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去了四五天,朱離的傷勢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此時正是豔陽天氣,應當及早行路。
不過去哪裡朱離還有些猶豫,因爲他擔心那些錦衣衛當中有活下來的人,他們有可能會回去告訴追捕他的人。
到時朱離可不一定就有那麼好的運氣能躲過一劫了。
既然巴蜀不能去了,那不如該換個地方,從此向前去便是黃山,黃山腳下有兩條路,天山的那條路太遠,容易暴露,他考慮了一下,決定去辰州。
辰州地處蠻荒,只要躲在那裡,就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
朱離結算了店錢,一路向西而行,忽然路邊跑來幾匹馬,馬匹急促的奔馳着,地上乾燥的泥土都被揚在半空中。
路上的行人紛紛掩住口鼻道:“這是誰家的人啊,如此囂張跋扈。”
“看那衣服的樣式,好像是姚家的人。”
“哦?就是那個自稱黃山一霸的姚通天?”
“就是他。”
“怪不得了,我們還是走別的路吧,以免惹禍上身。”
朱離仰頭看着前路,人和馬仍未消失在他他的視線之內。
多年來擒賊捕盜,讓朱離練就了極好的眼力,大街上隨便過去一個人他都能看出他是做什麼的,甚至連他剛剛吃了什麼,在哪裡吃的朱離都能看得出來。
並且再厲害的輕功也逃不出朱離的眼神,再怎麼遠的人,只要他還看得見,就一定能分析的出來。
而朱離這一次看到了馬,馬上的人,還有馬上的行李。
那是一個巨大的口袋,大到足以容得下一個人,而裡面裝得也確實是人。
朱離問一個過路人道:“這位兄臺,敢問這黃山一霸姚通天是怎樣一個人物?”
過路人詫異的道:“你竟然不知道他?想必你是外鄉來的吧?”
“正是。”朱離道:“我本是越州人,偶然路過此地,聽聞這姚通天極爲厲害,我很好奇罷了。”
“我勸你不要去惹這個姚通天。”過路人道:“此人在青田學得一身好武藝,尤其是棍法超羣,後來因爲喝花酒被逐出師門,來到了黃山腳下,蕩平了黃山上下五個賊窩,爲黃山除了一害。”
“如此說來這姚通天豈不是做了好事?”朱離不解地道:“那爲何路上的人還躲避他的手下呢?”
“你有所不知。”過路人長嘆一聲道:“這姚通天是蕩平了賊寇,可是他自己卻比賊寇還要可怕!”
“哦?”朱離驚奇地道:“莫非他也落草了?”
“不錯。”過路人道:“他整合了那五個賊窩的人,嘯聚山林,經常打家劫舍,本來黃山有許多人家,自從他來了之後就一個接着一個的離開了,後來他的勢力發展的越來越大,連官府都奈何不了他,前兩年他又在黃山下面建立了一所宅園,自稱姚天王,宅子更是被稱作天王府,他的狂妄就更一發不可收拾了。”
“我見那些馬上面好像還馱着什麼東西。”朱離問道:“兄臺可知道是什麼嗎?”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每隔十幾天都會有人騎着馬馱東西進去。”過路人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不過我聽說一件事,極有可能是如此。”
“什麼事?”
“據說這個姚通天殺人太多,有無數冤魂找他索命,爲了鎮壓這些冤魂,他纔不得已找人去尋找一些東西。”過路人道:“以便讓自己平安無事。”
“哦!”朱離陷入了沉思道:“這麼說來,這個姚通天是惹上了邪祟啊。”
“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過路人道:“我看這邪祟報應的好!”說完,離開了。
朱離卻是暗自搖頭,因爲他想到了一件事,先前姚通天毀了黃山的五個頭領,自己卻成爲了更大的賊寇,那這邪祟比姚通天更厲害,他們會不會在殺了姚通天之後再去殺別人呢?
這一點無從得知。
一切未曾發生的事,都不能確定。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凡事不要慶幸的太早。
朱離此時心裡很矛盾,因爲姚通天在做害人的事情,而且從許久以前到今日。
想必也都害死了不少人,這些人的死亡沒有人去管,也沒有人敢去管,這些人家人的痛苦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想去看見,於是造就了更多人的死亡,更多人家人的痛苦。
這一切都沒人去反抗,去推翻他的錯誤。
難道力量到達某種承擔,錯誤是可以被人忽視的嗎?
以前蘇州城內有一個捕頭叫做朱離,他很喜歡打抱不平,更喜歡管閒事,不論是與他有關還是無關的,他都喜歡插手,甚至兩口子吵架他也要管,然後他被那兩口子罵做瘋子。
但是他毫不在意,因爲他是捕頭,這是他的本職工作!
可是朱離已經死了,在他踏出蘇州城的那一刻起,朱離就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叫做曾天成的農戶。
一個農戶最重要的就是管好農田,種好莊稼,然後平平淡淡渡過這一生,他們不需要多管閒事,更不需要和惡勢力作鬥爭。
所以現在朱離應該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大踏步地向前走去,離開黃山,到達辰州,然後隱姓埋名的過完這一輩子。
忽然,朱離感覺到了一陣落寞,一陣壓抑,從心底浮上心頭,彷彿壓的他快喘不過氣了。
天還是青色的,雲朵還是白色的,花兒還是紅的,風還是令人感到涼爽的,陽光還是極爲溫和的。
所以這種天氣特別適合行路,所以大多數人都在路上,有慢條斯理看風景的,有急匆匆不知道做什麼的,有停下來歇腳的,有邊走邊吆喝的小販。
他們都是極爲有眼光的人,他們都長了一雙好眼睛,知道風和日麗是好時機,應該出來。
不然等到天黑、雲烏、日落、風狂,一切就都晚了,要想做什麼那是要付出更大的艱辛,然而還不一定能成功。
人是不是也應該這樣?
趁着還年輕,還能走的動,還能精神煥發,還能無所畏懼的時候,好好的做一些事情?
不然到了垂垂老矣,我們要對着夕陽嗟嘆嗎?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稀。陽春佈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
連葵花都明白的道理,難道人不明白?
所以朱離準備潛入天王府,哪怕是被發現,被追殺,他也不後悔。
天王府離朱離還有很遠,他一直走到黃昏。
今日沒有夕陽,只有昏黃的光暈在遙遠的路邊緩緩落下,潛入在未知的世界裡。
月亮早早的就露出了頭,不勝嬌羞的隱藏在雲彩之中,而隱藏自己的,從來不只有月亮,還有人。
天王府很大,當中的自然是主房,一共有兩層,東邊是聚義廳,西邊是演武場,場子兩旁還擺着一列威武架,架子上擺放着刀槍劍戟等十八般兵器。
而在演武場和聚義廳後面卻是一處花園,有假山池塘,池塘上還有橋,池塘中心還有亭子,一艘小舟在池塘邊上擺放着。
兩旁還各有房屋,房屋前面設有走廊。
沿着走廊前行,到了盡頭是一扇圓拱形的門,門後面有一間佛堂,很難想象,姚通天這種惡人也會信佛。
而離開這間佛堂,在院落的更深處,西南角,和黃山腳下的一塊突出的大石頭連在了一起,只要攀爬上去就能離開這個巨大的宅第。
不過攀爬上去並不容易,石頭山佈滿了青苔,極爲溼滑,就連朱離落在上面的時候都險些落下去。
而在石頭對面,兩棵梧桐樹後,隱約還有一間房子,不過就在朱離想要過去看個清楚的時候,忽然從牆頭傳來一個聲音:“你這小賊,武功不差。”
朱離轉身,看向來人道:“你也不錯,不過這大半夜的你爲何出來?我做賊還有情可原,那你呢?”
“我是爲了欣賞月光的。”那人冷笑道:“難道不行嗎?”
“當然可以。”朱離道:“那你繼續欣賞月光,而我繼續偷東西。”
“可是我若不同意呢?”那人眼中發出狠厲的目光,從袖子裡掏出一串鈴鐺。
一串要人命的鈴鐺!
好強的殺氣!
朱離雙目緊緊盯着那串鈴鐺,可惜月色不好,烏雲太重,鈴鐺此時已經消失在朱離的眼中了。
一剎那,清脆的響聲在朱離耳邊浮動,他下意識的去抓聲音的來處,可是那人的手卻已經印在了朱離身後!
聲東擊西!
可是那人沒有擊中朱離的後心,卻碰到了一樣硬邦邦的東西。
他練掌法已經有二十餘年,就連他師傅都自愧不如,甚至說自己這五十年的功力都不及他十分之一。
一人多高的青石,他只需要一掌就能拍碎,碗口粗細的鐵棒,他能直接擰彎!
可是這一次他卻掰不動一樣只有三寸寬的東西,這是爲什麼?
鈴鐺的聲音已經消失不見了,夜晚重新恢復了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那人正準備再出招的時候,月色灑了下來,然後他就看到一把刀,和側着臉的朱離,朱離漆黑的瞳孔望着他,就彷彿連他和這夜色一起放置到了眼中。
朱離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但是他的左手已經握住了鈴鐺,右手卻握着刀,守着他的後背。
而那人的手就握在刀鞘上。
他忽然感覺一陣涼意,刺骨的涼意,他準備離開,保命要緊。
可是已經晚了!
鈴鐺的聲音又響起了,那是朱離把它拋起的旋律,緊接着一道雪白的亮光突顯,如同被狂風吹起的花瓣一般,鮮血噴涌而出!
那人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會死在一個小賊的手裡,雙眼睜得大大的,彷彿要突出眼眶一般。
朱離頭也不回的走了,因爲他感覺,這個宅第還有秘密,而且是一些極爲有趣的秘密。
可是就在朱離用輕功落到前院,主房的時候,突然三個人竄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而且院子裡已經開始聚集一些人手了。
一個人陰聲怪氣地道:“年輕人,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
“二哥,少跟他廢話。”一個生如洪鐘的人道:“直接打就是了。”
“想留住我?”朱離冷哼一聲道:“做夢!”非命再出,亮銀色的光芒與月色爭輝,直接劈開了屋頂一大片瓦塊,致使三人不得不分開。
一個女聲道:“二位哥哥當心,這人手裡的兵刃不是凡物!”
其餘二人聞言,各自握緊了武器,不敢怠慢。
可就在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一股怪異的聲音響起,有些像怪物的低吟,也有些像女子的哭訴,入耳之後更添幾分詭異。
又何況是在如此漆黑的深夜,難免讓人浮想聯翩。
女子皺眉道:“莫非真的有鬼不成?”
就在大家驚詫的瞬間,朱離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