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斂意決(十一)

“我們到了,前面就是。”度華年一邊說着一邊起身,指了指他們的前方。

漫無邊際的雲霧一直延伸到夙城中,其間的景物朦朦朧朧,這樣看過去彷彿那座宅院就在重雲山腳下,不在人間,立於世外。

低頭一看繁勻青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坐在地上,一副防備的姿態,應該也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

度華年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額頭,單膝蓋在地上,一手摟着繁勻青的腰,一手握住她的一隻手,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得罪了。”

大概是一直處於膽戰心驚中,繁勻青連站都站不太穩,順勢靠近他的懷裡,直接將自己的臉貼在男人的胸口處。

不知道是因爲這句話,還是因爲他的動作,又或者說就是因爲他這個人,她聽着耳邊平穩的心跳聲,漸漸地放鬆了下來。

他的掌心……是溫熱的。

這個人雖然看上去有些冷冷淡淡的,客氣而疏離,這一路上卻是對她處處照顧。就算知道她是一個冒牌公主,應該也不會傷害她的吧?

可如果到時候身份還是暴露了,太子要的那件東西,要怎麼樣才能弄到手?

繁勻青穩下心神,撇了撇嘴笑道:“你劫走我的時候怎麼不說得罪了……?”

“忘記了。”

“我覺得你人很好的,”繁勻青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以前聽傳聞,夙城城主的形象可是很可怕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度華年微微勾起脣角:“怎麼個可怕法?”

“嗯……一直聽說是神出鬼沒的,從來沒有人見過臉,也沒有人知道長什麼樣。我甚至還聽過一個傳聞,說是這城主活了百年,但爲了保持自己的外貌——”繁勻青說着,偷偷看了度華年一眼,“於是抓了許多年輕女子,用邪術讓自己青春永駐。”

她說的不是很清楚,但度華年大概也領會了這個“邪術”是怎麼個操作法。

不由得心裡好笑,看來在宮裡留的時間太久了,還不知道對他的評價都出現了些什麼莫名其妙的內容。

“沒有那種事。”度華年並沒有因爲這種傳聞而惱怒,只覺得好笑,大概是習慣了一些事情傳到民間去,添油加醋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甚至還有許多無中生有的事情扣在他頭上。

繁勻青見他似乎在笑,大着膽子道:“那你……真的活了一百多年了嗎?”

“我們邊走邊說。”度華年很體貼地伸出手拉住她,轉身向前走去,“再走幾步就到了。”

繁勻青總覺得哪裡不妥,但是整個人都是懵懵的,於是被他拉着往前走。

“我其實也只是普通人而已,並不是像外界傳言那樣,不過行跡不定倒是真的……或許正是因爲人們不常見到我,所以纔會覺得我神秘莫測。”度華年一邊走着一邊道,腳下步子放得很慢,爲了讓繁勻青跟上他,“至於年齡,應該比你大很多。”

繁勻青仔細想了想上次見到度華年時,那時注意力只在他手裡的煎餅上,不過後來還是覺得他很好看,似乎也很年輕。

“大很多,是指大多少?”繁勻青問。

她怕自己的理解有問題,萬一這個“大很多”是大一百來來歲的意思呢……

“十歲?或者十多歲?”度華年想了想道,“你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我已經二十多了。”

當聽到這樣的答案時,繁勻青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老男人”……然後有些不服氣地反駁道:“什麼小姑娘?我纔不是小姑娘!我都嫁人了,怎麼會還小呢?”

即便被蓋頭遮着臉,度華年也可以想象她現在一定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笑了笑,語氣放低了一些:“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這副帶了些縱容的語氣,讓繁勻青沒好意思繼續任性下去,哼了一聲:“對了,我還聽說,夙城城主有一件珍寶,聽說是鬼神之物,也是他身份的象徵。”

度華年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回答得很快:“珍寶麼?這個也是真的,我確實有這麼一件東西,不過可能不如傳聞中的那麼誇張。”

“那是什麼?”繁勻青一下就來興趣了,聲音都歡快了許多,另外一隻空着的手去拉度華年的袖子,“可以告訴我嗎?”

度華年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掛在腰間的傘拿了起來,讓繁勻青可以看到。

“這……你的傘?”繁勻青愣住了,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珍寶’,”度華年道,“我隨身攜帶着的,從不離身,也是我僅剩的珍寶。”

繁勻青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一言難盡。

開始她覺得殷鴻淵交給她了一個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因爲所謂的夙城城主的珍寶也只是一個傳聞,這種事情實在是過於虛無縹緲。

首先不知道這位城主到底存不存在,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出現,其次就算真的來接走公主,應該也不太可能很輕易就說出自己的事情。再然後就算她打探到了這個珍寶的消息,也應該不那麼容易去弄到手。

所以這個任務光是想想都很難。

但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城主這麼輕易就出現了,出現的這位城主似乎還是一個很好的人,對她幾乎是知無不答。

“珍寶”的消息知道了,而且這件珍寶……看上去似乎很好偷走的樣子。

繁勻青擡起頭盯着度華年手裡的傘,問道:“我可以摸一下它嗎?”

“可以。”度華年將傘往她面前靠近了一些,“這傘並不是普通材質所成,可以作爲武器。”

“這麼厲害?”繁勻青故作驚訝。明明之前已經看到過度華年用這把傘殺人,但現在還是要做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誰叫她扮演的就是一位嬌嬌滴滴的小公主。

她伸手摸了摸那把傘,感覺確實有些不一樣。傘面光滑細膩,傘骨觸感冰冷,也十分平滑,但不知爲何,繁勻青摸到傘的時候卻覺得不太舒服,抗拒感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或許是因爲嗜殺過多,這傘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主人被隱藏起來的戾氣在這裡得到了體現。

繁勻青收回手,道:“嗯……確實很不一樣呢,這是用什麼做的?”

度華年將傘重新掛回腰間,回答道:“骨頭和皮。”

“骨頭?皮?”

“嗯,人骨頭和皮。”度華年的嘴角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繁勻青被遮擋住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幾乎褪去了血色。她覺得有些害怕,大概是下意識認爲男人沒有在騙她,他說的,很可能就是真的。

“真、真的嗎?”

度華年聽出來了她聲音中傳達出來的恐懼,輕嘆一聲笑道:“當然是騙你的……就算是骨和皮爲材料,也只會用動物的。”

“你嚇到我了!”繁勻青又怒又懼,隔着紅紗瞪了他一眼。

兩人正一邊說着,眼見着就走到了那座看上去不算簡陋寒酸的宅院。度華年走在前方,推開了表面泛着暗色光澤的木門。

大概是怕繁勻青看不見,他伸出手扶着她跨過門檻,低聲道:“小心。”

等到走進去後,繁勻青擡頭,粗略環視四周一圈,笑着說:“你這宅子看着不錯,怎麼不鎖門,也不怕有人闖進來?”

“沒有人會來這裡。”度華年道,“只不過要委屈你了,因爲我也不常住這裡,所以暫時未安排僕從,等到明日纔會來人服侍你。”

繁勻青從小就習慣了家裡起居都是自力更生,所以並不會覺得沒有下人是一件很虧欠她的事情,嘴快回道:“無所謂,我自己也可以的。”

沒想到此話一出,對面那人卻沉默了下來。

繁勻青這時才反應過來,純英公主從小在宮裡便極盡寵愛,無人服侍對於真正的公主來說,幾乎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

她這樣的話,會不會讓對方起疑心?

這時度華年向她走近了一些,伸手在她的頭上輕撫過:“以後不會讓你自己動手了,這些事不該由你受累。”

“誒?”繁勻青瞪大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帶你去房間。”度華年輕輕握住她的手,“然後……找個好時間拜堂成親,要是還沒有準備好,我可以多等一陣子。既然嫁給我,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他的語氣低低的,雖然還是有些生硬疏遠,不過已經能夠很明顯聽得出溫柔,彷彿面對着的,正是自己親密的愛人。

繁勻青卻鼻子一酸,莫名有些委屈。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本來就不應該成爲她的丈夫。他以爲自己娶的是皇宮裡那位尊貴無比的公主,所以將自己的溫柔極盡展現,這些本來都該屬於純英公主殷鴻初的。

可是卻因爲她的出現,替代了殷鴻初出嫁,纔打亂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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