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巴爺

一眨眼,那些乞丐消失不見了。張媽慌里慌張衝過去,地上只有一把小彈弓,彎腰抓在手裡,一時不知所措,眯着眼搖搖頭,唉聲嘆息:不知哪家丫頭又落入魔爪?

咱們再說顧小敏。

幾個乞丐拽着顧小敏躥過幾條巷子,巷子裡有五花八門的馬桶一個挨着一個,臭氣沖天,蒼蠅亂飛。

聽到急匆匆的、“哐哐哐”的腳步聲,巷子里門洞子和窗口上探出幾個腦袋,顧小敏大聲地哭喊求救。

本來支撐着的窗扇“砰”落了下去,窗口的人影不見了;“咣噹”門也關上了,沒留下半點縫隙;巷子裡迎面走過幾個人,還沒到眼前,哆嗦着身體停下了腳步,抱着頭,把臉面對着牆,只留下後背,那麼冷酷無情。

拐過另一條巷子,很快到了街尾,路邊上停着一輛卡車。那一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顧小敏衣領子,把她扔上了車廂。

跟着顧小敏上車的只有一個乞丐,其他的一轉身,一眨眼又鑽進了巷子,行蹤詭異。

顧小敏躲在車廂角落裡,蜷縮着身體,從胳膊肘下擡起淚眼看看旁邊坐着的男人:他揣着雙手,眯着眼,像睡着了。

顧小敏偷偷扭臉往車下面瞄了一眼,卡車在一條山路上行駛,路旁的小樹在飛快地倒着跑,車軲轆下揚起黑色的塵霧。

“不要亂動,跳車就會死,摔不死也要變成殘疾。”兇巴巴的聲音從假裝睡覺的男人嘴裡躥出來。

“俺不是那個杜蠍子的女兒……”這是顧小敏最後的希望,希望眼前的人把她放了。

“我們知道。杜蠍子的名字不是虛有其名,算你這個丫頭倒黴,遇到了他們父女。他女兒那個樣子,不值幾個錢……”

聽了眼前人的話,顧小敏完全失望了,她的身體無力地癱瘓在車廂裡。車子繼續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奔馳,她頭暈目眩。

風吹着一股股魚腥味鑽進了顧小敏的鼻子,還有一陣一陣香燭的味飄來,顧小敏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個小屋子,到處都是蜘蛛網,屋子中間靠牆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方牆上有一個壁龕,壁龕裡空着;桌子上有一個香爐,香爐裡有殘香;旁邊還有一扇開着的小窗戶,窗櫺完整;窗櫺上的紙已經泛黃,有的地方已經碎了,露着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孔,風從那一些孔裡穿進來,像吹哨子;南牆上還有一扇小門,看着不高,門上油漆斑駁,主要紅色爲主。

門與門框之間露着一絲縫,顧小敏心裡一喜,她往前走了一步,戰戰兢兢擡起手,使勁往外一推,眼前的門竟然開了。

門開的一瞬間,一道光、一片綠映入眼簾。

一條河流繞山而行,水是白的,白得耀眼;山是綠的,綠得青。踏出門,腳步落在院子裡,有雨珠從天上而來,伸出手去,那又不像是雨,好像是露珠,這個時間點是下午,不可能有露珠,無論是什麼?先離開這兒再說。

顧小敏邁開了腳步,她沒有目的地向前跑着,跑過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基路,跑過一片小草地,她停下了腳步,眼前是一堵厚厚的牆,牆在高高的草叢裡只漏出紅色的瓦……山在牆的外面,牆橫在河流之上。

顧小敏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無路可逃。

蹲下身體,伸出小手,小草溼漉漉的。以前從沒有如此用心摸摸它,風裡雨裡,有它不多,無它不少,沒有過多心思理睬它。在坊子礦區時,飢餓的日子,那點能吃的草被塞進了肚子,胃裡感覺它是澀的;在許家,花壇裡幾乎看不到草,都被傭人手裡的鐵鍬剷除了。這兒的草這麼厚,不知能不能吃?餓了,肚子在“咕咕”叫,無論這片草能不能吃,先填飽肚子再說。

“丫頭,你在做什麼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頭頂飛來。

顧小敏一激靈,這個聲音從哪兒來?沒聽到一點的腳步聲,她張煌地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個老頭站在她的眼前,頭上戴着一頂破草帽,冒沿扎煞着灰白色的、爛七八糟的頭髮,與一般的農民沒有什麼差別;眉毛不算太濃,也不細,多半是白色;臉膛紫紅色,雙頰清瘦凹陷着;下陷的眼珠子是雙眼皮,很有精神;落滿補丁的青布汗衫髒兮兮的,有幾個補丁也碎了,粘着淤泥;腰上插着一根長煙杆,煙荷包掛在右胯上,隨着他的動作左右搖擺;腿上一條灰布褲子很肥大,褲腿捲到膝蓋,露着乾瘦、黑黝黝的小腿,右小腿上有一個很清晰的大疤,泛着青白的光;一雙露着腳指頭的布鞋看不清顏色,也掛滿了泥漿。

顧小敏慌忙站直身體,把雙手攥在一起,把腰深深弓下去,聲音緊張,說:“您好,舅老爺……”

“哈哈哈哈,舅老爺?”眼前的老人手裡還抓着一個魚簍,他彎腰把魚簍放在了地上,魚簍裡跳出一條魚,魚兒在草地上扭着滑溜溜的身子亂竄。

“丫頭,你看俺老巴像你的舅老爺嗎?”

顧小敏不敢說話,剛剛她是口誤。眼前的人是誰?看着他一身裝扮更像個漁夫,這個漁夫從哪兒來?

“丫頭,這兒是彌河口城隍廟的後院,剛剛那一些兄弟把你送到了俺這兒,他們說讓你幫俺做飯洗衣服,你可會做飯?洗衣服沒有問題吧?”

老頭一席話,顧小敏又害怕了,綁架她的人是他的兄弟,那麼這個老頭也不是善茬,自己想逃命必須變得乖巧一些,想到這兒,顧小敏挪了一下小腳丫,可憐巴巴地說:“俺會做飯,還會燒茶,還會縫補衣衫,還會給您挑煙。”

“喔,挑煙?挑煙就不用你了,沒想到你這麼點就會做這麼多,太好了。”老頭語氣清爽,溫和。顧小敏心裡輕鬆了許多。

巴爺是誰呢?巴爺是混星子裡的老人,他年輕的時候在義和團待過,抗擊過八國聯軍,也曾被清政府追殺,他逃到了山東地界,在彌河口碼頭混了十年之久,他厭煩了打打殺殺刀刃上滾日子的生活,他自願退位讓賢,把頭把交椅讓給了二頭領宗大盲。

宗大盲的名字第三個字本是蟒,只因爲他有一隻眼是瞎眼,大家偷偷把蟒改成了盲。

宗大盲那隻瞎眼安了個玻璃球。說話時那隻玻璃球不會轉動,瞪得挺大,支撐着上眼皮,上眼皮與眼眉重合,特別可怕。自然,睡覺時他的那隻眼也瞪着,瞪着也沒用,但,他耳朵特別好使,這是盲人的天性。

宗大盲心狠手辣,如果不讓位給他,巴爺必定遭殺身之禍。巴爺很聰明,他想好好活着,死了能有個全屍。

他已經確定退位,還不如順水推舟,既能穩住宗大盲的心,還能給自己一個清淨的生活。巴爺退位後想離開山東,宗大盲不讓他走,讓他留在後山上,說以後給他養老送終,還不如說是監禁了他,宗大盲是怕巴爺有朝一日反水。

從此以後巴爺就居住在彌河城隍廟的後院,逍遙自在地過活。身無權利,沒有人把他當會兒事,但,他如果有什麼要求,宗大盲能接受就儘量接受。

前幾天他說要個丫頭,宗大盲嘿嘿一笑,他以爲巴爺寂寞了。

巴爺也不多講話,他也嘿嘿一笑。

就這樣,顧小敏又變成了巴爺的丫頭。

“丫頭,你餓了吧?”巴爺彎腰抓起地上的魚兒,一甩手扔進了魚簍裡,嘴裡的語氣像嘮家常:“來吧,咱們去做飯。”

顧小敏垂着頭,嘴裡也不說話,跟着巴爺的腳步往前走着。

天上真的下雨了,雨絲在風裡旋轉,落在頭頂,涼絲絲的感覺。

“這兒山高,比陸地氣溫低,丫頭,你還有什麼衣服嗎?”

“沒……”顧小敏想說:她都不知爲什麼到了這兒,稀裡糊塗被你們抓來了,又不是來做客,還帶着衣服行李?您這句話問得有點可笑,這句話顧小敏沒敢說出口。

“過幾天我讓人下山給你去買。”巴爺嘴裡話怎麼聽都是好話,聲音平和,讓顧小敏更害怕了,這個人不像舅老爺,舅老爺嘴厲害心腸軟,而眼前的這個老頭說話柔和,誰知道他是不是老奸巨猾、口蜜腹劍的惡魔?

前面到了一個門洞子,巴爺回頭看了顧小敏一眼,嘴裡說:“丫頭,跟着俺走,這兒路太多,人也不少……”

人也不少?哪兒有人呀?顧小敏擡起一雙驚奇的小眼睛四處張望,除了眼前的老頭,她沒看到其他人影。

靜靜心,聽到幾聲蟬鳴,還有幾隻鳥“嘰嘰喳喳”。

聽到蟬鳴,顧小敏的手伸進了衣服口袋裡,她心裡一抽抽,那個彈弓去哪兒了?不會留在那個屋子裡吧?想到這兒,她扭身往回跑,她想去找找那隻彈弓,那是二姐送給她的念想,不能丟。

“丫頭,你去哪兒?”巴爺的腳步停在門洞子外面,他轉身盯着顧小敏慌里慌張的背影,皺皺眉頭咂咂嘴巴。

顧小敏的腳步剛剛拐過前面的幾棵小樹,不知從哪兒跳出兩個黑衣的男人,他們掐着腰怒視着顧小敏,顧小敏心臟一顫抖,身體往前一撲,差點嘴啃泥,一雙大手從後面抓住了她的後衣領子,她驚慌地扭臉看過去,是那個老頭巴爺。

巴爺把顧小敏從地上拎了起來,怒着嘴巴,滿臉嚴肅:“丫頭,不讓你亂跑,你不聽話,跟着俺走。”

“俺,俺要找回那個彈弓,那是俺二姐給俺的……”兩行淚從顧小敏臉上流了下來。

“什麼彈弓?胡說八道,走,把眼淚憋回去!”巴爺臉色已經沒有了初次見面的溫善,只有怒氣衝衝,聲音嚴厲。

“……”顧小敏嗓子眼裡抽涕着,擡起衣袖擦着眼淚,擦不斷,她心裡不僅害怕,還有對親人的思念。

過了門洞子,眼前又是一個小院子,院子牆角有兩間矮矮的房子,每個房子有單獨的門。

兩間房子門口有一個篷子,篷子下面有一個鍋竈,鍋竈上烏麻黑;鍋竈旁邊還有一口水井,水井裡的水蕩在井沿上,像一面鏡子。

巴爺把顧小敏帶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裡有一張小牀,牀上有一團被子堆在牆角;靠窗戶下面放着一張小桌子,桌子上落着厚厚的灰塵。看樣子這間屋子好久沒有人住了,到處都是濃濃的發黴的味。

“丫頭,以後你就住在這兒,旁邊是俺巴爺的房間……不許亂跑!”巴爺嘴裡一邊說着,一邊擡腳邁出了屋子。

屋門口外面傳來了幾串腳步聲,還有一個男人的嗤笑聲,聲音裡帶着不懷好意:“巴爺,這小姑娘怎麼樣?得心嗎?模樣不差吧?”

“挺好的,養大了再說吧。”巴爺調門兒高。

“吆,巴爺,您嫌棄小了,再給您找一個……把這個讓給俺們……”

“不了,不要麻煩宗爺啦,這個丫頭能陪着俺說說話也挺好,起碼不寂寞。您帶話給宗爺,說俺老巴謝謝他,他還惦記着俺,什麼事情替俺想的周到,俺心裡記着他的好……”

“得,巴爺您沒有別的事,俺們就回去稟報了……”

一切靜了下去,天黑了,顧小敏把身體縮在那堆破被子上睡着了。

她醒來時天矇矇亮,少許的陽光從窗口穿進了屋子,照在桌子上,照在一把彈弓上,一把小彈弓放在桌子上的灰塵裡。顧小敏一驚,她“出溜”躥到地上,她奔到桌前抓起這把帶着油松味的彈弓,這不是她二姐的那把,這是誰做給她的呢?

顧小敏眼前閃現出巴爺的音容笑貌,他是一個好人。

天亮了,顧小敏在院子里拉了一根繩子,她把兩間小屋收拾的乾淨,把巴爺的衣服洗的、縫製的乾淨利索。

巴爺站在顧小敏身後偷笑,他喜歡上這個心靈手巧的小丫頭了。

一晃,顧小敏在彌河城隍廟住了七天。

她天天掛着許家,掛着坊子碳礦區的爹,掛着在坊茨小鎮的二姐,不知道二姐找到沒找到大姐?

她哪兒知道,這七天許家發生了許多事情,許家丫鬟、傭人已經解散。許老太太只留下了趙媽伴在她左右,羅一品把她們主僕二人和夏老婆子送上了蟠龍山。

舅老爺說什麼也不走,他要等着顧小敏回來。他說:“俺走了,丫頭回來找不見俺怎麼辦?……”舅老爺哭了,他手裡攥着一把彈弓。

火房廖師傅也留了下來,他要伺候、照顧舅老爺。

許家還有一個人留了下來,那就是冥爺,冥爺說他要把許家大門看護好,等着許老太太她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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