之後,也就扛着棺材又往回走,而他並不知道,那‘玉莽兄弟’雖然嘴上說要離開,事實上卻仍沒有走遠,下了山之後,兩妖又朝西飛了近兩裡多地,這才落在了地上,只見那小一些的妖怪不住抱怨着:“大哥,可嚇死我了,長白山上怎麼有這麼厲害的傢伙?你說他要是發現了咱倆撒謊,會不會趕過來追殺咱們?”
“怕什麼。”只見那大一些的小妖說道:“哄騙這種土包子簡直太容易了,嘿,小爺略施小計便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一看就是個只有蠻力的雜種。”
“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只見那小妖問道:“不管怎麼說,那人實在太厲害了,那山上的‘寶貝’咱們還要不要了?”
前文書講過,這妖怪名爲‘白玉莽’,乃是天地間的一種靈物,其靈性特殊,脖頸處的皮膚天生能分泌一種能感知到其他‘天材地寶’的汗汁,這個是真的,古時候南方有專門發天地財的‘憋寶’客,專門捕捉訓練這種蟒蛇助其尋找未出世的‘天材地寶’,不過這種蛇到後世之時已經絕種,只有鄉間野話中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話說正因這天生的特殊材質,三十年前的蛇妖纔會有包括隱身竹杖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來哄騙那昏君。而這玉莽兄弟今夜到此,也正是爲了上長白尋寶,其實它倆早就打起長白山的主意了,半年之前,它倆路過此地,忽然頭後生出血汗,原來是受那‘十二天星鎖鬼國’的陣法影響,因爲那陣法中尚有‘九珠亂星撣’壓着,但兩妖不知真相,只道山中有寶,便上山去尋。
可是那一次它們差點把命搭進去,原來他們在山中碰見了奇異猛獸襲擊,而兩妖道行尚淺,所以只好逃走。又吃人修行了半年這才重新殺了回來。
就是這麼一回事兒了,且見那小妖哼了一聲,然後冷笑道:“要,怎麼不要了?哼哼。白頭佬說的倒是輕鬆,但我看他定是要打那山中寶貝的主意,要不然他又怎能許諾要交咱倆法術?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嘿嘿,他覺得自己聰明,但我比他更睿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現在就在這兒按兵不動,等那廝取了寶貝之後,咱們再給他來個防不勝防,哈哈。你說怎麼樣?”
“好是好。”只見另一個小妖說道:“但是大哥你剛纔也不能光讓我發毒誓啊,嚇死我了都。”
“發個誓就跟喝口涼水有什麼區別?”只見那小妖笑道:“你還信這鬼話啊,如果誓言管用,那還要神仙幹什麼?”
現如今聚在長白山上的因果當真越來越多了,看來這座塞北聖山在這些日子將註定無法太平。且不管那兩個小妖如何在山外癡妖說夢,單說說世生,在下山之後,世生回到了木屋之中,將方纔發生的事情對兩人一說,見闖山的不是喬子目,李寒山和紙鳶也同樣鬆了口氣。畢竟李寒山還沒有悟出那‘八荒盡蕩’的真意,還有兩天,如果那老賊在兩天之後出現就再好不過了。
而也許這一夜註定不會平靜,世生剛回到屋子,連屁股都沒來得及坐熱的時候,他和李寒山忽然又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自遠處趕來。
相比之前。世生和李寒山此間臉上皆是喜悅,因爲這是劉伯倫的精神之力!
“醉鬼回來了!!”世生又站起了身,心中想道,這醉鬼果然是言出必行,說是三天便歸。此間剛剛丑時,三天之期才過了一點,他便取回了黃巢劍。
想到了此處,世生忙起身同小白一起出門,來到了林子口兒,循着這股精神之力朝南望去,果不其然,在那茫茫夜色之下,一道白光朝此疾行而來,那光來的好快,一路將身後雪地拉出了一條溝渠,雪花滾滾白煙飛濺。
等他們在跑近了一些,世生只見那白光之中,劉伯倫光着膀子撒腿狂奔,他這一次沒有騎白驢,反而是讓那白驢騎坐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原來,劉伯倫在尋那黃巢的陵墓時已經用了大把的光景,爲了能及時趕回北方同衆人匯合,所以劉伯倫只好揹着白驢使出精神之力全力趕路。
一直以來都是劉伯倫騎白驢,而此間卻是白驢騎劉伯倫,這景象多少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世生當即拋出一張燃燒的符紙爲他引路,只見劉伯倫一路狂奔到了世生的面前,剎住了腳後,將白驢往地上一放,便劈頭蓋臉的問道:“我回來晚沒,看樣子,那老混蛋還沒來麼?”
世生點了點頭,對着他說道:“沒呢,回來夠快的,事情辦妥了?”
在聽到一切無礙之後,只見劉伯倫嘿嘿一笑,這才擦了把頭上的汗,從懷中取出了一道黃符遞給了世生笑道:“那還用說,我辦事什麼時候出現過差錯?給,這是用你的符抽出的圖南師兄的劍魂。”
接過了那張黃符之後,世生牽掛的一樁心事終於了了,話說在這三日裡,世生其實一直很擔心,因爲那消業劍魂能殺人八百萬,而黃巢要殺的人也是八百萬,所以,世生真怕當這八百萬人殺完之後,那劍魂會因此煙消雲散。
所以,當劉伯倫帶回了劍魂之後,世生終於能長出一口氣,看來即便是殺夠了數,這劍魂仍沒有散啊,可世生哪裡知道,那劍魂之所以沒有消失其實另有起因呢?當然了,此事與世生無關,所以也就拋去不談。
世生當時呆呆的望着手中那道符,這裡面裝着的是陳圖南的劍魂,而圖南師兄現在又怎麼樣了呢?想到了此處,世生心中忽然一動,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麼,而就在這時,且見那被劉伯倫放在地上的白驢娘子叫罵道:“你個沒良心的,不就騎你一會兒麼?至於這摔老孃?好,你給我等着,下次你騎我的時候我要不把你扔茅坑裡去,我都…………嗯?怎麼回事兒,怎麼又有一股賤人味兒?”
原來方纔劉伯倫放它下地的時候手重了些,導致它沒站穩坐在了地上,劉伯倫苦笑了一下,然後對着他說道:“什麼賤人味兒,我是放了個屁,但也不至於讓你這麼罵啊。”
“誰說你了。”只見白驢娘子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她以人形四處聞了聞後,臉色驟變,那一刻,她立馬轉身朝東跑去,衆人見狀有些不對,於是也就跟了上去,如此跑了好長一段路,世生忽然發現,遠處的雪地裡竟倒着一個人。
那好像是個女人,此間暈倒在雪中,被白雪淹了大半個身子,如果不是白驢的話,恐怕真的沒人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見到那個身影后,劉伯倫登時僵在了原地,只見他嘴巴半張着,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那情緒中,有驚訝,有慌張,但更多的,確是自責。
因爲那個女人,正是花魁娘子弄青霜。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個嬌滴滴的花魁,居然真的沒有放棄,而一路跟上來了!
且見那白驢來到了弄青霜的面前,望着那已經昏厥了的弄青霜,這一次,她倒沒有像以前那樣發怒,而是一言不發的蹲下了身,探了探她的鼻息之後將其抱起,這才轉頭平靜的說道:“沒死,不過在受涼的話離死也不遠了。”
小白驚呼道:“她竟然從那麼遠的地方走來的?”
話說此地雖然屬於北方,但距離北國天都卻也十分遙遠。此時的世生望着那面容都被凍僵了的弄青霜,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陣敬佩與感慨。
她一個弱女子,竟獨身一人在這天寒地凍的土地上走了三天,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和送死根本沒區別麼?不,她身爲三代花魁中最有才學的一個,又怎能不知道?
可即便是這樣,她仍選擇了這麼做,她的目的是什麼,是什麼支撐着她明明是死路卻還是走下去?
世生轉頭望着劉伯倫,他的臉上,掛着前所未有過的表情。
“又一個真心沒處使的傻女人。”白驢長嘆了一聲,隨後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吸了口涼風,然後朝着那弄青霜的身上渡了口熱氣,隨後,她將弄青霜丟給了不知所措的劉伯倫,而劉伯倫望着弄青霜,回過了神後也沒說什麼,只是對着白驢感激的點了點頭,隨後在小白的指引下,轉身拔腿朝着樹林的方向跑去。
世生望着白驢,剛想說話,卻被白驢制止住了,只見白驢有些無奈的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現在也頂瞧不上這小娘們兒,但是…………你看劉伯倫那死德行,算了算了,就當行善了,就此一回,下不爲例。”
世生知是白驢的心腸好,所以也沒說什麼,而就在這時,且見白驢又開口了,它望着世生背後的方向愣愣的說道:“等會兒?今晚上怎麼這麼熱鬧,怎麼一個不夠又來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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