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竹桌對面坐下,子珺大着膽子打量起眼前人。
子律依舊是中年相貌,長眉入鬢,星眸明亮而深邃,蓄着一把長鬚,看上去少了幾分柔和,多了幾分不羈。
子珺左看右看,只覺她的五官相貌,與眼前長輩有幾分相似,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暖意由心而生。
他笑呵呵的不說話,任由子珺打量,看上去像是寵溺孩子的長輩,滿足着稚子的好奇心。
子珺看了一陣,察覺到自己失禮,才收回目光抿嘴笑了笑,“晚輩子珺,見過長老。”
“好好好!”子律一開口,就再無神秘仙人姿態,反而像個凡俗間的頑固老童。“珺,美玉也!不愧是我青雀一脈,取名當真是...咳,當然,璇也是美玉,也還不錯!”
何淼淼抿嘴憋笑,子珺也怕忍不住笑出聲,趕緊捂着嘴清了清嗓子。
“子珺丫頭,你當年被帶去了何處?是何時回到滄瀾的?”
他毫無長輩架子,像是任何一個關心晚輩的老人般,詢問着離家遠行的孩子過得如何。
子珺心頭更是暖意融融,結合着綠岫告知的逃亡經歷,從頭到尾,給子律講述了一遍。
她一說起自己經歷,不知爲何,心中冒出一股子委屈來,許是見到了親人長輩,竟然忍不住鼻子發酸,差點兒沒當場哭出來。
子珺說得細緻,不像當年何淼淼隨口兩句帶過,一樁樁一件件,吃的苦頭受的罪,都像是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出來。
聽到她在青環小界的經歷,何淼淼才知曉倒黴又可憐的,並不是自己一人。
待到子珺聲音落下,竹林中一片寂靜,過了許久,才聽得子律一聲輕嘆。
“唉......苦了你們這些孩子。”
子珺聽到這話,更是又酸又澀,說不出的難過,同時又有些被安撫的熨帖,漸漸在心中蔓延開來。
何淼淼自覺皮糙肉厚,爲自己難過委屈倒是沒有,不過被長輩安慰憐惜,心中同樣是舒暢的。
子律說完這句,立刻轉開話題,並未就着當年之事多談。
“我觀你們氣息沉穩,打基礎打得很是紮實,進階應該是水到渠成。日後修煉時,多念幾遍《元始道經》再入定,如此於心境神思都有好處。”
“晚輩記下了。”何淼淼、子珺都收起心中波瀾起伏,行着禮連連應下。
“你們找上門來,是想聽我講道來的?”子律見二人恢復了穩重,忍不住又調侃起來。
何淼淼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長老...這回還真不是來聽道的。”
“哼!早有所料!四年前青琅修士脫困,如今怕是聚集在一起,沒地方去了吧?”子律一副了悟的模樣,眼一瞪看向二人,“說,是不是想要我的洞天?”
子珺在他面前,像是順從的小貓,一問之下立刻乖乖巧巧點頭,順便拍上了馬屁:“長老英名!什麼都瞞不過長老!”
“就是就是!”何淼淼趕緊跟着點頭,“我們還沒開口,長老就都知道了!”
“哼哼!也不看看老夫活了多少年!”
子律被兩人捧得鬍子都飄起來,不過他並未說同意還是不同意,轉而詢問起二人的打算來。
“你們倒是說說,與青琅修士混作一堆,是打着什麼主意?有些什麼安排?”
何淼淼定了定心神,將自己想法子解救青琅修士,到後來他們與塗山氏結怨,讓她生出瞭如今的想法,完完整整地給子律說了一遍。
“整個洞天的修士都與塗山氏結了仇,我們與他們聯手,是天時地利人和。只是如今大家成長需要時間,眼瞧着幾位金丹前輩就要進階元嬰,我們不敢在外面明晃晃地待着。”
子律聽後,臉上帶着幾分欣慰,“你聰慧冷靜,一步步走來,會順勢亦會逆勢,雖說受了年歲與眼界的限制,但已算是極好。”
何淼淼自覺並無這般厲害,時時也會有迷障纏繞於心,哪裡當得起會順勢亦會逆勢之說。
“是長老看自家晚輩好,就哪裡都好了。”
子律聞言哼哼兩聲,道:“那也不一定,我看你祖父子熠,就橫豎順不了眼!虎頭虎腦的,沒點兒心機想法,說的好聽是單純善良,說得不好聽,那就是笨死了!”
何淼淼不敢搭這話,只能默默埋着頭,聽子律氣呼呼地述起祖父從小到大的傻愣經歷。
在他繪聲繪色的講述中,何淼淼才知曉,祖父從小就老實單純,時常遭到兄弟姐妹善意捉弄。
也正是因爲他心性淳善,修煉悟道都十分順暢,是同輩中最爲出色的修士。
只可惜,他自幼生長在扶搖山,生長在族人的善意之中,最終沒能躲過來自外界的惡意欺騙。
說了小半柱香,子律才搖着頭停下,有些低沉地道:“這麼一個老實孩子,也被他們給害了。你們心中有恨,我又何嘗沒有?”
這是他頭一回提及當年滅族之事,哀愁的氣息淡淡的,卻似要將人淹沒。
“從前不理會,只因時機未到!而如今,時機將至......”子律沉默片刻,纔再次恢復了笑模樣,撫着鬍鬚對二人道,“通玄洞天,由得你們與青琅修士居住。”
何淼淼聽得時機快到,不由得心緒繁雜,見子律竟當真同意讓他們住進洞天,心中感激不已,朝着子律彎腰拜下。
子珺隨着何淼淼的動作一起,重重拜謝。她高懸的心終於能夠放下,長輩們並非不聞不問,滅族之恨,並不只她們纔有!
想到此,她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往下掉落。
“好了好了,你這丫頭哭什麼!都答應給你洞天了!”子律無措地撫了撫長鬚,忍不住撐着手,朝後退了幾尺,“那個...子璇丫頭,這裡交給你了,我去看看我的酒,該挖出來了...”
話音未落,害怕小丫頭哭的大修士,已經消失在眼前。
何淼淼不愛哭,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好輕輕拍着子珺的肩作數。
她明白子珺的心情,因爲她心中亦是一樣複雜,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久久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