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月亮已經升起了很高。
人間的夜幕也再次重歸了黑暗。
風繼續吹,在那遙遠的山上,一切的一切,似乎從未發生過一般。黑夜裡的荒原之中,一名頭散發的男子正朝着長白山的方向一步步的走着。
他的步伐很輕,每踏出一步,腳下的土地都會多出一隻漆黑的腳印,那是雪被瞬間融化,雪下的泥地化成了焦土。
長長的腳印漸行漸遠,月光之下,那名男子擡起了頭,臉上類似玉質的面具反射着點點月光,那隻面具,便是成魔的證明,正如飛頭將軍的黑氣玄甲以及枯藤老人的滿身魔絲一般。
面具之下,便是魔體。
那名男子就這樣,一步步的朝前走着,悄無聲息,步伐看似不緊不慢,但卻如同鬼魅一般,轉眼,長白山就到了眼前。
剛剛靠近這座巍峨的雪山,山中便傳來了一連串的爆炸之聲,男子轉頭望去,但見山林之內金光此起彼伏,與爆炸聲同時傳來的,更有好似鬼哭狼嚎般的慘叫悲鳴之聲。
那是難空!
白天時難空和尚留在了此處,入夜時妖魔降臨,難空責無旁貸起身迎敵,然而因當時的喬子目心中焦急,外加上他真的沒將這殘廢和尚放在眼裡,爲了早些上山破陣,於是遇到這難空阻攔時,他也只不過留下了兩千妖兵之後便趕往了山頂。
難空雖也屬當時的高手,可奈何這由人化成的太歲妖兵強橫異常,所以難空雖然心中不平,但仍陷入了苦戰。
他那‘佛我無量身’的幻術雖然厲害,但卻無法長時間施展,而那些妖魔又能識得強弱,見那獨腳金剛如此剛猛,竟紛紛回撤半空分散進攻,難空恨得火冒三丈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拼力猛攻,而時間慢慢過去,在難空不甘的怒吼間,金剛造像逐漸消失。而那些妖兵這才全力發動了攻擊。
難空無奈,當即只好憑藉着僅剩下的氣力打出空空佛手印,但奈何剩下的妖魔太多,難空只能行困獸之鬥,這會兒,他剛拍出了兩掌,轟飛了眼前十餘名妖兵之後,忽然腿肚子上傳來了一陣劇痛,原來有妖兵抓住了機會再背後偷襲,那長長的尾巴卷在了難空的腿上用力一拉。
難空獨腿站立本就吃虧。而受了這一手之後登時重心不穩,撲通一聲被拉倒在地,而見這和尚終於倒了,那空中的妖兵們紛紛怪叫着朝他撲了上來!
眼見着就要喪命於此,難空緊咬牙關打算在死前也要同這些妖兵們拼個魚死網破。可哪成想,就在他雙手合十的那一刻,一道藍光瞬間映亮了整片森林!
難空被那股強烈的藍芒刺的睜不開眼睛,用手捂着勉強將右眼眯開了一條縫兒,難空瞬間驚呆了,因爲從手指的縫隙之中,他看到了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
那些強大的妖兵。竟毫無徵兆的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擰成了碎肉,無一例外,無一倖免,而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這是什麼力量?這絕不是同伴們的力量,難道…………難道這長白山上又來了什麼不速之客?
藍光轉瞬即逝。光芒消散間,那些妖怪的血肉盡數風化成沙,而難空掙扎着爬起了身子,藉着月光,只見到一個身着長袍的男子正背對着他站在一顆古老的松樹頂枝之上。那衣服那身形無比熟悉,但是他的身上卻散發出一股難以想象的魔氣,魔氣有形,自他的身上向上空飄散,松針如雪飄零,男子衣袂隨風而動。
身爲佛門弟子,難空自然明白這來者是魔,更是世間少有的‘存粹之魔’,可是即便如此,難空當時仍是沒忍住,驚訝的說道:“寒山?”
男子轉過了頭來,他臉上的面具讓難空感到觸目驚心,他也許是李寒山,但那都是曾經的事情了,此時的李寒山早已以身成魔,面具下的眼神冷若冰霜一般,只是看了一眼難空,邊讓他渾身忍不住一顫。
“寒山是你麼!”難空焦急的叫道,而就在這時,且見那入了魔的李寒山忽然擡起了右手,面具下的眉心一道藍芒閃爍,整張面具隨着發出了亮光,難空和尚只感覺到渾身一震,再回過神兒的時候,身體已經不受控制的浮在了當空。
李寒山要殺他?
而就在難空滿心驚駭的同時,在那股力量之下,他的身子如箭羽飛石一般的朝着遠處被轟了出去,他飛的好遠,穿過了樹林,等到離開了長白山腳後,才重重的墜入了一個雪堆之中。
而在打飛了難空之後,那渾身魔氣的李寒山並沒有停留,擡頭間身子已經向上浮起,並朝着那山峰的方向呼嘯而去。
沒人知道此時的他,心裡面想的到底是什麼。他的入魔,對這蒼生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沉默的李寒山一路飛行,直到他來到了那山頂之上,眼望着已經被毀的‘十二天星瑣鬼國’大陣若有所思。
看來他還是來晚了,因爲此時的世生已經將那喬子目拉入了仙門之中,此時長白山上的封印之地一片蕭瑟狼藉,岩石碎裂間,山體仍在輕微晃動。
而在那已經被破壞了的封印之地上,此時一個柔弱的身影正望着一面崖壁輕聲抽泣,仙鶴道長就在她的身邊,方纔一直是它在保護小白。
此時的世生已經進入仙門好一會兒了,小白陷入了近乎於絕望的等待,只感覺每一刻光陰都無比漫長且煎熬,而就在小白無助的祈禱之時,忽然,身旁的仙鶴道長瞳孔一縮,隨即轉身化作了一隻巨大的猿猴,朝着山澗處發出了一聲怒吼!
它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應,正是因爲它感覺到了那股魔氣。
而小白渾身一震,連忙也轉過了頭去,且見李寒山緩緩地飛落在了距離他們三丈開外的地方,而就在這時,小白也認出了那個帶着面具的人便是李寒山,只見她顫聲的叫道:“寒山大哥,你終於來啦。快去幫幫世生吧,他………”
小白一邊說一邊朝前走,可剛邁出了一步便被仙鶴老猿一把攔住,當時仙鶴道長渾身打顫不住嘶吼。瞧那架勢,似乎馬上便要撲將上去一般。
而小白聽懂了仙鶴老猿的話後,也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因爲仙鶴老猿看出了這來者是魔,李寒山已經入魔了!
小白很快的便想起了李寒山體內的秘密,難道………不對,寒山大哥怎麼可能入魔,他是那麼善良的人,又怎麼會變壞?
想到了此處,小白實在忍不住了。便顫抖的說道:“寒山大哥,是你麼?告訴我,你沒有變壞,求求你告訴我你還是你好麼?”
而就在小白說完此話之後,魔動了。
李寒山慢慢的擡起了手。僅是一個輕微的動作,便已讓那仙鶴老猿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只見它暴吼了一聲,雙手抓地後腳猛蹬了一下,而就在它馬上便要衝出去的那一刻,李寒山卻緩緩地摘下了臉上的面具,他將那面具託在了手上。月光之下,李寒山的膚色雪白,面容略微憔悴,眉宇之間夾雜了點點憂傷,只見他緩緩地說道:“怎麼師叔祖也在這裡?”
僅是一句話,便讓小白放下了心來。而那仙鶴老猿此刻也認出了李寒山,這小子它從小看到大,又怎會不認識呢?可是這魔氣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仙鶴道長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而就在這時,小白已經快步地跑上了前去。來到了李寒山的身前之後,小白激動的說道:“太好了,果然你沒有變!寒山大哥,快幫幫世生大哥吧!”
說話間,小白便將方纔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李寒山,而李寒山面目表情的聽完了這番話後,這才輕輕的嘆了一聲,隨後說道:“這麼魯莽的事情,當真只有他才能做得出。”
此時的李寒山已經明白了世生的用意,他本就抱了必死的決心,所以在得知了陣法已經無法再堅持幾年的時候,這才臨陣打算,要將那喬子目包括陣法中的鬼母惡意一起帶到瀛洲。
這想法雖然魯莽,但卻不由得讓人心生敬佩,但當時李寒山的眉頭卻仍是微微的皺着,在聽了小白的話後,他不發一語徑直地前往了那片崖壁,打眼望去,只見崖壁之上一個偌大的光圈閃爍,那光圈之中的大氣浮動,彷彿空間正在飛速扭曲。
這應該便是多少修道之人所夢寐以求的‘仙門’了吧,多少人嚮往那個飛昇的仙境,可殊不知那個仙境對於某些人來說,卻無異於墳墓一般。
立在石壁之前的李寒山看了足足有好一會兒,這纔開口嘆道:“他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自現在看來,想要把那孽障困在瀛洲,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李寒山之所以這麼說,正是因爲他當時已經看出了這仙門此刻並沒有關閉,要說世生帶着那喬子目已經去了好一會兒了,但這仙門不知道何時纔會關閉,只要仙門打開,喬子目便隨時都有重返人間的可能!
小白聽出了這事情的嚴重性,但她心中掛牽世生,此時只想讓李寒山快些進去幫他,可她哪知道,現在的李寒山早已不是曾經的那個人了,雖然他的心性並未有多少變化,但是思維卻受到了魔性的影響。
他變了,變得無比冷靜,站在石壁前不過片刻,李寒山已經想好了最正確的對策,於是,他緩緩地轉過了頭來,對着小白輕聲說道:“那廝已經得到了鬼母的全部惡意,縱然我和世生聯手,也不能除它了。”
小白聽到了這話後,登時僵在了原地,要知道,那喬子目的魔功今晚她是親眼所見,她一直以爲世生會將那喬子目引入瀛洲後再全身而退,但是不成想世生卻騙了她。而小白又怎能接受世生會被那喬子目所殺的事實呢?
但是這一次,小白卻沒有哭,在聽了李寒山的話後,小白低下了頭,等她再擡起頭的時候,目光已經變得堅定異常,只見她顫抖的對着李寒山說道:“寒山大哥,你那天對我說的話,可是真的麼?如果我求你。你會不會幫我?”
李寒山望着眼前的小白,良久,這才輕嘆一聲,苦笑道:“你爲什麼不忘了那件事呢?”
小白慼慼一笑。沒有說話,封印之前,一陣風兒吹過,將她的長髮微微吹亂。
亂世之夜只見進入了最黑暗的光景,而與此同時,那無盡的雪原之上,又有一個人影正步履蹣跚的朝着這長白山走來。
這個人便是劉伯倫。
話說在劉伯倫飲下了那瓶‘吞天食地’的烈酒之後,雖然讓他消滅了萬千妖兵,但也被那烈酒反噬,劉伯倫當時只感覺到渾身氣脈盡毀。就好像是一隻被摔的粉碎之陶罐一般,氣血兩失之間,只感覺周身骨胳乃至五臟六腑劇烈的震動,而就在他將要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他只見到兩個身影正急匆匆向他跑來。
意識模糊間。劉伯倫還以爲來的是自己那兩個紅顏知己,可是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因爲那兩個傢伙早就在遠處偷偷的覬覦這場戰鬥,它們,正是先前被世生放走的玉蟒兄弟。
在又見證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之後,那倆妖怪被嚇的肝膽欲裂,真相不到。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夢幻的戰爭,那個凡人竟以自己的一雙拳頭消滅瞭如天災一般的妖兵大軍,這怎能不讓二妖感到恐懼?
萬幸的是,那個凡人在消滅了妖軍之後好像也傷的不輕,在眼見着劉伯倫倒下之後,二妖心中大喜。因爲,這就是它倆所等待的機會!
鷸蚌相爭唯有漁翁得利,且不管這凡人爲何要與那些妖魔作對,他是吃飽了撐的也好是沒吃飯餓昏了也罷,反正這同兄弟倆都沒有關係。因爲它倆想要的,就是在這場惡戰之後發些順手的富貴!
自古富貴險中求,於是,雖然二妖心中仍對那如天神下凡的劉伯倫心生恐懼,但也擋不了它倆的貪婪作祟,於是,在觀察了好一陣確定沒有危險之後,兩隻妖怪這才急匆匆的起身朝着劉伯倫跑了過來。
來到了劉伯倫的身前,兩隻妖怪屏住了呼吸,反覆認定了這人已經昏了過去後,它倆這才露出了笑容,如今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眼前,還等什麼?快搜啊!
想到了此處,兄弟二人連忙跪在了地上搜索其身,找了一會兒後,只見那稍小一些的莽妖驚喜的叫道:“真有寶貝!”
說話間,它已經將劉伯倫手上的念珠拽了下來,那念珠之上散發着陣陣相合之氣,拿在手中十分的受用,確實是一件難得的寶貝!而見到自己的弟弟已經有了收穫,那稍大一些的妖怪不由得眼紅了起來,只見他一用力,將劉伯倫的身子拉平,只聽咕嚕一聲,劉伯倫的百寶葫蘆出現在二妖眼前。
那妖怪見到葫蘆之後兩眼都跟着冒光,只見它嘿嘿一笑,然後說道:“你我各拿一件也算公平,這東西是我的!”
說話間,那妖怪便伸手去抓那葫蘆,可沒成想,它的手剛一伸出,卻被一隻沾滿了鮮血的手掌扣住了手腕。
那是劉伯倫,在二妖的擺弄之下,他終於醒了,只見他抓着那妖怪的手,沙啞的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媽呀!!!”
要知道在方纔一戰之後,劉伯倫在兩個妖怪的眼裡儼然已經成了最恐怖的存在,如今見這煞星居然又醒了,而且此時的他滿臉滿身都是血漿,那眯縫起的雙眼只是一掃,便已將這倆妖怪嚇得魂飛魄散。
雖然這傢伙的身上已經沒了‘氣’的存在,但誰能保證他還會不會像剛纔那樣毫無徵兆的變成‘戰神’?而且,而且現在他已經有變化的‘徵兆’了好不好!
二妖氣候尚淺,外加上接二連三的驚嚇,所以在見到這人又活了過來之後,登時大叫了一聲,隨後屁滾尿流的跑了。
而趴在地上的劉伯倫在見到這倆傢伙跑遠了之後,便虛弱的說道:“這倆傢伙從哪來的?”
他當然不知道這兩隻妖怪的來歷了,而且,當時的他也沒有經歷去想這兩個‘小孩’的事情了。
在被那兩隻妖怪弄醒之後,劉伯倫花了好久的功夫這才勉強着坐起了身來,如今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再疼痛,就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但是劉伯倫也明白,自己命不該絕。
只是這一身的道行怕是毀於了一旦,而且………
劉伯倫苦笑了一下,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因爲他已經完成了對兄弟的承諾,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重新趕回長白山,因爲他曾經跟世生放下過話,無論是生是死,他們兄弟都會一起面對。
於是,劉伯倫又休息了個把時辰之後,憑藉着頑強的毅力,竟拄着一根樹枝硬生生的站起了來,那樹枝很長,高過他的頭頂。
就這樣,劉伯倫咬着牙關朝着前方一步步的走去,但是此時的他僅是舉步便要耗盡渾身的力氣,所以行動之緩慢可想而知,就這樣,夜幕逐漸降臨,當那月亮上升到頭頂的時候,他仍只走了很短的一段距離。
而就在劉伯倫心中萬分焦急之時,忽然一道黑影劃破了夜空,自劉伯倫的頭頂劃過,撲通一聲,栽到了他右手邊的一個大雪堆裡。
那正是難空!
難空雖是被轟飛至此,但落地之時卻沒有受多大的衝擊,且見他掙扎了兩下之後,又猛地蹦起了身,抹去了沾在光頭上的殘雪之後,焦急的自語道:“怎麼會這樣,阿彌陀佛,怎麼會這樣!?”
而劉伯倫在看清了來者是誰之後,心中登時大喜,只見他鼓起了所有的氣力,聲音沙啞的說道:“難空!你怎麼來了,我在這兒呢!”
難空聽到有人叫他便忙轉頭望去,但是在看到了劉伯倫後,他卻愣住了,只見他反覆的打量着劉伯倫,並用一種狐疑的聲音說道:“你是誰?”
月光之下,劉伯倫曾經那偉岸健碩的身形早已不在,吞天食地以及過度消耗血氣的代價是巨大的,此時的他竟因氣血極度的流失而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雖然因爲剛烈的意志而保住了性命,但強烈的反噬讓他周身的骨骼劇烈回縮,此時的他的身體,竟縮成了一個矮子。
比難空還要矮上兩頭,一張英俊的臉更是不復存在,五官回縮間,顯得醜陋且蒼老了好多,此時看上去,他就好像是一個又矮又矬且滿身血污的中年髒漢。
所以,也難怪難空會認不出他了。
而劉伯倫早就發覺了這件事,要說不傷心,那也許是謊話,但是劉伯倫卻不後悔,因爲這是他的選擇,比起心中的信念,比起兄弟幾人的諾言,即便是舍了這身皮囊又能如何?
而他不知道,在那一刻,他終於完成了當年‘酒中之靈’所給他的全部試煉,此時的劉伯倫,已經有了成仙的真正資格,這是‘道’,與‘力量無關’。
只是,劉家莊玉面酒蒙已經徹底的成爲了歷史,那個白衣如雪風度翩翩的英俊男子,轉身之間,便再也回不來了。
但那都無所謂了,事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劉伯倫又哪會有閒心去想這些事情?於是,見難空沒有認出自己,他便連忙說道:“你說我是誰?我是劉伯倫啊,你不是在長白山腳下把守麼,怎麼到這來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