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已經昏迷不醒,像一隻死猴。
姚訾順把瘦猴和孫婆子拖到了大車店的院子裡,用繩子把他們的手腳都捆了起來。遠遠看着院子裡地上似乎躺着兩隻待宰的豬,一頭瘦豬,一頭肥豬。
孫婆子用屁股做軸承,在地上轉圈圈,她一邊嚎,一邊求饒。
姚訾順哪兒顧得上她,他把手裡的扁擔立在牆根,然後直奔那個門洞子。
顧小敏像個小尾巴似的緊緊追着姚訾順的背影。
姚訾順把那張卡在門洞裡的破桌子挪開,他踏進了屋子。
屋子地上只有一堆堆黑乎乎、爛糟糟的茅草和一層厚厚的灰塵。牆上掛着凌亂的蜘蛛網。靠着拴馬樁的地上非常乾淨,是有人坐出來的痕跡;地上還有幾節斷繩,可以想想那個人已經逃跑了。
姚訾順皺皺眉頭,他在屋裡踱着沉重的腳步。他的眼睛慢慢轉向窗臺,窗臺上有攀爬過的痕跡……姚訾順急忙從屋子裡奔到院子裡,他直奔孫婆子,
“我問你,那個許家三小姐呢?”姚訾順直視着孫婆子的眼睛,聲音嚴厲,“說實話!”
孫婆子垂着眼角,顫抖着腮幫子,搖搖一層下巴皮,“不,俺不知道!”
“說實話?!快說!”
“她,她跑了……”
姚訾順沉默,他明白孫婆子嘴裡沒有說假話,憑他的觀察,他心裡很清楚,那個許家三小姐的的確確跑了。可是,憑她一個人的力量逃出這個地兒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她不僅手無縛雞之力,更嬌生慣養,這種情景也許是她第一次遇到,害怕還來不及呢?是誰?是土匪?!土匪他們不可能走窗戶;這個人是柴夫?!柴夫也不可能挪不動一張桌子;那就是一個孩子或者一個老人,這個人又是誰呢?
孫婆子躺在地上,她的身體蜷着,她的手腳無法掙扎,她偷偷地用眼角打量着眼前的姚訾順,眼前的男人似乎在哪兒見過,一張光潔又冷峻的臉龐,棱角分明;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剛毅的洸;不淡不濃的眉,高挺的鼻樑,溫和的嘴角……他是沙河街上賣豆腐的男人,孫婆子眼睛一亮,“您,您是那個賣豆腐的?是嗎?您饒了俺吧,俺也是無辜的。再說,這事兒與您也無關呀……”孫婆子尖着嗓子、流着淚哀求着,她心裡覺得眼前的人不是太難說話,興許她多哀求幾句就能讓對方心軟了而放了她。
姚訾順慢慢蹲下身體,他直視着孫婆子的眼睛,咧咧嘴角“哼”了一聲,“是,你還認得俺?俺就是那個賣豆腐的……說起來,這事兒其實不該俺管,但,許家老太太給了俺錢,讓俺幫忙,你說這個忙俺該幫不該幫呀?還有,俺也認識你孫婆子呀,如果俺把這事兒告訴許家是你孫婆子做的,你的頭還能在你的脖子上掛幾天?”
姚訾順知道,這個孫婆子專門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但,畢竟她也是一個老百姓,她雖然心胸狹隘,也是蠅隨驥尾之人,罪不至死。爲了堵住孫婆子的嘴巴,他只能用許家威脅她。
聽了姚訾順的話,孫婆子戰戰兢兢,她只感覺後脊樑骨穿風,穿進了她的前胸,好像五臟六腑被掏空了,冷。她知道許家的厲害,“不不,求您了,不要告訴許家,這事兒與俺無關!”
姚訾順擡起頭看看站在他身旁的顧小敏,“孩子,你去把那一些綠豆糕撿起來,別浪費了!”
“嗯”顧小敏看了看姚訾順,又看了看孫婆子,她踏出了大車店。
姚訾順不想讓顧小敏摻糊許家大人之間的事情,如果讓這個孩子帶着敵視生活在許家,那麼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呀,他只能把顧小敏支開。
看着顧小敏踏出了院子,姚訾順垂下眼睛狠狠盯着孫婆子,聲音嚴厲,“你也是土半脖子的人了,就不怕遭報應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你想活命,以後不許說認識俺,否則……”
“好,好,俺不說!咱們不認識,不認識!”孫婆子頭如搗蒜。
“那個,俺再來問你,誰讓你們綁架了許家三小姐?”
“這?!”孫婆子眼珠子滴溜溜轉,她不敢說呀,那個女人曾用槍指着她的腦門,警告她不要胡說八道。
“說!”
“俺不認識!真的不認識,求求您放了俺吧,俺已經知道錯了,不就是爲了討生活嗎,唉,俺不該爲了錢做出這種事兒……”
“那個指使你的人是女人還是男人?快說!”姚訾順打斷了孫婆子的話,他擡起手指了指院裡那口枯井,“你再不老實,俺把你們扔進井裡,那口井就是你們的墳墓!”
“不,不,您不要這樣做,俺說,俺說,那個人是許家二小姐……”
正在這時,顧小敏慌里慌張跑了進來,“姚叔叔,那個,那個河溝那邊來了三個人!”
看到顧小敏驚慌失措的樣子,姚訾順急忙邁開大步躥到院牆旁,他仰起頭向遠處張望,的確,不遠處的河溝旁走來三個人影。
姚訾順凝神細看,那三個人走路的姿態,其中一個像女人,是許家二小姐?那兩個男人是誰?是日本人?
想到這兒,姚訾順突然轉身奔到孫婆子眼前,“孫婆子,那個瘦猴暫時醒不來,即使他醒來也不認識俺,只有你認識俺,俺今兒必須要了你的命!”姚訾順一邊說着,一邊抓起了牆角立着的扁擔。
孫婆子看着姚訾順手裡舉着的扁擔,嚇得她又在地上轉圈圈,“饒了俺吧,俺不說,不說認識您!俺說是蟠龍山土匪抓走了許家三小姐,並且還打傷了瘦猴……”
姚訾順點點頭,“好!俺且相信你孫婆子一次,俺走了,你們就等着吧,等着他們來給你們鬆綁吧。”
“唉,唉……”孫婆子咧咧嘴角,全身像篩糠。
姚訾順急忙拉起顧小敏匆匆繞過大車店後山牆,直奔小樹林。
那三個人影是誰呢?姚訾順猜對了。
一個女人,自然是許家二小姐許洪黎。另外兩個男人是日本人。其中一個就是那天晚上與許洪黎幽會的日本人。
他們爲什麼抓了許家三小姐呢?因爲日本人看上了許家碼頭,他們想用許家三小姐作爲交換條件。同時,他們還抓了閔文智,抓閔文智自然也是爲了閔家在彌河口的地皮。
今兒,他們就是來大車店帶走許婉婷。
他們一行三人踏進大車店時,只看到了被捆綁着的孫婆子和瘦猴。
孫婆子一見到許洪黎就扯着沙啞的嗓子嚷嚷,“二小姐,快救救俺吧!”
“發生了什麼?”許洪黎一驚,她瞪大了一雙圓圓的眼睛,她的嘴角顫抖,聲音冷酷,“孫婆子,你快說,發生了什麼?”
“土土匪!土匪來了!”孫婆子嚎啕大哭。
孫婆子看到許洪黎似乎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孫婆子錯了。
兩個日本人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他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竄進了屋裡。
聽了孫婆子的話嚇了許洪黎一跳,她也明白弄丟了許婉婷的後果。她呆呆地盯着地上的孫婆子,眼前的孫婆子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就是她的母親許老太太,許老太太冷眉冷眼,狠狠地看着她,那雙眼裡射出幾道光,那幾束光裡藏着刀子,刀子直戳她的心臟,讓她顫慄,讓她汗毛倒豎,更讓她毛骨悚然。
姚訾順身後傳來了幾聲槍聲,槍聲驚飛了樹林子裡的鳥兒,鳥兒驚慌失措地哀嚎着從林子上空飛過。
顧小敏害怕地鎖緊了瘦弱的雙肩。
姚訾順停頓了一下腳步,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嘆了口長氣,不用回去看,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那口枯井也許就是那兩個人的墳墓。
風颳着路邊的小樹,拽着大樹的枝丫,卷着地上的乾草,在山腳下游蕩,就像墳頭的番抓着潦倒的魂魄;田間地頭冒出一層層綠色,這是春天的色彩,春天的光景下隱藏着人世間的晦暗。
一條蜿蜿蜒蜒的小路往前延伸着,一直延伸到沙河街。
剛剛走入沙河街的街口,姚訾順停下了腳步,他喊住了小敏,“孩子,你回到許家,告訴許老太太,三小姐平安無事,過幾天,就會回家。”姚訾順明白,許家財大氣粗,無論誰救了許家三小姐,他們也不會錯過這個邀功請賞的機會。
姚訾順目送着顧小敏遠去的背影,他轉身直奔一品夫人點心鋪子。可是,點心鋪子裡裡外外沒有一個人,鋪子門口只有一個整整齊齊的攤位,還有牆角放着的一捆劈柴。
姚訾順一愣,他以爲羅一品只是短暫地離開一會兒,沒想到,他在點心鋪子門口徘徊了好久也不見羅一品的身影。
“賣豆腐的,您在這兒幹嘛呢?”點心鋪子旁邊的張媽發現了姚訾順,她手裡抓着一塊抹布走了出來,“唉,她說出去買點針線什麼的,這一出去就三個小時呀,您看看,這天都擦黑了……”
張媽的一句話,讓姚訾順額頭冒汗,他急忙嘴裡打着哈哈,“她欠俺豆腐錢,您說……她說讓俺下午來取……張媽,您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張媽搖搖頭,唉聲嘆氣,“不知道呢,俺也正和俺當家的絮叨呢……這個時候該收攤了,你說,你說糟心不糟心呢……”
羅一品去哪兒了?
羅一品出了沙河街,她想先去找找夏蟬,然後再去找姚訾順。她知道夏蟬家住在沙河街西邊的彎頭河村。
在彎頭河村旁邊有一家麪館,羅一品想去討口水喝。
萬萬沒想到,一口水把羅一品喝上了蟠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