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何玄靈與白明等登城巡視,突然叫道:“大事不妙!”衆人忙問何故。何玄靈道:“連日大霧彌天,甚是蹊蹺。貧道本欲施法驅霧,怎奈本師張真人曾叮囑過,非緊要關頭,不可輕易施法,故而未行。適才望那霧時,隱隱嗅得溼土氣味,想必賊軍定以大霧爲障眼法,挖掘地道,圖我城池。算來這霧已接連六七日,地道此時恐已入城了!”白明聽了,慌道:“如此怎生是好?先生可有良策,救闔城百姓則個!”說罷,伏地便拜。
當時何玄靈上前,扶起白明道:“孤城無援,糧草將盡,已不可守。依貧道之意,濮州西鄰黃河,可教軍民以大霧作掩,悄悄自西門撤出。另調一軍於東門佯裝迎敵,引誘賊兵。待貧道施法,冰封黃河,軍民可退到開德府暫避,不知尊意如何?”白明此時別無他法,滿口答應。急令軍民速做準備,不在話下。
看官,宋江等人連日不見動靜,卻是爲何?原來吳用早定下計謀,教公孫勝施法起霧。先令楊&雄、石秀引五百小嘍囉,攻打臨濮縣。卻教時遷身上暗藏風火、轟天等炮數十個,雜在逃難百姓中,混入濮州僻靜處等待。只看號炮響時,即行施放。又命李雲帶五百掘地軍士,挖掘地道,直抵濮州城腳,將子母等炮埋在下面。再命轟天雷凌振整頓炮架,只待地道挖通後,放炮轟擊,衆頭領趁勢奪城。
那日正是第七日,地道、火炮等皆已完備。宋江大喜,教公孫勝收了法術,大霧遂散。點起三軍,一齊起身,把濮州城團團圍定。宋江自與吳用、公孫勝、朱武等率軍馬搖旗擂鼓,吶喊篩鑼,直抵東門。城頭官兵在望敵樓上看時,見城北一彪人馬,當先兩個頭領乃是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背後便是朱仝、徐寧、史進、薛永,引着兩千人馬殺來;城南又有兩千人馬,當先頭領乃是黑旋風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引着項充、李袞,背後便是花榮、秦明、馬麟、鄧飛。官兵正慌,驀地聽得宋江中軍隊裡,驚雷也似放起一個號炮。時遷早伏在東門邊民宅內,聞城外號炮響起,早已瞧科。趁着官兵登城守備,防備疏虞,踅到城牆腳。將那風火、轟天等數十個火炮點着,忙閃到別處去了。
當時宋江等聽得城內霹靂震響,知是時遷得手,急令引燃地道內火炮。那邊廂,凌振已令軍健豎起炮架,向濮州東面城牆,接連放了十數個火炮。饒那城牆堅固,怎當得三處轟擊?登時塌陷,磚石亂飛。那守城提轄及官兵走避不及的,早被炸得血肉橫飛,屍骸遍地。魯智深、李逵兩路軍馬見了,吶聲喊,引衆潮涌登城。城內守軍早驚得呆了,抵擋不住。南北城門頓破,梁山兵蜂擁入城。
卻說白明、何玄靈等率軍民出了西門,行不數裡,早聽得背後撕天裂地一聲響亮,知是城池陷落。白明急催百姓速行,教張傳禹引一隊兵馬,沿途護送。正行間,只聽後隊迭頭吶喊。張傳禹趕去探看,卻是跳澗虎陳達引着衆嘍囉圍住一夥百姓。原來吳用授計與燕順、王英、鄭天壽、陳達、楊春五個,各引一隊兵馬,於城西埋伏,攔截出逃官兵。不想城內軍民齊出,那王矮虎是個好色之徒,見百姓中不乏有姿色的婦人,便命心腹小嘍囉搜尋,又央陳達替他留意。陳達雖不情願,但礙於兄弟麪皮,只得應了。
當時陳達見了一夥婦女,正要下手,猛聽得霹靂一聲怒吼道:“狗殺才,待走到那裡去!”陳達猛回頭,見張傳禹飛馬舞戟搶來。心中一驚,忙挺丈八點鋼矛,拍馬相迎。張傳禹雖臂傷未愈,可想陳達豈是對手?兩個鬥了十數合,陳達心虛膽怯,手忙腳亂。被張傳禹大吼一聲,掃開鋼矛,一戟正中咽喉,攧下馬去。衆嘍囉見陳達身死,發聲喊,撇了百姓,落荒而逃。那邊廂,王英、楊春兩彪軍馬趕到。正待要救,卻被官軍兩員提轄纏住廝殺。當下張傳禹驟馬向前,兩個料想不是對手,急調轉馬頭尋燕順、鄭天壽去了。張傳禹也不追趕,教軍士護定百姓,向西而行。
約莫半個時辰,軍民早到黃河渡口。只見濁浪滔滔,洶涌澎湃。河邊無數船骸骨架,被火焚燬,伶仃飄蕩。衆人正慌,忽見何玄靈立於河畔。掣出雌雄劍來,口中唸唸有詞。只見一陣風過處,那滾滾黃河,霎時冰封。軍民見了,無不駭異。白明大喜,急急傳令,先教百姓渡河,衆軍隨後策應。片時間,大衆均已渡河,緩緩向開德府去了。
回說宋江攻打濮州,不料城東官兵頑抗。激戰一個時辰,魯智深、李逵已自南北殺入。前後夾擊,方殺盡官兵。宋江、吳用等入州衙,見是一座空城。宋江怒道:“雖是打破此城,卻不曾捉得那賊道人!”吳用道:“小生早已派燕順、王矮虎、鄭天壽、陳達、楊春五位兄弟去西門外埋伏,又調童威、童猛兩個到黃河渡口焚燬渡船,料那廝插翅難逃。”正說間,只見童威、童猛回來,報說已盡焚渡口船筏。吳用心喜。
不移時,又見燕順、王英、鄭天壽、楊春奔入州衙,說知陳達陣亡一事。宋江怒道:“我山寨兄弟一百單八人,情同手足。陳達兄弟自上山以來,大小戰陣,諸般都肯向前。今日這夥鳥男女壞我手足,豈能罷休!”當時惡狠狠地傳令下去,教秦明、花榮、徐寧、史進急引三千馬軍速去追趕,四將領命去了。宋江兀自怒氣未熄,教將虜得二十餘名官兵盡數活埋。吳用忙阻道:“兄長不可如此,若殺俘虜,恐失民心,日後無人再降。”宋江冷笑道:“這班男女,勢窮方降。軍師救他則甚!許他壞我手足,偏不許我爲兄弟報仇麼?”遂不聽吳用的話,將那俘虜盡數活埋。
再說秦明等趕至黃河渡口,卻見濮州軍民皆已渡河。兩邊隔河相望,河水奔騰依舊。秦明等目睜口呆,面面廝覷,不解其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白明等引軍民緩緩向開德府而去。當下秦明等回城,報知宋江。宋江驚詫不已,卻也沒奈何,只好將陳達厚葬了事。吳用便教李雲修補殘損城牆;楊&雄、石秀到濮州所轄各縣徵調糧草,就近招兵買馬;戴宗回山寨調雙槍將董平、摩雲金翅歐鵬、錦豹子楊林三位頭領,前來鎮守濮州,並打探盧俊義處消息。不過數日,城牆修葺畢,糧草已齊備,董平三個亦到。宋江便留董平、歐鵬、楊林領兵一萬駐守濮州,自引大軍回山寨去了。
不說濮州。只說宋江班師回山,途中正遇着戴宗、燕青兩個前來。宋江、吳用問起東平府形勢,燕青道:“盧員外取了東平府,又連破所轄各縣。不想周通兄弟被陽谷縣都頭,喚做甚麼小狄青喬鄆哥的當街打死。盧員外現已將周通兄弟屍首奪回,特遣小弟來報知哥哥。”宋江聽了,驚怒不已,便要移兵陽谷縣。武松在旁,吃了一驚,忙問道:“可是那原在陽谷縣賣雪梨的鄆哥?”戴宗道:“打聽得那廝幾年前確在陽谷縣賣梨,武都頭認得那人?”武松聽了,躊躇半晌,方對衆人說出那段緣故來。看官,當初武松鬥殺西門慶,刺配孟州。鄆哥與何九叔等各放寧家,卻怎地做了陽谷縣都頭,打死了周通?看官莫急,且聽在下慢慢道來。
原來那年武松殺了潘金蓮、西門慶,便去縣裡自首。幾經輾轉,朝廷明降。脊杖四十,迭配孟州。何九叔、鄆哥並四家鄰舍一干衆人,省諭發落,各放寧家。鄆哥出來,要去送行。不想武松已登程去了,只好隨衆人回陽谷縣。到紫石街武大家看時,早已房門閉鎖,貼了封條。鄆哥看了看武松與的銀子,想起武氏兄弟平日的好處來。暗自流淚,回家去了。
眨眼過了五七日,那日鄆哥依舊挽着柳籠栲栳,外出糴米歸來。正行到近家巷子裡,過了個拐角。只間前面巷口忽閃出兩個潑皮,截住去路。鄆哥是個乖覺的人,早瞧科了八分。見不是話頭,急轉身走時,不想身後又閃出三個無賴。不由分說,將鄆哥拳打腳踢,連那柳籠栲栳也打飛了。只聽衆潑皮邊打邊罵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小猢猻!往日你在酒店內賣些時新果品,西門大官人多曾齎發你盤纏,不曾虧負於你。你卻恩將仇報,鬧了授官廳,爲那姓武的作證。看我等今日不卸下你一條膀子來!”鄆哥捂着頭叫道:“西門慶那廝刮人老婆,害人性命,罪有應得!”衆潑皮見說,心下愈怒,更加力打鄆哥。
正鬧間,只見一個公人模樣的漢子,入到巷子裡。當時見衆潑皮正打鄆哥,拔出刀,大喝一聲道:“你們這些欺軟怕硬的狗東西,快隨我去見官!”衆潑皮內,有識得那漢的道:“侯都頭來了!”原來那幾個破落戶,往日常隨西門慶花天酒地。見他揮金如土,也順帶呷些汁水。自古道:‘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猻散。’自打西門慶身死,這夥潑皮失了孤老,沒甚揩油處,心中怨悶。打聽得鄆哥曾幫武松去縣衙告狀,便尋他出氣。當下衆潑皮見說那漢是本縣都頭,一鬨散了。那大漢見了,也不去趕。徑奔過來,扶起鄆哥。
當時鄆哥捂着臉道:“適才多謝侯都頭搭救。”那漢道:“你認得我?”鄆哥道:“陽谷縣馬兵都頭侯誠,誰不識得?先時曾見都頭請武都頭吃早飯。”那漢笑道:“我與武都頭情同手足,那日在授官廳,便見過你。這幾日我正有事要尋你,一來不認得你家,二者公務纏雜。今日從何九叔那打聽得你家,便來尋你。”鄆哥道:“既如此,請到寒舍一敘。”便尋了那柳籠栲栳,引着侯誠望家裡來。
鄆哥甫入家門,叫聲苦,不知高低。只見老爹蜷縮在地,一動不動。鄆哥看時,氣息毫無,早已身死。原來那夥潑皮打聽得鄆哥家,尋鄆哥不見,便把喬老兒拖出屋,一頓拳打腳踢。那老兒已過耳順,更兼體弱多病,怎禁得這般打?登時殞命,嗚呼哀哉。當時鄆哥見老爹身死,伏地慟哭,那一腔怒火直從兩眼噴將出來。當下托地跳起來,便要尋那夥潑皮廝並。侯誠忙攔住道:“老爹仙去,當務之急便是處理後事。況且你又不識得那夥人,那裡去尋?自古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夥人中有一個我卻識得,喚做牆頭草王五。此事你只依我,定還你一個公道。”鄆哥聽說,方纔止住。
當下侯誠、鄆哥,同到縣衙,告王五等心懷私隙,毆打傷人致死。知縣見說,忙叫取了明白供狀。喚當值仵作一員,驗了喬老兒身屍,明白填寫屍單格目。回到縣衙,呈堂立案。侯誠將出銀兩,與鄆哥去縣東姚四郎家。取具棺材,將喬老兒盛殮。又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薦拔亡靈。不過數日,衙役早捉得衆潑皮歸案。那王五初時抵賴,吃打熬不過,只得從實招了。同案衆潑皮見了,情知不妙,也都招了。知縣便教整理卷宗,呈報東平府。又過數日,朝廷明降:“首犯王五,糾合潑皮,毆打良人致死,擬合梟首示衆。其餘四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脊杖五十,刺配三千里。”
鄆哥見冤仇已雪,方將老爹下葬。那日諸事畢,衆鄰里散去。侯誠對鄆哥道:“兄弟日後有何打算?”鄆哥道:“我止老爹一個親人,如今沒了,了無牽掛。日後之事,尚未及想,不知那日都頭尋我做甚麼?”侯誠拍額道:“你看我倒忘了,且請家中坐地,細說此事。”鄆哥應允。
當下兩個出城,投侯誠莊上來。不移時,早到莊前。鄆哥看時,果是好個莊院!週迴一遭粉牆,牆外遍種桃樹,門前蹲着兩個石獅子。入得門來,青石鋪路,夾道兩排垂柳。兩個先去正廳,拜了侯誠爺孃。侯誠問道:“兄弟可會吃酒?”鄆哥道:“卻是會的。”侯誠笑道:“且請去後堂坐地,吃杯水酒。”鄆哥應了,隨入後堂。兩個入座,莊客早搬酒食上來。
飲過三杯,侯誠開言道:“那日我去尋你,卻是受人所託。”鄆哥問道:“不知都頭受何人所託?”侯誠道:“正是武都頭。那日你等到縣衙告發西門慶,知縣不準。次日武都頭催逼,又吃搪塞過去。臨離縣衙時,到我房內說道:‘侯誠哥哥,適才相公、獄吏不準所告,眼見得是受了西門慶賄賂,不肯與小弟做主。但殺兄之仇,豈能不報?小弟自有理會處,只是有一事相托。’我便問是何事。武都頭拿出一本拳譜,說道:‘這本拳譜,彌足珍貴。如今將做大事,存亡未卜,因此不便帶在身上。我見那鄆哥,雖年紀幼小,卻有養家孝順之心。前番多曾託我哥哥,求我教他武藝。我因公務繁忙,便耽擱了,想必日後再無機會。眼下諸事雜亂,煩請哥哥代爲保管。待塵埃落定,再將這拳譜捎與鄆哥,教他好生練習。將來孝敬老父,除暴安良,莫辜負我一番苦心。’我當時應承,收了拳譜。可巧那日知縣相公差我赴外縣公幹,我便前去。不想竟生出事來,待我回來,武都頭已被解到東平府去了。我幾番尋你不着,因此捱到今日。”
說話的,那武松與鄆哥的拳譜從何而來?原來武松做陽谷縣都頭時,曾奉知縣之命送一擔禮物去東京親眷處,謀個升轉。武松帶了伴當,監押箱籠車子,取路南行。不止一日,早到東京城。武松往日不曾到過東京,見城內錦繡繁華,人物光景,果然與衆不同。那兩個知縣心腹曾到過東京,識得路徑,一地裡來到知縣親眷處。投了書信,交割箱籠,便尋客店歇腳。次日,兩個土兵對武松道:“武都頭,這東京城是個繁華去處。既然來了,何不出去遊玩一番?”武松尋思道:“等回書也需幾日,既已交割了物事,在客店閒着無趣,出去玩耍一番也好。”便應承了。
當時三個出店,一路閒行。見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東瞧瞧,西看看,不覺行到一座橋上。武松在前大踏步走着,只顧貪看景色,卻沒顧及腳下。不覺撞倒一人,低頭看時,卻是個老者。武松慌忙扶起,欠身施禮道:“適才甚是衝撞,請恕武松則個!”那老者上下打量武松一番,點頭笑道:“不妨事,壯士卻纔說自己是武松,可是那景陽岡上打虎的好漢?”武松拱手道:“說來慚愧,正是晚輩。”老者喜道:“正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你我既恁地投緣,便同去吃一杯酒如何。”兩個土兵見說,自識趣兒。便對武松道:“既如此,武都頭且去吃酒。我二人再去別處逛逛,晚些回客店便是。”武松道:“也好。”當時兩個土兵向老者唱個無禮喏,自去遊玩不提。
且說老者引武松轉彎抹角,來到一家酒樓,揀個濟楚閣兒。老者坐了主位,武松對席。酒保唱了喏,認得老者,便問道:“周教師,酒食照舊?”老者點頭。當下酒保一面鋪下新鮮時蔬,魚肉果菜,一面燙酒上來。兩人對飲一杯,老者方開言道:“老漢姓周名侗,平日愛耍些拳棒,結識天下好漢。前些日子,聽過往客商說起。有個好漢武松,在景陽岡赤手空拳打死了大蟲。不想今日相識,豈不是緣分?”武松忙問道:“前輩莫不是江湖人稱陝西大俠鐵臂膀的周侗?”周侗擺手道:“虛名而已,不足掛齒。”武松大喜,當下推金山,倒玉柱,望周侗拜道:“晚輩眼拙,有眼不識泰山。”周侗連忙扶起。
當下兩個閒談,說些江湖之事。武松將怎地投奔柴進莊上,怎地遇得宋江,怎地回鄉尋兄卻打了大蟲,及至如何來東京都說了一遍。周侗聽罷心喜,又問了些拳棒。見武松說的有理,心中愈喜。便對武松道:“適才閒談拳棒,見你說的在理,卻有些粗泛。老漢有心點撥你一二,不知尊意如何?”武松大喜道:“如蒙前輩指點,三生有幸!”當時同飲數杯,武松攔住周侗,算還了酒錢。兩個同回周侗家中,周侗將那拳腳槍棒,一一從頭指點。自那日起,武松每日都去周侗家中討教。周侗見武松知書達理,舉一反三,心下甚喜。便盡心點撥他,不在話下。
光陰迅速,卻早過了五七日。那知縣心腹已討了回書,便與武松商議回陽谷縣。武松道:“不急,容我出去一遭,回來再走不遲。”便徑奔周侗家,告知事畢將返。周侗聽罷,嘆口氣,入到屋內。不移時,走出來,將一本書交與武松道:“你我相處雖短,但意氣相投。你這一去,山高路遠,不知何時再會。這本“金臺拳譜”,是老漢家師平南王金臺畢生所學。家師曾偕結義兄弟,力挫七十二個半擂臺。拳打西夏武士,掌劈北國石猴,威震天下。因此上江湖有言:‘王不過霸,將不過李,拳不過金。’今日老漢將此拳譜交託與你,望你能善觀熟練,懲惡揚善,不負先人之名。”武松聽罷,拜謝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晚輩雖不曾正式拜師,然心早認可。今日之後,當謹記師傅教誨,請受弟子三拜。”說罷,拜了周侗三拜。周侗灑淚,扶起武松,便教安排酒食送行。武松那裡吃得下,眼中墮淚。便拜辭了,自回客店。一行取舊路回陽谷縣去了,前事已完。
回說侯誠將拳譜取出,交與鄆哥。鄆哥流淚道:“不想武都頭如此掛念,可惜我不通武藝,只怕有負他的心意!”侯誠道:“休如此說,自古‘熟能生巧,久病成醫。’今後你我便兄弟相待,無分彼此。賢弟只管在此住下,習學拳譜。往來之事,也好有個照應。”鄆哥謝了。自此鄆哥便在侯誠莊上住下,轉眼半月早過。
忽一日,鄆哥對侯誠道:“侯大哥,小弟昔日雖些許認得幾個字,卻不曾習學武藝。武都頭所留拳譜,雖日夜研習,卻不得要領。小弟尋思尋訪名師,從頭學起。今日特來告辭。”侯誠道:“賢弟既有大志,若是強留在此,誠恐誤了賢弟前程。若不留賢弟時,麪皮上卻不好看。愚兄有個去處,可容賢弟安身立命,大展宏圖。只是不知尊意如何?”鄆哥道:“小弟已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但有去處,哥哥但說無妨。”侯誠道:“適才賢弟說起拜師學藝,卻有一個好去處。我有一家叔,姓侯名蒙,現做中書侍郎。他是個識才之人,多曾提攜後生才俊。現今各地興辦武學,愚兄與你去見家叔,求他保舉賢弟入東京武學。那裡人才濟濟,賢弟若到彼處,定大有裨益。”鄆哥拍掌道:“若得哥哥相助,入得武學,實乃三生有幸。”當時商議定了,準備動身。
次日一早,侯誠便去縣衙告假。打拴包裹妥當,侯誠、鄆哥迤邐望東京來,不日早到,徑投侯府。老門子認得侯誠,喜道:“中書大人今日正巧在家。”邊說邊引兩個入府,到正廳坐了。便轉入屏風後去通報。不多時,只見侯蒙出來。鄆哥看那侯蒙,六十上下年紀,七尺長短身材。雖生得鶴髮雞皮,形容醜陋,但雙目炯炯,和藹可親。
鄆哥見了,伏地便拜。侯誠施禮道:“侄子多時不曾前來探望,叔叔一向安好?”侯蒙道:“老夫尚好。賢侄一向在陽谷縣居住,今日甚風吹得到此?”侯誠道:“小侄無事,也不敢來叨擾。今日前來,特爲這鄆哥小兄弟。”說罷,便拉起鄆哥向前,將他身世遭際,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對侯蒙說了一遍。侯蒙聽了,見鄆哥雖年紀幼小,卻天生透着一股機靈勁兒。更兼身世悲苦,與自己幼時相仿,不覺心生憐愛。
當下侯蒙問道:“賢侄所託甚事?”侯誠答道:“這鄆哥小兄弟孤苦伶仃,欲拜師學藝,報效國家。小侄想到當今朝廷興辦武學,便想請叔叔舉薦入學,不知可否?”侯蒙道:“看他聰明伶俐,更有賢侄所薦,老夫理當協助。但賢侄不知,入這武學,卻有規矩。其一便是現今諸州置武學,東京武學生員多由地方選考升貢。未入州學而直入東京武學,需有京官兩員保舉。這倒無妨,我自與朝中好友舉薦便是。其二便是應試者需人材弓馬考試合格,方可入學。這小兄弟往日不曾習武,要過考試卻難。”
鄆哥見說,眼中噙淚,拜伏於地道:“小人父母俱亡,孤苦無依。今日自身不濟,難以入學。此前雖未曾與阿公謀面,然看着面善,竟似親人一般。如蒙不棄,斗膽請阿公收做孫兒可好?”那侯蒙膝下無孫,聽了這話。一來喜鄆哥伶俐,二來憐鄆哥悲苦,便上前扶起鄆哥道:“你我雖是初見,然遭際坎坷,竟是一路人。你既有這份心,今日我便收你做孫兒。不唯是親人,也做個忘年好友。”侯誠見兩個認了爺孫,也滿心歡喜。
侯蒙對侯誠道:“鄆哥年紀尚小,今年不可入學。賢侄可帶他先回陽谷縣,請名師教習文武。待到明年武學春試時,再來東京。彼時年齡已足,也學的些本事。那時我再保舉入學,豈不兩全?”侯誠大喜。鄆哥道:“孫兒定不負阿公厚望。”侯蒙聽了,滿心歡喜。鄆哥又拜了侯誠,認了叔侄。兩個就在東京住了數日,辭別侯蒙,回陽谷縣去了。
兩個上路,不日回到陽谷縣。侯誠對鄆哥道:“我雖懂些拳腳棍棒,但苦於公務纏雜,不能專心教你。現今陽谷縣有一武師,姓陳名廣。精通諸般武藝,尤擅槍法。若拜其爲師,定可學得真本事。”便引鄆哥前去拜師。那陳廣見鄆哥聰慧,便收他爲徒。每日盡心傳授諸般武藝,件件都點撥得奧妙。鄆哥並無名字,便自取名喬慕武,以備日後之用。侯誠又教鄆哥學文,看習兵書戰策。鄆哥是個百伶百俐的人,觸類旁通,又勤學苦練,不覺文武日益精進。
荏苒光陰,早到次年春季。鄆哥把那十八般武藝,都從頭學得精熟。侯誠便與鄆哥計議道:“東京武學春試在即,可收拾起行了。”又取出一封書信,對鄆哥道:“賢侄,今番我有公務在身,不能陪你同往。便派莊客隨你去,到東京後切記小心在意。若入了學,千萬寄信報與我知曉。”鄆哥應了。次日,侯誠喚兩個心腹。拴束包裹,隨鄆哥赴京。臨別,侯誠又取出一錠十兩大銀來,送與鄆哥。鄆哥道:“蒙阿叔這般相助,侄子結草銜環,難以爲報。”當下灑淚作別,上路去了。
只說鄆哥一行曉行夜宿,於路行了半月之上,到了東京,徑投侯蒙府上。侯蒙看鄆哥時,已與上年大有不同。身材添長了許多,經一年打熬,出落得有模有樣。生的白淨面皮,眉清目秀。腰細膀闊,神采奕奕。當下鄆哥又在侯蒙面前演習所學武藝,侯蒙看了喝彩,心中甚喜。便對鄆哥道:“保舉之事,業已辦妥。只待本月二十四日,就於武成王廟舉行春季附試。屆時孫兒可一展身手。”鄆哥道:“阿公放心,孫兒定當全力以赴。”
好容易盼到附試之日,鄆哥扎束妥當,隨侯蒙到武成王廟來。先在廟門處勾畫了姓名。入到門內看時,只見遠遠一座大殿居中坐落,殿前階下鋪着一條石子路,兩邊立着武士浮雕。蒼松翠柏,掩映其間。侯蒙引鄆哥徑直入了大殿,見了武學諭羅戩。當時施禮罷,說知薦舉一事。羅戩道:“大人放心,公子已入附試名冊。只待時辰到時,聽得召喚,前去便可。大人可在此間稍候,請公子前去準備。”侯蒙道:“多擾了。”當下鄆哥自隨人出殿去了。約莫一個時辰,只見鄆哥回來,笑容滿面。侯蒙忙問道:“考試如何?”鄆哥道:“卻還好,只等三日後公佈錄取榜文。”侯蒙頷首。當下二人辭別羅戩,自回府不提。
彈指一瞬,三日早過。那日一早,鄆哥請了侯蒙安。吃罷早飯,獨自出府,投武成王廟來。比及到時,見一簇人衆圍住了廟前門牆邊看榜。鄆哥擠進去,上下看時,只見數內一行寫道:“外舍第三名喬幕武,外場馬射六鬥,十矢中六;步射九鬥,十矢中八;內場兵法大義,十道通五。時務邊策一道,亦屬優等。”鄆哥見了,喜不自勝。急回侯蒙府上來,不覺在街上快行了幾步。不想卻與一人當胸撞着,那人手中藥包跌落。鄆哥忙道:“甚是冒昧。”急替那人揀拾藥包。那人亦俯身拾藥,擡頭見了鄆哥,叫聲:“我不是夢裡麼?可是喬家小哥!”鄆哥急擡頭,定睛看時,喜上眉梢,叫聲:“鶯兒妹子,你如何卻在這裡?”不是鄆哥撞見這個人,有分較:福禍無常竹馬散,快意恩仇拳腳飛。鬨動京師,大鬧武學。正是:豪氣縱橫三萬裡,威名響震四百州。畢竟鄆哥撞見的卻是甚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一條好漢:
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