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夏天,江水之畔,垂柳依依,公子,玉樹臨風。
他就走在河岸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手下跟隨,身上也沒有帶任何東西,只有一身青色長袍,蕭瑟憑風。
清澈的溪流在陽光之下,閃爍着刺眼的白光,跳躍着,遊動着,然後沉入水裡,未及多時,又再次飛騰起來。
他就坐在碼頭上的一根柱子上,垂着手,百無聊賴地看着所有船舶。
還有船舶裡的人。
很好分別漁夫和遊人的區別,只要是漁夫,經常在水面上,沒有遮攔,皮膚都被太陽曬成了古銅色。
像那些來往的客商,一個個都是細皮嫩肉的,看上去腦滿腸肥,油水一定很多。
不過他今天來不是爲了劫他們,而是單純來看看風景,所以他們今天有福了。
來往的人越來越多,本來好好的一溪清水,變得渾濁。
他是來看風景的,不是來看人的。
合上眼,頓了好一會,才偏過頭,從柱子上跳了下去。
看來他經常來這裡,每一處都非常清楚,只是閉着眼,都能找到最好的落腳點。
他實在是不想睜開眼睛,不想看到別人,有時候他會選擇當一個盲人。
可是他還聽得見,聽到了別人的話,他又不能當個盲人,裝作什麼都看不見。
更何況問話的還是個女子,語氣輕柔的女子。
“請問一下,小河鎮怎麼走?”
有這樣聲音的女子,會不會很漂亮呢?
他畢竟還是個年輕人,思想很活躍,心也很容易動。
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他並沒有感覺很驚豔,因爲她很平凡,五官也很普通,其他地方也沒有出彩的地方,充其量有些姿色而已。
他有些失望。
女子見他不回話,又問了一遍。
“請問一下,小河鎮怎麼走?”
聽到這種聲音,他的精神又提了起來,真是很悅耳的聲音,如果可能,他希望能聽一輩子。
“往西一直走就到了。”害怕從此聽不到這種聲音,他殷勤道:“你是外地來的,對路不熟悉,我帶你去。”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答應。
“姑娘不用擔心我是壞人。”他扯着嗓子對一艘船喊道:“小三子,我是好人對不對!”
鬼三正在假裝清理船艙,聽到他的聲音很詫異,不明白教主這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應和道:“那當然,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鬼三心道:“你是好人,天下就沒有壞人了。”
“聽到沒有。”他儒雅地笑道:“我就在不遠處教書,整個村子的人都認識我。”
她滿懷歉意道:“對不住,我不是懷疑你……”
“我能理解。”他凡事都瞭然於胸道:“這年月並不太平,男子出門還要帶刀,何況女流?多防範一下總是好的。”
她羞澀地點了點頭道:“真是謝謝你了。”
“帶個路而已,不必客氣。”他道:“在下名叫孫涓,孫臏的孫,龐涓的涓,請問姑娘姓名爲何?”
她淡淡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道:“我叫董素娘。”
孫涓品茗着這兩個字道:“素娘,很好聽的名字。”
董素娘莞爾道:“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名字,難登大雅之堂,讓先生見笑了。”
“聽姑娘談吐也不像普通人。”孫涓問道:“想來通讀過禮樂詩書。”
董素娘謙遜道:“家中藏有幾本書,偶爾翻閱,不懂其義,粗淺略懂而已。”
孫涓道:“姑娘不必遮掩,依在下看來,祖上不是書香門第,就是顯貴官宦。”
董素娘淺笑嫣然道:“只是祖父當過幾年縣官,後來歸家隱居。”
“那不知姑娘是哪裡人氏,又爲何來此地?”孫涓有些疑惑:“莫非是來尋親的?”
董素娘形色黯淡了道:“只因祖父爲官得罪了朝中顯貴,我家人都被京城裡的人抓去了,只有我一個逃了出來,到此地找堂姑避難。”
孫涓長嘆一聲道:“朝廷權臣當道,暗潮洶涌,受苦的還是百姓無辜。”
預感到話題沉重,孫涓不想多提起,轉而道:“不知姑娘平時都喜歡吃什麼?”
董素娘笑道:“難不成你還會做飯嗎?”
“我不會,可我家的廚娘會,那手藝,堪稱一絕。”
“請廚娘要花費不少銀子的。”
“在下雖然不是富豪,但一兩個廚娘還是請的起,等到哪天我請你嘗一嘗如何?”
“這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就這樣說定了,等下到你堂姑家裡,我再下一份名帖,請幾位長者一起去。”
……
孫涓帶着她到了小河鎮,一路上與她談笑風生,有話沒話就聊上幾句,生怕聽漏了她的隻言片語,似乎一刻聽不見她的聲音,他都感覺百爪撓心。
小河鎮中,董素娘再次謝過,準備找其他人問路,不料孫涓先扯住一個人的衣領,把他拉了過來道:“你知不知道這位姑娘的堂姑住在哪裡?”
那人苦着臉道:“我上哪裡知道她堂姑在哪裡?我又不認識她。”
董素娘道:“我堂姑嫁給一個姓張的獵戶。”
“張獵戶啊,你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那人一指西南面道:“往哪走,看見一個門口放着鐵叉的屋子就是。”
孫涓這才放開那人,對董素娘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董素娘連忙擺手道:“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孫涓也不想一直糾纏她,令她反感,於是就此告別了:“那在下就回去了,不過姑娘以後要是有事,可以去渡口找我。”
董素娘點了點頭,向着西南去了。
走了不一會,就看見一間小木屋,門旁放着打獵用的鐵叉,不過早已經鏽蝕,不能用了。
一個婦人就坐在門口,低頭做着針線活,膝下還有一雙兒女在追逐打鬧。
董素娘開心地道:“姑姑,侄女來看您了!”
婦人擡頭一看,見是董素娘,非但沒有開心,反而驚懼萬分,一個勁的趕她走道:“快離開這裡,以後都別來了!”
董素娘詫異道:“爲什麼要趕侄女走?”
“還不是因爲該死的老爺子,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想跟嚴嵩作對。”婦人又推了一把道:“害死了全家人,現在你又想來害我是不是?快走,快走,我還有兒女要養活呢。”
董素娘被推倒在地,雲鬢散亂,茫然無措。
婦人看見她這樣子,有些不忍心,但是又不能收留她,只好選擇眼不見爲淨,帶着兒女回家去了,門也反鎖上了。
現在的董素娘真的算是舉目無親,四海之內再也沒有人會收留她,更不會有人關心她在意她,說不定還真的有追兵在後面,等着抓走她,然後回去領賞。
人的生命,有時候卑賤如草芥!
可是她沒有哭,對於她而言,以後的路還很長,現在的時間很寶貴,她沒有閒情逸致去顧影自憐。
當年西施不也只是靠給別人洗衣服賺錢養活自己嗎?
孫涓其實一直都沒走,而是在後面跟着她,剛剛所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裡。
現在他準備出現,給她一個驚喜,可是當他把手放到她肩上的時候,她忽然擡手給了他一巴掌道:“叫你在外面找女人!”
“啊!!!!”
孟凡塵猛地坐了起來,滿腦門都是汗珠,心臟兀地跳個不停,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了。
定了定神,他才覺得納悶道:“我怎麼會做這樣的夢!還有夢裡的那個女子是誰啊,最重要的是,爲什麼我的臉好痛!”
孟凡塵捂着半邊臉頰,叫苦不迭道:“誰打了我一巴掌?”
“呸!”商孤寒緊緊貼着洞壁,雙手懷抱着胸,臉色緋紅道:“淫賊,竟然趁我睡着的時候,亂來!”
孟凡塵見她這個樣子,自襯道:“看來剛剛我是對她做了些什麼,但是我毫不知情,這一巴掌挨的真虧!”
“你又在想什麼下流的事情!”商孤寒氣呼呼地道:“你要是再敢碰我,我、我就……”
孟凡塵嘿嘿一笑,緩緩靠近她道:“你就怎麼樣啊?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你……”商孤寒低下了頭,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了,就連脖子都泛紅:“你要是再敢過來,我就咬舌自盡!”
孟凡塵不動了,眼神變得低迷,躺在另一邊,陷入了沉思。
見他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商孤寒擡頭看着他,那種寂寞空洞的眼神讓她有些心痛:“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阿黎,不知道她還好嗎。”
孟凡塵心裡暗念:她也會低頭,但每次低頭都是因爲痛苦吧,也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經歷過多少痛苦。
“暴風雪這麼大,她要是被吹落山崖該怎麼辦?”
說到這裡,相思無盡。
商孤寒狠狠咬牙,也不知道爲了什麼,心裡泛起一股酸意:“你還真關心阿黎姐姐啊!”
“是啊。”孟凡塵笑道:“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我身上好多傷口都是她包紮的,她這個人做事細緻溫柔,真是個難得的益友。”
“既然她這麼好。”商孤寒冷笑兩聲道:“你乾脆娶了她算了!”
“我也不是沒想過這種事。”孟凡塵起了興致道:“但是我的記憶還沒有恢復,難保我過去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娶了她之後耽誤了她的一生,而且我跟你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是有妻子的,阿黎這麼好的姑娘,我怎麼能忍心讓她做二房,你說是吧!”
商孤寒咬着牙,點了點頭道:“原來你還有妻子啊!”
“何止是妻子。”孟凡塵一臉嚮往地道:“說不定還有孩子呢!”
“很好!”商孤寒在地上抓了一把石子砸向孟凡塵,怒吼道:“你怎麼不去死啊!”
石子打到孟凡塵身上,他立刻變得痛不欲生,捂着胳膊難受的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