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蔡居厚賺童猛、鬱保四到中軍大帳內,假意勸酒。趁那空當裡,把酒盞望地下一擲,喝聲道:“綁了!”只聽得帳後一聲喊起,兩邊壁衣裡蜂擁出十數個壯健軍漢。一發上,把童猛、鬱保四就地下一索捆翻。當下童猛大罵道:“背信小人,我死無妨,若你敢動五百梁山兄弟,我便是化作厲鬼也要取你狗命!”鬱保四不明就裡,連聲叫道:“錯了!錯了!你等幾個癡漢爲何拿我?”
說言未了,只見蔡居厚拍案罵道:“萬死枉賊!你等造下彌天大罪,朝廷屢次遣將收捕,竟敢公然抗拒!眼見窮途末路,方纔搖尾乞憐,期冀逃避刀斧,爲時晚矣!天下紛擾正因你等之故,我若今日赦免你等,日後再以何法服人心,治天下?況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左右與我斬訖報來!”說時遲,那時快,那些軍漢兩個服侍一個,早將童猛、鬱保四推出。只聽轅門外一聲炮響,須臾間,軍士早納上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來。
當時蔡居厚傳令,將兩顆首級分別懸於東平府南、北城門示衆,以儆效尤。不移時,有將校入帳報道:“已按大人吩咐,將五百梁山水賊引誘上岸,盡數射死,不曾透出一個。”蔡居厚笑道:“水窪草寇,萬死猶輕!且把賊人屍首掘坑埋了罷。”將校依言去了。
蔡居厚見殘賊已除,自引兵回東平府。後因協助平定梁山,累升遷至戶部侍郎。宣和七年,朝廷調其知青州。因病未能赴任,回建康府養病。未幾,疽發於背而死。看官聽說,這蔡居厚雖位列星宿,奉天討逆。但背信棄義,且殺伐過重,故其身死後,玉帝特將他貶到陰曹地府吃了一遭苦頭。幸得蔡夫人請道士路時中作黃籙醮,爲蔡居厚謝罪請命,方纔無事,復歸天庭。此是後話。
再說蔡居厚曲爲掩飾,以擒斬招安叛將鬱保四、梁山賊目童猛並五百水賊爲名,具表上奏天子。那日五更三點,道君皇帝升殿。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天子駕坐,接得蔡居厚奏疏,得知東平府殘賊業已蕩平,龍顏大悅,衆臣齊聲稱慶。
只見樞密使童貫出班奏道:“仗天子龍威,諸將用命,雖掃蕩水窪,然賊人精銳尚在外。眼下宋江、方臘二賊,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宋江等仍據青、齊諸州,又新得探馬來報,方臘賊衆連陷青溪、睦州等處。本月十三日,東南第三將病關索郭師中違歙守曾孝蘊之策,棄守險要,致使賊徒攻破歙州,東南震動。若不速遣大兵剿除,恐養成賊勢,再要滅之難矣!”天子聞言,驚愕道:“朝廷先已調譚稹領京畿兵及鼎、澧槍牌手討東南之賊。本月七日,朕又下旨調曾孝蘊引兵馬北行攻取青州。不想東南賊勢如此猖獗,僅僅數日,歙州又陷,如此怎好?”
說言未了,班部叢中閃出一人道:“東南亂起,皆因花石之故。而蘇、杭又爲東南諸郡之首,臣聞賊衆借‘殺朱勔以清君側’爲名作亂,料其下步定趨杭州。陛下可速調曾孝蘊轉去杭州,以遏賊鋒。另調幾路兵馬協助討捕,方可平息禍亂。”天子看時,乃是宰相張商英。便道:“張愛卿之言,甚合朕心。如此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誰可與寡人分憂?”
只見童貫奏道:“微臣不才,願效犬馬之勞,平東南之亂。只是宋江、方臘黨羽盡是兇悍之徒,地方各路承平日久,兵馬久疏戰陣。軍紀鬆弛,恐難平賊,故此行非精銳之師斷不能勝。臣想陝西六路軍兵久戍西陲,屢挫夷狄,盡是貔貅虎旅。原擬調其北上伐遼,眼下既東南有事,不如調其剿賊,定可剋日成功。”天子頷首道:“卿言甚當,朕便委卿爲江、淮、荊、浙宣撫使,改譚稹爲兩浙制置使,率京畿禁軍並陝西六路蕃、漢兵十五萬南下討賊。另調种師道、張叔夜、錢伯言、蔣圓等,引本處精銳克復青、齊等州。南北並進,務求殄滅醜類。”衆臣聽了,齊呼天子聖明。
當時天子親下階執童貫之手道:“東南之事盡付卿家,如有急,即以御筆行之。”童貫下拜道:“微臣安敢!只容寬限,以圖成功。”天子大喜,令取錦袍金甲,賜予童貫,另選吉日出師。
是日議事罷,天子正要退朝。只見太尉高俅出班奏道:“瀘川軍節度使劉仲武之子劉錡,年過弱冠,多曾隨父征討,累有戰功。大觀三年,陛下曾因劉仲武招降羌王子臧徵僕哥之功,許蔭其長子劉錫爲閣門袛候,其餘八子均授官軼。因那劉錡彼時年幼,只授虛職。今日既已成人,臣保舉其爲閣門袛候,以彰陛下鴻恩。”天子笑道:“非愛卿所奏,朕幾乎忘了。那劉錡幼時曾隨父來朝,朕見他聰明伶俐,亦甚愛之。今既有愛卿保舉,便授其閣門袛候,爲國效力。”高俅稱謝不已。當日朝散。
看官,那高俅貴爲當朝太尉,因何極力擡舉那劉仲武之子?卻是有個緣故。原來自端王即位後,因念高俅往日服侍之勞,有心擡舉他爲官。但依本朝舊制,須有邊功方可升遷。故而教樞密院與高俅入了名,直調到涇原軍河州知州劉仲武處,只是做隨駕遷轉之事。那劉仲武是個乖覺的人,豈不曉得天子用意?每日對高俅畢恭畢敬。可巧那年劉仲武用計招降吐蕃趙懷德、狼阿章等將並其部萬餘人,克復西寧州。乾脆做個順水人情,將功勞盡歸於高俅,表奏恢復之功。天子大喜,便爲高俅建節,續後又遣其出使遼國,直擡舉做到殿帥府太尉之職。那高俅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始終念劉仲武之情,故而在朝中多番爲其美言。
話休絮繁。次日一早,樞密院下了公文,分派數員差官分投諸路。不說別路差官,單說那其中一個,乃是高太尉心腹,帶將三五個從人,齎着聖旨,領了文書,上馬望西而行。不則一日,來到延安府。當日老種經略正與一人在府中對弈,論說古今興廢之事。你道那人是誰?正是那高太尉所保舉的劉錡。
原來劉錡乃劉仲武第九子,祖貫德順軍人氏。生得八尺長短身材,二十出頭年紀。姿容俊美,聲如洪鐘。自幼長於軍營,多曾隨軍征戰,果敢有謀,又習得一手好弓箭。往日隨父征討時,營門口有一盛水之缸。劉錡於百步之外,一箭中缸。軍士拔出箭矢後,水流如注。那劉錡又復一箭,正將那箭孔塞住,人皆歎服。西軍上下無不聞其名,老種經略尤愛之,每與人言:“此子他日定爲國之柱石!”又與劉錡結爲忘年之交,不呼其名,每每以小友呼之,一時傳爲美談。
且說那劉錡本隨父鎮守熙州,因劉仲武新得百十匹西域良馬,特遣劉錡監押到延安府,獻與老種經略,故而到此。當下兩個聞聽東京有使命至,劉錡笑道:“老友將受命討賊矣!”老種經略聽了,將信將疑,忙與劉錡出來迎接。當下接了聖旨,果是天子已調童貫、譚稹引兵馬南下平亂,命种師道引蕃、漢精兵五萬,收剿宋江殘黨。
當時使者見了劉錡,吃驚道:“小將軍怎在此地,天子已準高太尉所奏,授你爲閣門袛候。使節想必此時已至熙州。”種經略說了緣故,笑對劉錡道:“恭喜小友,自此國家多一棟樑也。”當時寒暄罷,種經略吩咐軍士帶使者去館驛歇息,與劉錡相送使者去了,重複轉回府來。
彼此坐定,種經略問劉錡道:“天子聖旨,小友怎知端倪?”劉錡道:“方今大宋乃多事之秋,外有強敵環伺,內有盜匪猖獗。陛下選揀精銳西軍,欲聯金伐遼,平分燕雲,成祖宗未竟之業。依小子觀之,此是誤國之策。今宋江播亂山東,方臘反於兩浙。朝廷驟生肘腋之患,豈不聞攘外必先安內之語?故而欲除外患,必先平內憂。此時有皇命至,調兵討賊必矣!是以知之。”
種經略頷首。又問劉錡道:“既如此,小友可料此番討賊之成敗否?”劉錡道:“東南之事,以小子觀之,賊人有上、中、下三策可行。”種經略道:“那三策?”劉錡道:“眼下賊人已破歙、睦二州,可殺歙、睦以示威,長驅渡江,結人心徑襲東京,此爲上策。若如此,則大宋危矣;北取江寧,西取荊湖,傳檄閩浙,輕徭薄賦,據長江之險以自守,此爲中策。若如此,則東南半壁非大宋之有;北取兩浙,南掠閩粵,背海而稱尊,此爲下策。若如此,則社稷無事,賊必亡矣!”
種經略聽了,探身問道:“既如此,賊將取何策行之?”劉錡笑道:“下策而已。”種經略道:“何以知之?”劉錡道:“方臘本市井狡黠之徒,蠱惑人心,妄自稱尊。驟然而起,如今連戰皆捷,心生驕縱,定視朝廷如無物,萬不料天兵旦夕將至。其猶如沐猴而冠,雖有百萬之衆,無異於獨行東南。故此路無憂。”
種經略聽罷心喜,又道:“山東之賊若何?”劉錡道:“宋江等本嘯聚山林之徒,若雲集大衆,憑險自守,誠爲國家大患。然攻掠各處,其勢已分。手下頭目相繼殞命,更兼巢穴已失,已如棲魂遊魄,可謂大勢去矣。自古未見有流竄各處而能長久者,其可謂蹈黃巢之覆轍,終難逃覆亡!”種經略嘆道:“真濟世才!”復問劉錡道:“此番奉天子詔,討賊伐逆,小友有何高見?”劉錡道:“小子無甚言語,只想起漢末諸葛武侯徵南蠻時,參軍馬謖之言:‘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願老友但服其心足矣。”種經略捋髯笑道:“知我者,小友也!”當下兩個相視而笑。
次日一早,劉琦拜辭種經略,自取路回熙州去了。種經略徵調青澗城、安定堡、德靖砦等處蕃、漢軍兵,共計五萬。以蕃將將選鋒軍,扈成將前軍,曲奇將左軍,劉光國將右軍,焦安節將後軍,种師道自領中軍,又調西軍炮手'沖天炮'葛霆隨軍。三軍關領糧草器械,剋日取齊,星夜望齊州進發不提。
回說宋江打破沂南縣,救出盧俊義等衆。因心繫梁山泊安危,便引兵望襲慶府進發。不日早到,就於城外五里紮營。早有探馬報入城中去了。那知州錢伯言爲防梁山來攻,早命官兵將城牆加高丈餘,城壕開闊一丈,掘深五尺,又令鄆哥、李孝義等小心備禦。宋江等猛攻一日,急切破城不得,自家反折了不少人馬。
那晚宋江回到寨中,心下憂悶。盧俊義勸道:“哥哥且省煩惱。盧某觀這襲慶府城高池深,非旦夕可破。不若仍依上年攻龜蒙山的法,小弟引一支兵馬在此圍困,哥哥引軍回救大寨?”衆頭領點頭。宋江道:“且看明日戰況如何,若仍不克,便依員外之言。”
正說間,忽見伏路小校來報:“鬱保四背義投敵,大寨已被曾孝蘊率軍打破!”衆頭領聽罷,如癡似醉,恍若夢中。宋江驀地一驚,狂叫一聲。口吐鮮血,昏絕於地。衆頭領慌忙扶到塌上,半晌方纔甦醒。宋江緊握雙拳,指天罵道:“可恨鬱保四那廝,昨日盟誓在耳,他竟如此背信棄義。如今大寨已失,不知衆兄弟如何了?”衆頭領聽了,人人嗟諮,個個悵怨。
吳用見狀,寬慰宋江道:“天無絕人之路,哥哥且寬心。休要愁悶,有傷貴體。眼下我等據青、齊二州,仍可捲土重來。只是此地不可再留,需速到章丘,再做商議。”宋江依允。是夜二更時分,月黑風高,昏暗無光。吳用暗暗傳令三軍,人銜枚、馬裹蹄,悄悄撤軍而去。次日天曉,城中方纔發覺。錢伯言也曉得窮寇莫追的道理,便傳令保守本城,嚴加防範,不在話下。
再說宋江等撤軍,行了兩日,方到章丘。呼延灼、史進等聞報,忙出郭相迎,齊入縣衙坐定。只見柴進、董平、朱仝、雷橫、李忠上前跪倒,納首於地道:“小弟失地陷城,有負重託,請哥哥降罪!”原來柴進、朱仝、雷橫自失陷了城池,恐吃官軍拿了,便藏於嘉祥縣鄭榮莊上。其後見風聲已過,方喬裝投章丘來,與董平、李忠等前後腳到。當時宋江離坐,嘆口氣道:“事已如此,說他做甚。如今本寨已失,若論責罰,宋江罪莫大焉。”說罷,親扶五個起來道:“衆兄弟休要如此。”便把五人只記個公罪。五個叩謝,仍復就坐。
當下宋江環顧衆人,驀地瞥見彭玘把一條白絹搭膊絡着手,忙問緣由。彭玘告道:“自哥哥撤了譚氏寨之圍,那廝見章丘縣兵少,數次來犯,均吃我等殺退。小弟自不小心,被那譚信打傷左臂,至今未愈。”宋江聽罷,拍案大怒道:“這畜生怎敢如此無禮!上次若非回救大寨,定踏平了那寨子罷休。那廝不求神拜佛,倒來拔虎鬚!今番不洗盪那個寨子,報仇雪恥,誓不爲人!”當時便教朱武查點實存兵馬數目,朱武依令去了。
須臾,朱武進來稟報道:“如今不算青、齊等處,通盤覈查章丘縣並新到人馬,共計兩萬有零。”宋江並衆頭領聽了這話,個個心中焦急。吳用諫道:“哥哥息怒,譚氏寨傷我手足,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報。只是自上次退兵後,那廝定有準備。可先教戴院長與時遷兄弟分頭探聽官軍及譚氏寨消息,再起兵報仇不遲。”宋江頷首,便令戴宗、時遷飛去打探,立等回報。
不過三日,只見李應、阮小七、裴宣、張青陸續逃到章丘,備說大寨被官軍攻破之事。宋江怒火中燒,對吳用道:“曾孝蘊既破大寨,必來侵伐。若此時不出兵攻滅譚氏寨,待其兩面夾擊,悔之晚矣。”便要起兵。吳用道:“且耐心再等一等,待戴院長、時遷兩位兄弟回報,卻去未遲。”宋江強壓怒氣,衆頭領俱各無言,當日悶悶而散。
次日,時遷回來告道:“譚氏寨聽聞大寨被破,要與官軍南北夾攻,以報前仇。今聽聞哥哥回來,已將寨外屋宇盡數拆毀,堅壁清野。又將四面寨牆用石灰塗白,上寫:‘宋江、盧俊義死於此地。’小弟欲混入寨中探聽備細,不想防守甚嚴,無從得入,只得回來報與哥哥。”
當日晚間,戴宗回來報道:“小弟去東平府打探,聽聞曾孝蘊已將大寨焚燬,一應家眷人等俱押往東京去了。童猛兄弟誤中蔡居厚詭計,與五百水軍俱吃害了,那鬱保四也被梟首示衆。因眼下東南方臘勢大,朝廷已下均旨,調曾孝蘊及各處軍馬回本州去了。”吳用聽罷,以手加額道:“此天助我也!”便對宋江道:“既然曾孝蘊已去,譚氏寨兵少勢孤,正好乘機去打。”
宋江大喜,便喚鐵面孔目裴宣分調三路軍馬:左軍李應、裴宣、呼延灼、朱仝、張清、雷橫、阮小二、阮小七、湯隆、孔亮,大小頭領十員,馬步軍兵五千;右軍盧俊義、朱武、董平、楊志、史進、楊雄、石秀、燕青、李忠、張青,大小頭領十員,馬步軍兵五千;中軍都頭領宋江、軍師吳用、隨行副將花榮、穆弘、呂方、郭盛、魯智深、武松、戴宗、李雲、時遷,領軍一萬;先鋒步軍頭領黑旋風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將石勇、焦挺,引五百軍兵攻打。其餘頭領鎮守章丘。
不說宋江部領三軍兵將大進。且說譚氏寨哨騎探明備細,報回寨中。譚保義聽了,便請教師欒廷玉、譚門七英商議軍情。譚保義道:“曾招討來信,本想與我等南北合擊梁山泊賊人,不想東南戰事吃緊,天子調其平亂去了。眼下樑山泊大兵來犯,我等勢孤,如何是好?”譚智道:“父親莫急,曾招討在信中也說起,朝廷不日將調兵馬來助我等剿賊。眼下且暗暗教人去城外,如此如此......以耗梁山軍力。我等堅守待援,靜觀其變。”譚保義聽了,便依譚智之言,吩咐衆人準備,只等梁山泊軍馬廝殺。
再說宋江、吳用行軍途中又使戴宗、時遷打探譚氏寨消息,兩個當日回報:“譚氏寨緊閉四門,不見絲毫動靜。“宋江、吳用與衆人商議,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催促三軍前行,早離譚氏寨相近。宋江傳令,李應於寨南,盧俊義在寨北,宋江、吳用自居寨東,三處一齊下寨。各處均掘了壕塹,下了鐵蒺藜。嚴防敵軍劫寨,專等來日廝殺。
是夜,天晴月白,風靜雲閒。宋江與吳用正於中軍帳內議事,忽聽得營外喊聲大起,槍炮震天。小嘍囉迭次來報:“敵兵劫寨,已殺入圍子裡,不知其數。”宋江、吳用大驚道:“營外已掘下壕塹,敵兵怎地殺入的?”當時也來不及細想,忙傳令道:“教各部休得慌亂,緊守中軍。敵兵若來搶營,不問多少,只把強弓硬弩射去,休容他近寨。”原來吳用紮營時,教將運糧的江州車環繞中軍營外。軍士出營列陣,前持槍戟,後持弓弩,以防不測。當日夜裡,譚仁、譚勇、譚嚴依譚智之計,教五百軍士都將布袋裝滿沙土,趁夜裡填平壕塹,殺入寨中,果然成功。
當下三個徑奔中軍來殺宋江,那車陣圍得鐵桶相似,亂箭齊發,無隙得進,反吃射死許多軍馬。只得調轉方向,左衝右突。馳殺半晌,眼見梁山軍馬漸漸圍攏來。譚仁、譚勇、譚嚴不敢戀戰,引兵復由舊路殺出營去。宋江、吳用恐有敵兵接應,傳令莫追。計點人馬,折損百餘。衆頭領都有,獨不見石勇。四下裡尋時,有小校報說:“敵軍劫營時,石頭領在西門外,和一獨眼敵將交鋒,鬥無三十合,被那將劈下馬去。”宋江聽說,扼腕嘆道:“石兄弟那年寄書之事仍歷歷在目,不料今日和他分手了。”不覺放聲大哭。衆人勸慰了一番,方纔收淚。宋江便教收斂石勇屍身,連夜用車子送回章丘安葬去了。
安頓已罷,宋江對吳用道:“是我一時疏忽,爲敵所乘。此番幸虧軍師鎮定中軍,方不致失利。”話音未落,只見朱武入營來報:“各營約有數百孩兒中毒,口角流涎!”宋江聽罷,失驚道:“怎會如此!”吳用連聲道:“慚愧!此定是譚氏寨在水源投毒所致。速速傳令各軍,不得再飲各處水源,違令者立斬,只可鑿新井取水飲用。”
李逵聽了,罵道:“這夥鳥人膽小如鼠,不敢真刀真槍地打,卻行此齷齪之事。俺今夜便帶三百個孩兒們殺將去,把這個鳥寨上的人都砍了!”宋江喝道:“你這黑廝休胡說!且一邊去,喚你便來!”李逵忿忿走開去了。吳用對宋江道:“譚氏寨衆人智勇兼備,不可小覷。我等如今兵馬強於他,只可誘他出寨,以強擊弱。”宋江稱是。當夜便傳令盧俊義、李應小心提防。又喚花榮單騎到譚氏寨外,將戰書射入,花榮領命去了。
再說譚氏寨內,譚仁等夜襲梁山大營而回。統計人馬,折損百十人,衆人心憂。正商議間,只見寨兵來報:“梁山花榮在寨外將書信射入。”譚保義等聽說,便取過書信觀看,卻是宋江約明日交戰。譚智道:“賊兵遠來,利在速戰。我等此番劫寨,未能挫其銳氣,只宜堅守爲上。”譚信道:“雖然寨內錢糧充足,器械完備。只是被他久圍不解,終將難支。況教師之仇豈能不報?不如明日交戰,斬他幾員賊目。一者報教師之仇,二來震懾賊膽,也好自守。”譚保義道:“據寨堅守,需先鼓舞士氣。明日便出寨交戰一番,若能得勝,便足可守寨。”便依了譚信之言。當下譚保義批了迴文,約定來日交戰,花榮自回營去了。
次日平明,宋江點起軍馬,向譚氏寨平川曠野之地列成陣勢,擂鼓吶喊。直至日中,也不見譚氏寨一個人影,不覺心下惱怒。正要派人前去叫罵,忽聽得譚氏寨上炮聲響處,大隊人馬殺將出來,一字排着八位英雄:中間捧出教師鐵棒欒廷玉、文知寨玲瓏心譚智,上首小周郎譚信、囂三娘譚三娘、真蛟蜃譚仁,下首賽紀昌譚勇、獨眼龍譚嚴、女伯樂七姑娘。各自披掛,齊出陣前。
門旗影裡,宋江看見譚嚴,心頭怒起,用鞭指道:“誰與我先捉那獨眼賊子,報石勇兄弟之仇?”話音未落,李逵早已脫膊得赤條條地,掄動雙斧,火剌剌卷將過去。欒廷玉見了李逵,驀地想起祝家莊的事來。未等譚嚴出陣,一馬飛出,厲聲罵道:“前番不曾取你這畜生性命,今番待走到那裡去?”當時兩個搶到垓心,一步一馬,一上一下,恰如鷹撲鷂躍,好似虎鬥龍爭。直鬥到二三十合,不分勝敗。
梁山陣上,花榮看了多時,恐李逵有失,縱馬來助。對陣譚信早舞雙劍一馬先到,接住李逵廝殺。欒廷玉便撇了李逵,轉鬥花榮。兩個雙槍卷舞,進攻退守,又鬥過三四十合,不分勝敗。
那時已是冬日節氣,譚勇見李逵戰夠多時,直鬥得大汗淋漓,熱氣騰騰,氣焰已有些平挫。自思道:“這廝赤膊上陣,莫不是討死!”忙取弓搭箭,直望李逵心窩裡射來。不想梁山陣上焦挺恐李逵有失,一雙眼不離左右。見譚勇搭箭,先已大踏步搶到。待那支箭飛到,大叫道:“休放暗箭!”言未絕,一朴刀將箭撥下。那支箭吃那一撥,餘勢未衰,直射在李逵左腳背上,身如泰山一般,望後便倒。宋江見了,大叫:“孩兒們救人!”呂方、郭盛雙馬飛出,邀住譚信。那邊廂,焦挺已扛李逵回陣去了。
譚勇見了,心下大怒,挺陌刀直出陣前。早見對陣飛出一個莽和尚來,正是花和尚魯智深。不由分說,掄起禪杖便打,譚勇忙舉刀相迎,兩個正是對手。譚仁見了,綽條槍殺將出來。梁山陣上一將高喝道:“賊子休得張狂,教你識得爺爺手段!”宋江看時,卻是沒遮攔穆弘,出陣攔住譚仁便鬥。
當時兩陣上,共看那九位英雄,分做四對廝殺。金鼓齊鳴,兵戈交擊。花榮與欒廷玉斗了多時,見欒廷玉手段高強,暗忖道:“不用這個法,如何勝他?”賣個破綻,回馬便走。欒廷玉素曉得花榮弓箭了得,便霍地勒轉馬,來助譚信。原來譚信雖抵得住呂方、郭盛,兀自遮攔多,攻取少。當下花榮見欒廷玉不來追趕,譚信正苦鬥呂方、郭盛兩個,忙調轉馬頭,彎弓搭箭,覷得譚信後心親切,颼的一箭射去。早吃欒廷玉瞧見,大叫:“休放冷箭!”譚信聽得提醒,忙低首俯鞍,那支箭從耳側堪堪飛過。唬得譚信心驚膽顫,不敢再戰,拍馬望本陣便走。
卻纔行無數步,不想側首忽地閃出一虎面行者--原來武松見魯智深鬥譚勇多時,各不相讓。心癢難耐,便奔出陣來接替魯智深,不想正瞧見譚信拍馬欲走。當時武松趁那空當,縱步上前。撇了左手戒刀,一把抓住馬尾,使出那天字第一號神力,盡力一拽。那馬吃痛,壁直立起來,將譚信掀翻在地。武松大踏步上前,右手刀落,胳察一刀,早把譚信剁下頭來。
譚氏寨衆人見了,大驚失色。譚三娘、譚嚴雙馬齊出,圍住武松。那邊欒廷玉見譚信身死,大吼一聲,一飛錘望穆弘打去。穆弘本事原敵不得譚仁,被殺得風緊雲旋,正自性賭命換之際。不及防備,被一錘正中側胸,翻身落馬。宋江見了,忙驅兵掩殺過去,譚智也驅兵迎殺過來。兩下混戰一場,天色昏黑,各自收兵而回。
且說宋江收兵回營,衆頭領都來探視穆弘。原來穆弘上陣未着重甲,加之不及防備,胸骨都打碎了。傷勢甚重,吐血不止。宋江急叫營內醫士調治,怎奈傷勢甚重,醫士束手無策,唯有嘆息而已。吳用又說李逵腳受箭傷,已用車子載回章丘休養。宋江見說愈怒,便教盡起三軍,連夜攻打譚氏寨,吳用等苦勸不住。宋江親引軍馬猛攻譚氏寨,時值天黑,辨物不明。吃寨內灰瓶金汁,滾木礌石迎頭砸下,死傷甚重。衆頭領又勸,宋江見強攻無益,只得忿忿而退。
是夜,衆頭領於寨內會議,商討破敵之策。魯智深道:“譚勇那廝,年紀雖輕,端的好本事!手段高!灑家與他鬥了多時,只得個平手。明日再戰,定要見個輸贏。”吳用擺手道:“我觀譚氏寨衆人,才略非祝家莊、曾頭市諸人可比。自古:'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若單憑武力取之,我軍也定折損不小。我夜裡尋思,那譚氏寨上並無會用法術之人。來日搦戰,可暗教樊瑞兄弟作法擾敵。我等乘勢掩殺,可獲全勝。”衆人稱是。當晚二更時分,穆弘身死,衆人哭了一場,宋江教戴宗將穆弘屍身連夜運回章丘去了。
回說譚氏寨內,譚保義聞知折了譚信,只搶得沒頭屍首回來。心中悲慟,咬牙切齒道:“老夫與那梁山泊不共戴天,不報此仇,誓不爲人!”說罷,哭得如淚人一般。衆人勸說半晌,方纔止住。當時寨內設了靈堂,衆人戴白,舉哀祭奠。
譚智見梁山勢大,連夜與衆人商議拒敵之策。譚勇道:“宋江等雖失了本寨,然軍中智勇猛將尚在。我等以弱擊強,誠非良法。”譚仁道:“照如此說,二哥之仇便不報了麼!”譚勇道:“非也,自古道:‘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若能除得宋江,則羣賊無首,圍困自解。往日交戰,我曾欲以弓箭射之,只是賊人中小李廣花榮箭法高超,護定宋江左右,防備甚嚴,幾次三番不能下手。”譚嚴聽得這話,驀地提起一個念頭來,忙拍膝道:“若論斬除渠魁,小弟卻有一法。”正是:你懷興雲吐霧法,我負通天徹地能。畢竟不知譚嚴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四條好漢:
童猛 鬱保四 石勇 穆弘
隕落兩位英雄:
蔡居厚 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