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明

海秉雲吃完午飯沒有像往常一樣去睡覺,而是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了一套嶄新右斜襟青色棉袍,棉袍的夾層續着一寸厚的羊絨毛,又輕爽又暖和,這是幾年前許老太太專門給他找裁縫量身定做的,他一直沒捨得穿,今天穿在身上,在鏡子前轉了兩圈,無論顏色、綢緞面子、棉布裡子,他都很滿意,心裡多了喜氣,臉上的褶皺也舒展開了,整個人渾身上下平添了不少精神。

拿起木梳子,梳理梳理幾根遮不住頭頂的白髮,扣上一定黑色綢子做的瓜皮帽,冒正鑲嵌着一枚藍色瑪瑙石配飾。

走出屋子,站在長廊裡,手下摁着柺杖,瞭望着許家寬寬大大的院子,耀眼的陽光灑在池塘裡,反射着水的亮、雪的亮,璀璨奪目;乾淨的長廊,乾淨的石基路,乾淨的月亮橋,一樹一草一木一橋,撥雲見日,明明朗朗。

海秉雲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沿着長廊向前走,他想從穿堂屋後門直接進入前堂,走到花壇前,往大院門口斜視了一眼,門檐下的鐵罩子燈閃着彌矇的光,在寒冷的空氣裡顫着,這燈從昨天夜裡一直亮着,白天也沒有關,不知浪費多少電?

海秉雲不是小氣鬼,不會因爲燈的事情埋怨冥爺,他感嘆光陰似箭,冥爺剛來許家的時候還是中年,模樣算不上清秀,也不醜,家丁說如果冥爺換上女子衣服定會以假亂真,走在大街上,誰也看不出他是一個男子。

人過花甲已覺老,冥爺已經六十多歲了,丟三忘四的毛病衆目俱瞻,只有他自己欲蓋彌彰,自欺欺人。

門洞旁邊的耳房門開了,冥爺夾着肩膀,耷拉着眼角,雙手揣在襖袖裡,打着哈欠從房間裡走出來。

海秉雲站住腳,板着臉向冥爺吼了一聲:“直管家,好好聽着院門,今天孟家來人,只要來人報上趙莊孟家名號,咱們大敞開門迎客。”

海秉雲猛然一嗓子嚇得冥爺把揣着的手從襖袖裡抽了出來,戰戰兢兢站下腳步,低頭垂眸,唯唯諾諾:“是,是,舅老爺,趙媽與俺交代過,俺,俺聽您的。”

冥爺與海秉雲脾氣秉性格格不入,海秉雲不太喜歡與冥爺說話,一般也不會向冥爺發火。冥爺是尖酸刻薄之人,心裡只有自己,可是,他唯獨喜歡許連瑜。

許連瑜小的時候總喜歡鑽冥爺的耳房,纏着他講宮裡的故事,他很耐心地一遍一遍重複着那一些陳穀子亂芝麻、索然無味的故事,外人聽的耳朵都快長繭子了,幼小無知的連瑜笑得前仰後合、樂此不彼。

海秉雲踏過花壇前的石基路,往月亮橋北面的火房瞭了一眼,趙媽手裡抓着掃帚掃着火房門口的枯枝爛葉,陽光正好照在火房的窗戶上,玻璃窗上映着趙媽不胖不瘦的身影,今天她也換了一套新衣服,平常沒覺得她好看,今日一捯飭體面了不少。灰黑色的髽髻梳得整齊,插着銀簪子,墜飾隨着她的動作搖擺;臉上好像施了一層薄薄白粉,膚色比昨天白了許多。

海秉雲想向趙媽囑咐幾句,讓她放下掃帚,他還沒張口,她直起腰把掃帚杵在牆角,用拳頭敲着後腰,揚起汗津津的臉,額頭幾道皺紋清清楚楚。

趙媽看到了海秉雲,她坦然地笑了笑,她的笑裡總是帶着一抹悽慘,一個笨女人,一個可憐的女人,丈夫是抗聯的人她都不知道,她的男人是真英雄,古北口保家衛國之戰丟了命,撇下了年輕的妻子和幼小的兒子,幸虧他離開之前把妻兒送到了許家大院,母子二人才有了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海秉雲想到趙媽的境遇眼眶溼潤,他慌亂地搖搖頭,把那一些愁腸搖走,向趙媽喚了一聲:“趙媽,你不要瞎忙活,燒壺開水送到堂屋,準備一盒好茶,孟家的人快到了,你可不能讓俺一個人唱獨角戲,不知孟家來的是誰?如果是志趣相投,那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果卑鄙齷齪之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舅老爺,您說什麼呀,俺聽不懂您咬文嚼字,您讓俺燒壺水,俺聽明白了,俺這就去。”

“俺沒時間跟你解釋,去燒水吧,俺去堂屋等着,唉,如果廖師傅在家就不用你一個小腳女人裡裡外外忙碌了……”

海秉雲走進了堂屋,地上中央銅爐裡的火旺旺的,把熱氣均勻地撒在四周,風順着兩扇開着的屋門竄進來,沒有一絲冷。海秉雲拄着柺杖在屋裡走了一圈,他彷彿看到許家昔日語笑喧闐,熱鬧非凡的場景。

他和他老妹坐在八仙桌前左右兩把太師椅上,等着許家孩子們排着隊,一個一個上前磕頭拜年。

許洪濤和萬瑞姝身後站着連成和連盛,還有活潑可愛的連姣;許洪亮身後是花枝招展的李氏,李氏喜歡塗脂抹粉,四十多歲了穿衣打扮比實際歲數年少十幾歲,滿臉的褶皺藏在厚厚的白粉下面,遮不住,額頭與鼻子兩邊被汗水浸溼,展現出黃色的皮膚,好好的一張臉變成了花狗臉。

海秉雲不喜歡李氏,很少正眼瞅她,不是因爲她出身平民家庭,而是這個女人蛇蠍心腸,心術不正,又極端自私,一切以她自己爲中心,爲了滿足個人利益不擇手段。

海秉雲對許洪濤媳婦萬瑞姝很滿意,萬瑞姝不僅秀外慧中、通情達理、身懷百般武藝,並且養育了三個優秀的孩子。

堂屋地上鋪着一張紅色的氈子,八仙桌上堆放着一包包大洋,許連瑜見錢眼開,衆目睽睽之下從他父母身後跳出來,嬉皮涎臉“噗通”跪在地上,剛要喊一些吉利的話,被許老太太攔住了,笑着責怪道:“連瑜呀,大家都看着你呢,你快回到你父母身後站着,祖母知道你喜歡大洋,不能不顧及禮數,過後,你到祖母房間裡來,祖母單獨給你講講……”在正月裡,許老太太不會發火,她話裡意思是暗示許連瑜,她額外給他準備了紅包。

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知道老人心裡最疼愛許連瑜,卻沒有一個人嫉妒,已經習以爲常。

許婉婷在許家這些孩子之中歲數最小,她也要接受許連成他們的跪拜,看着比她歲數還大的侄子和侄女向她磕頭,她有點難爲情,總會從座椅上站起來,衝到跪着的連姣身邊,嘟着小嘴,晃着一雙小手,“以後咱們許家不興這個,否則俺不跟你們玩了。”她的話逗樂了在場的所有人。

此時看着安安靜靜的許家堂屋,海秉雲啞然失笑。

正在這時,門洞子裡傳來了冥爺尖聲吆喝:“趙媽,孟家來人了。”

海秉雲急忙走到太師椅子旁坐下去,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墜着煙荷包的煙桿,從煙荷包裡捏出一簇菸葉塞進煙鍋裡,用兩片嘴脣含着煙桿嘴,又從衣袋裡摸索出火石和火鐮,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火石,用右手捏着火鐮,兩樣飾物反覆摩擦,擦出一團小火花,把那點火花送到煙鍋上,嘬嘬腮幫子,煙鍋裡冒出一縷青煙。

院門口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海秉雲遲疑了一下,把煙桿從嘴裡抽出來,工工整整放在身旁的八仙桌上。

一個帥氣的青年踏進了許家院子,他中高身材,面目清秀俊朗。黑亮偏分的短髮,一綹微卷的劉海遮住一面額頭,風流蘊藉;不濃不淡的劍眉下,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如一汪清泉星光熠熠;不高不矮的鼻樑,鼻頭如懸膽,透露着誠實醇厚;不薄不厚的脣角,像一隻小船,微微勾起一抹笑,增添了一份成熟與穩重。

他身穿嶄新的灰白色長袍,乾淨、利落、清新,內襯藍色襯衣,襯托着他潔白的膚色。長袍衣襟隨風搖曳,露出一條青色長褲,白色棉襪,一雙黑色皮鞋,油光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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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脖子上搭着一條藍色和白色格子的羊毛圍脖,圍脖一頭搭在後背上,一頭搭在胸前。

青年文質斌斌,全身上下漾溢着錦瑟年華,散發着冬天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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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青年旁邊的是媒婆,她右手裡託着一個錫做的水菸袋,左胳膊肘上掛着一個小包裹。坑坑窪窪一張鞋拔子臉,濃妝豔抹,褶褶皺皺的眼皮蓋着一雙小眼睛,炭棒畫出的眉毛,像一對彎曲着脊背的黑蛇,翹首擺尾,一根鮮豔的抹額金箍着光禿禿的額頭,一個高高的鷹鉤鼻子,鼻骨如駝峰一樣凸起,透着一副兇相。

她上身一件斜襟花棉襖,蓋住兩條羅圈腿,一條花色棉褲,纏着褲腿,外罩着一條棉布裙,裙上滿是坐出來的折紋;一雙紅色繡花鞋包裹着一雙大於四寸的腳丫。這個女人是趙莊村的程四娘,專門爲人牽媒拉線,或者兩家互相有意結爲親家,請她從中做媒,看着是多此一舉,其實是延續了一個古老的風俗,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上無媒不成婚。

堂屋門口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海秉雲坐着沒有動,一雙精明的眼睛早已經穿過了玻璃窗戶,把院裡一老一少,一行一動、一抿一笑盡收眼底。

他垂下雙手捏起長袍兩側衣襟,往前一甩,長長的衣襟周正地垂在膝蓋以下,然後他把桌上端放的長煙杆攥在右手裡,送到嘴邊嘬了一口,煙鍋裡升起一股淡淡的菸草味,一縷縷雲煙在堂屋大廳裡瀰漫。

趙媽手裡提着熱水壺從堂屋後門踏進了前堂,她徑直走近八仙桌,沏了一壺茶,把茶水倒進茶碗裡,放在海秉雲面前一碗,其它的放在大廳兩邊的茶几上,做好這一切,她退着小腳走到屋門口,把臉轉向屋門口外面,雙手重疊扣在腹部,迎着孟家來人深深弓腰,與走在前面的媒婆打招呼:“程家四娘,您一向可好,快請進,舅老爺正在堂上等着您呢。”

海秉雲斜愣了堂屋門口一眼,危襟正坐沒有搭話。

“吆,你是俺趙莊的媳婦,好久不見,你好,你好,孟家老爺和二太太拜託俺跑一趟腿,瞅瞅,瞅瞅,這天氣不錯,日子也不錯,就是這路啊不好走。”程四娘眯縫着一雙小眼睛瞥着半空,把水菸袋的吸管塞進嘴裡含着,一隻手提着裙襬踏過了許家堂屋門檻,一擡頭,她滿眼驚愕,貪婪的眼珠子在屋裡四處遊走,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花繚亂,屋裡陽光充足,擺設華貴,樑柱與隔斷牆都是厚實的紅木,紅木上刷着透亮的油漆,每扇窗戶都是彩色的玻璃,五彩斑斕的光撒滿屋裡每個角落,屋裡的傢俱玲瓏精緻,金碧輝煌。

許家的雕樑畫棟美輪美奐,讓程四娘忘記了與海秉雲打招呼。上座的海秉雲怒不可遏,想發火,他忍住了,只重重咳嗽了兩聲。

青年男子站在門檻外面向趙媽彎腰施禮,“您好。”雙手撩起長袍衣襬,跨過門檻,直奔上座坐着的海秉雲,“撲通”跪下去,雙手擎起抱在額頭,“上座可是許家舅老爺,孟家小輩給您老拜年了,祝您老人家歲歲安康。”

海秉雲對眼前的年輕人很滿意,不僅一表人才,還知書達理,他往前探着身子,伸出右手,大手掌心朝上做了一個起來的動作,“快請起,你可是孟家大公子孟粟?久聞大名不如一見,聽說你在青島長大,一直在青島唸書,是嗎?”

“回舅老爺的話,是的,年前俺就回到了趙莊,準備留在家裡不走了,幫着俺爹做生意。舅老爺,今日俺替俺二弟孟數送上訂婚的彩金,”孟粟說着站起身走近身後的程四娘,低低說:“程四娘,俺二孃讓您……”

程四娘腮幫子抽動了一下,好像剛剛夢醒,她扭扭捏捏走近海秉雲,把胳膊肘上挎着的小包袱放在八仙桌上,嘴裡唸唸有詞:“瞅瞅,俺差點忘了,這是孟家二太太讓俺帶過來的,海老爺您老瞧瞧吧,一對金耳環,一副金鈕釦,一個金制的脖鎖,孟家二太太夠大方吧,聽說是您海家的外孫女,孟家二太太說咱們不能寒酸了。”

“是嗎?孟家如此看得起俺海家,俺謝謝孟家二太太有心了。”海秉雲用眼角瞥斜瞥斜桌上的東西,瞪了站在門口的趙媽一眼,拔着鼻音說:“趙媽,程四娘跑了這麼遠的路,快快給她送上賞錢,然後,把丫頭喊過來,讓他們孟家人掌掌眼。”

“是,”趙媽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包,雙手遞給程四娘,“程四娘,您拿着,這是舅老爺賞的。”

“那怎麼可以,那怎麼可以?”程四娘一邊說着,一邊伸出了雞爪子般的手,一把從趙媽手裡奪過紅包,在手裡掂了掂,舉到耳朵聽了聽,聽到了兩塊大洋互相碰撞聲,她的嘴巴裂開了,“那,俺就不客氣了,俺揣着了。”

“您坐吧,丫頭待會就過來了,不能讓你們白跑一趟,回去也好與你們孟家二太太有個交代。”海秉雲咳咳嗓子,向程四娘白愣了一眼,這個老太婆一身香水味,讓他聞着噁心。

程四娘晃着身子,碾着一雙小腳,手裡舉着水菸袋,擠眉弄眼瞟着海秉雲,訕笑着:“正是,正是,俺出門之前二太太有交代,讓我們見敏丫頭一眼……還是您舅老爺老於世故,明白事理。”

海秉雲最討厭別人對他說一些阿諛逢迎的話,他尤其不待見能說會道的媒婆,他把手裡長煙杆狠狠拍在桌子上,“不要在俺眼前晃悠,晃得俺心煩意亂想罵人,旁邊有椅子,你們都坐吧。”

見海秉雲發火,程四娘連連後退,在來許家之前,她聽說許家舅老爺厲害,今兒一見果然如此,她把手裡水菸袋的吸管塞進了嘴裡,堵上了嘴巴。

孟粟退後一步,走到大廳旁邊的椅子前,雙手往前捋捋後衣襟,緩緩坐下,把右胳膊肘放在旁邊茶几角上,眼睛看着海秉雲,他心裡還有話要說,張張嘴巴一個字也沒有吐出口。

小敏低垂着頭踏進了堂屋,見過了海秉雲後,她側着身子退了一步,退到了趙媽身旁,低頭不語。

小敏身上還是穿着除夕夜的衣服,只是把一根長辮子梳成了兩根,兩根不粗不細的辮子柔順地搭在胸前,一雙黯淡傷神的眼睛盯着腳面子,皙白的膚色襯托着精緻的五官,宛如一個受委屈的、無依無助的小可憐。

見到小敏,孟粟陡然站起身來,他心裡突生憐憫,更有做賊心虛的顫慄,孟數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今年剛剛九歲,雙腿不能站立,生活不能自理,不知父親爲什麼匆匆忙忙與海家結親?好端端的丫頭怎麼能給二弟做童養媳?這不是害人嗎?他不願意來許家,爹悄悄告訴他說,這都是假的,是爲了顧慶坤的重託,保護顧家三丫頭平安長大。孟粟想起他爹的話,又把身體坐回了椅子裡。

程四娘嘴裡叼着水菸袋,從椅子上跳下來,踮着小腳,走近小敏,挑着眉梢,在小敏身前背後轉了幾圈,像是在集市上挑選小豬仔。

過了一會兒,程四娘走回了她的椅子旁邊,一跳腳,雙腿盤在椅子上,眼睛盯在煙鍋上,咕嚕咕嚕吸了幾口水煙,吧嗒吧嗒嘴巴,清清嗓子,貧嘴薄舌:“丫頭個子不矮,模樣不差,聽說過了年十四虛歲了,在咱們這個城不城、鄉不鄉的地方,沒有周歲虛歲這一說,這親事就這麼定下來吧,俺替孟家二奶奶做主,終歸是她把這事全權交於俺處理,俺替她相中了這個丫頭,這是丫頭的福氣,更是緣分。”程四娘剛纔受了海秉雲的呵斥,心裡有氣,她想扳回一局,擡出孟家二太太撐腰,她也不想得罪海秉雲,畢竟丫頭是他老人家的外甥女,決定權在他的手裡握着,不能因小失大,更不能把這門親事砸在她的情緒裡,她趕緊追了一句,“那邊孟老爺說,選個好日子,讓丫頭住進孟府,這事兒越快越好。海老爺,您選日子還是讓孟家選日子呢?”

“丫頭的八字你們都找人算過了,不是嗎?過門這件事是大事,俺還要與孩子爹孃商量商量。”

“怎麼?!您老還做不了主嗎?您海姥爺赫赫有名,沙河街上人提起您的名號聞風喪膽。”程四娘又來了精神,言辭鑿鑿,口沫橫飛。

海秉雲沒有聽見程四娘說什麼,他低頭不語,他心裡不捨得,不捨得敏丫頭到別人家做童養媳,他怕丫頭被欺負。可,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敏丫頭回青峰鎮也不安全,住在許家更不安全,許洪黎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她已經盯上了丫頭,如果丫頭繼續留在許家,以許洪黎桀黠擅恣的性格絕不會放過丫頭。

孟正望是日本人任命的商會會長,丫頭做他家兒媳婦,許洪黎想出幺蛾子還要掂量掂量。

孟粟看了海秉雲一眼,老人手裡攥着的煙桿在抖動,煙鍋裡升起一縷縷淡淡的煙,遮住了老人的臉,穿過薄薄的煙霧,他看到老人一臉愁雲慘霧。他轉身端起茶几上茶碗,把臉轉向程四娘,平靜地說:“程四娘,您路上說許家院子遠近有名,您跟着許家趙媽去看看吧,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呀,下次您也許沒機會再踏進許家院子,您看過了,回去與俺二孃炫耀一下。”

孟粟的話海秉雲聽到了,他托起煙桿在嘴裡嘬了兩口,他的眼珠子穿過煙霧,在孟粟臉上打量了幾眼,這個青年是想攆媒婆離開堂屋,他單獨有話要說。

海秉雲把翡翠菸嘴從嘴裡慢騰騰抽出來,擺出一副傲然睥睨之相,唸叨着:“趙媽,你帶着程四娘去院子轉轉吧,你們好歹是一個莊子上的人,多多少少有話說,俺不想與望風撲影的女人計較,更討厭鼓脣弄舌。”

“您……俺……”程四娘一雙小腳出溜跳到了屋子中間,事情已經說到了這份上,她不想看海秉雲一副盛氣凌人的面孔,她哪兒受過這氣?無論走到哪家,別人都把她當做客上賓,而許家舅老爺反而不給她好臉色,像廟裡的神像,一副莊嚴肅穆之相,時刻準備別人給他下跪,她可不想下跪,即使她膝下無黃金,也要看看面對的是誰。

程四娘年輕時候嫁給了一個漁夫,這個漁夫不簡單,不僅家裡養船,還有兩房媳婦,她是漁夫的姨太太,她講話嬌聲嬌氣,卻沒長一副嬌貴面相,不知她用什麼手段俘虜了一個家裡有船、有妻兒的男人,那個男人好像很喜歡她,扔下大房與她在一起十多年,她生過一個兒子,她的兒子沒有活過三歲生病死了,又過了幾年漁夫死了,大房也死了,家產都落入了大房兒子們的手裡,程四娘被趕出了家門,幸虧她早有提防,身上有一些積蓄,她用這一些錢買了一處小院子,從此以後她專門爲人牽線搭橋,賺取小費。

趙媽知道海秉雲不待見程四娘,她急忙打圓場,“程四娘,咱們走吧?去看看許家高牆大院,有山有水有花……”

程四娘很會來事,無論她心裡多麼不痛快,她照樣含垢忍辱,嫣然一笑,端着水菸袋,扭着肥大的腰身向海秉雲行萬福禮,“舅老爺,俺們不陪您說話了,俺去許家院子飽飽眼福。”

“去吧,去吧。”海秉雲不耐煩地往屋門口外面擺擺手。

趙媽和程四娘一前一後從小敏身邊走過,向前一步跨過了門檻,沿着院裡石基路往北走下去,看着兩個女人離去的背影,海秉雲把手裡的煙桿放在了桌子上,端起茶盤裡一碗水,向孟粟面前舉了舉,溫和地笑了笑:“孟大少爺,你喝茶。”

孟粟低頭瞄瞄手裡的茶水,輕輕放在茶几上,大手揪着衣襟站了起來,向前走了一步,又回頭看看小敏。

“孟大少爺,有話你直說無妨,敏丫頭不是外人。”海秉雲把茶碗放回了桌子上,用慈愛的目光盯着孟粟的臉,“孟大少爺,如果俺沒猜錯,你是想告訴俺你和閔文智是同學,是嗎?”

孟粟清澈的眼睛裡冒出兩束誠實的光,雙手抱拳,往前一推,“舅老爺,您真是神人,您一下猜到俺想要說什麼,俺還有一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唉,俺知道你想說,想說你弟弟的事情,顧家兩口子與我們說了這件事,我們還沒有與丫頭說,不知怎麼開口。”

小敏聽到兩人說她,她心裡害怕,頓時覺得臉上火燒火燎,雙手不由自主互相纏在一起揉搓着。

海秉雲摁着柺杖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慢慢走到孟粟身邊,面目嚴肅,“你爹的意思,我家丫頭暫時用你弟媳的名義住在你孟家,丫頭以後想離開,你們孟家定然會給她自由,如果你爹、你二孃信守承諾,俺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俺爹也是讓俺回稟舅老爺,俺孟家言必出,行必果,請舅老爺和丫頭放心。”孟粟回頭看了一眼小敏,憂憂地說:“只是,自從俺二弟出事,俺二孃脾氣不太好,敏丫頭以後到我們孟家吃苦受累了。”

大廳中央銅爐子裡的火把堂屋烤得熱乎乎的,玻璃窗戶上蒙了一層白白的霧氣,冷風拂過,融化一滴滴水珠。小敏臉上滲出一溜溜汗珠子,她聽懂了孟粟與舅老爺的話,爹沒有騙她,她的身份還是一個丫鬟,只是她伺候的人從許家舅老爺變成了孟家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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