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梁山衆人聞知童貫、蔡京保舉京東東、西二路提刑,前來征討梁山,便問計於吳用。吳用笑道:“童貫派兩路兵馬南北並進,自以爲得計。殊不知兵不在衆而在精,今朝廷之兵,無過禁兵、廂兵、民兵、蕃兵耳。能堪用者,不過禁兵、蕃兵,然十之八九均在西北及京畿,其餘均不足爲道。今朝廷派此等烏合之衆,分兵前來,不是討死又是甚麼?至於破敵之法,公明哥哥、盧員外可兵分迎敵。小生料這兩路官軍必打廣濟軍、萊蕪縣過,不待他起行,我等先於半路截住。只需如此如此,破敵必矣。”宋江大喜,便差馬麟、鄧飛前去濟州替回單廷珪、魏定國。衆頭領摩拳擦掌,只等迎敵官軍。
次日晌午,單廷珪、魏定國回到大寨。宋江教設筵洗塵。飲酒中間,吳用喚裴宣調撥下山人馬。
宋江部下:軍師吳用、秦明、花榮、劉唐、黃信、單廷珪、呂方、郭盛、孔明、孔亮、蔣敬、陶宗旺,引馬步軍兵五千。李俊、張橫、張順領水軍五百駕船接應。
盧俊義部下:軍師朱武、林沖、李應、朱仝、雷橫、魏定國、燕青、凌振、鄒淵、鄒潤、杜興、施恩,引馬步軍兵五千。阮氏三雄帶水軍五百駕船接應。其餘頭領,看守寨柵。
分撥已定。次日天曉,宋江引兵下山迎敵青州軍馬,盧俊義引兵迎敵應天府軍馬。柴進等頭領相送下山,自回去了。
話分兩頭,且說應天府知府蔡居厚,接得東京調兵敕旨並童樞密札付,便請提刑任諒議事。不多時,任諒早到。原來這任諒曾應過本州武舉,身長八尺,膂力過人,慣使一柄撥風鑌鐵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往日多曾收捕本路盜賊。當下蔡居厚告知朝廷調兵之事,任諒欣然領命。當時任諒辭了蔡居厚,自去選點軍兵,關領軍器,拴束鞍馬,整頓糧草,按約定之日起行。
正忙之間,忽有小校來報:“鴻慶寺主管宗澤來見。”任諒便教請入。只見小校引着一員老將入到大帳。任諒看時,見那老將年近六旬,鬚髮皆白,下拜施禮道:“聞聽提刑奉旨討賊,宗某願爲馬前一小卒!”任諒慌忙扶起道:“老將軍快請起,兀的折了晚輩草料。若蒙相助,求之不得。只是老將軍年過半百,倘有差池,恐有損一世英名。”宗澤厲聲道:“昔廉頗七十,尚能馳騁殺敵,我猶不及古人耶?”任諒道:“老將軍爲國爲民,忠勇可嘉。只是出征之事,非小將一人擅斷。且請老將軍暫回,待我稟過蔡知府,再定計較。”宗澤見他如此說,只好告辭,自回寺去了。
是夜,任諒料理諸事畢,便向蔡居厚稟明此事。蔡居厚道:“你如何這般糊塗,那宗澤原爲登州知州,因天子敕命建造神霄宮,他極力上疏反駁,甚不虔誠,故而被貶黜到此。現擔着虛銜,誰敢起用他?你自引兵馬前去,不必理會便是。”任諒聽了,只得應承。
次日天明,任諒點起本路提轄周師銳、馬安國,並本府緝捕使臣黃叔敖,帶領一萬軍馬,望濟州府進發。兵行半路,早有伏路小校來報:“梁山賊兵四五千人,已於昨日打破廣濟軍,現於城內屯紮。”任諒尋思道:“我本欲直襲濟州,不想賊人竟如此迅速。只好先在城外紮寨,且觀虛實。”當下傳令軍馬於廣濟軍南十里下寨。黃叔敖諫道:“賊人新破廣濟軍,勢焰正盛,定疏於防備。秦末項梁即因勝而驕,被章邯大破於此地。將軍何不仿效章邯,突襲敵城,定可一舉殲之。”任諒笑道:“非也。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今賊衆不滿五千,我等勞師遠來,若即刻攻城,賊人固守,此城難下。那時兵鋒受挫,殊非上策。不如修書約其來日交戰,我等兵力倍於賊人,定能勝他。”便不聽黃叔敖之言,即刻修書一封,令兵士投書去了。
且說盧俊義等打破廣濟軍,正在城中商議軍情重事。只見小嘍囉來報:“官軍於城南十里下寨,投書到此。”盧俊義接過,看了一遍,交與朱武道:“此是官軍所下戰書,約於明日城外決戰。”朱武笑道:“適才伏路小校來報,官軍兵馬約萬餘人。敵將定是欺我等兵少,想以數量取勝。小弟已事先與魏定國兄弟商議,派雷橫、燕青,鄒淵、鄒潤,杜興、施恩各帶五百火兵於城南、東、西三面埋伏,並教凌振於城內各處安放風火、轟天等炮數百個,連帶柴草、煙硝等物。明日我等出城交戰,可佯裝不敵,賺他入城。到時三路伏兵齊出,員外從北面帶兵殺回,堵塞四門,並向城中施放火箭。此乃關門打狗之計,管教官軍盡數葬身火海。”盧俊義聞言大喜,又問道:“城內百姓如何?”朱武道:“小弟已將城中倉廒糧米大半散給各家,放其出城向北投別處去了。眼下戰況緊急,也顧不得許多。”盧俊義頷首。當時批了回書,約定明日交戰。那投書的兵士自回。任諒接了回書,心中暗喜,只等來日交鋒。一宿無話。
次日,任諒與周師銳、馬安國、黃叔敖商議,教兵士四更造飯,五更披掛。約莫黎明時分,點起軍馬,拔寨都起,望廣濟軍來。離城二三裡遠近,早望見梁山人馬於城外列下陣勢。任諒擡眼看時,只見盧俊義居中,上首豹子頭林沖、美髯公朱仝、神火將魏定國。下首神機軍師朱武、撲天雕李應、轟天雷凌振。後面阮氏三雄。引三千軍馬,出城迎戰。看那些小嘍囉時,衣冠不整,兵器東倒西歪,毫無章法。任諒笑道:“賊人如此軍容,真乃烏合之衆。”周師銳、馬安國也笑。黃叔敖道:“或是賊人障眼法,亦未可知。將軍切不可輕敵!”任諒呵斥道:“行軍打仗,全靠果決。似你這般疑神疑鬼,成何大事!”說罷,當先出馬,直臨陣前。
當時兩軍相迎,旗鼓相望。任諒躍馬持刀,高聲叫道:“你等不知死的草寇,我不去尋你,倒來捋虎鬚。今日天兵到此,速速下馬受縛。若還執迷抗拒,頃刻叫爾等化爲齏粉!”言未了,早惱動梁山陣上一個英雄,縱馬挺矛,飛出陣前,正是豹子頭林沖。官軍隊裡,提轄周師銳,縱馬舞刀,搶出陣來,徑奔林沖。兩個鬥無十合,吃林沖大喝一聲:“着!”周師銳不知所措,被一蛇矛刺中心窩,翻筋斗顛下馬去。任諒見了,心頭怒起,掄動撥風大刀,望林沖便砍。兩個矛來刀架,刀去矛迎。酣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林沖虛刺一矛,任諒急閃時,林沖得空勒轉馬頭便走。任諒暗忖道:“眼見得這廝不濟事了,待我趕上去先斬他立威。”
當下任諒縱馬直追過去。梁山陣上,朱仝、李應雙騎飛出,迎住廝殺。黃叔敖見了,恐任諒有失。吶聲喊,率官軍一齊掩殺過去。梁山軍馬大亂,扭身便走。朱仝、李應撇了任諒,徑奔城內。任諒暗自得意,正欲趕時,只聽腦後黃叔敖大喊:“將軍且慢......”急回頭時,不防李應早掣飛刀在手,一刀擲來。任諒急閃不迭,正中左臂,霎時鮮血淋漓。任諒大怒,也顧不得黃叔敖,飛馬直搶入城。當下殺散守門嘍囉,獨不見李應。只見賊兵狼奔豕突,四散奔走,便縱馬直趕過去。轉過數個街口,前面地閃出一將,正是玉麒麟盧俊義,橫槍立馬大喝道:“你已中計,還不下馬受縛!”任諒那裡聽得,掄刀便砍,盧俊義接住廝殺。鬥過五七合,任諒左臂便覺支撐不住,只得敗走。盧俊義也不趕他,匹馬投北去了。
且說黃叔敖見任諒左臂負傷,獨自殺入城內。恐其有失,忙與馬安國揮軍殺進城中接應。卻見任諒單騎轉回,兩下接着。任諒道:“賊人已棄城逃去,速去追擊。”黃叔敖道:“將軍左臂着傷,宜先教隨軍醫士包紮。賊人既已棄城,窮寇莫追,可先命軍士......”說言未了,早見小校來報:“城內民宅四處堆滿柴草,硫磺等物,四下裡尋不見一個百姓。”黃叔敖聽了,驚得面如土色,跌足嘆道:“我等中賊人火攻計了,將軍快命全軍速速出城!”任諒聽說,也自心驚,忙引衆軍向南門衝去。只見漫天火箭射入城內,街邊兩旁民宅全都燒着。此時正值晌午,晴空萬里,赤日炎炎,助那火勢,遮天價燒將起來。
任諒等奔至南門,正要出城。忽見城門邊撞出五百賊兵,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三二十輛火車,車上都裝滿蘆葦引火之物。賊兵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磺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着,飛搶過來。當先兩條好漢堵住城門,正是雷橫、燕青。任諒等見了,不敢迎敵,慌忙退入城內。猛聽得驚雷也似一聲響亮,震天動地,驚得衆人不知所措。原來凌振預先埋藏子母炮被火箭引燃,當時城內火炮都着,此起彼伏。任諒等不知所措,忽聞東門傳說道:“一個長軀大漢,一個獨角大漢,引着四五百火兵殺來,阻塞城門。”又聽西門報道:“三五十輛火車塞住城門,外面賊兵圍得鐵桶一般。衝出去的都被一刀一個,戳下護城河裡去了。”任諒等聽了,叫聲苦,不知高低,只得投北門來。
當時衆人奔至北門,不見一個賊兵。任諒以手加額道:“且喜這一路並無賊軍。”急引軍出城。早見盧俊義引着一衆軍馬當面迎着。魏定國長刀一揮,麾下五百火兵,推出五十餘輛火車,飛搶過來。人近人倒,馬過馬傷。官兵被燒得焦頭爛額,跳入護城河內者不計其數。黃叔敖見狀,仰天嘆道:“本欲爲國討賊,不想今日死於此地!”抽佩刀自刎而亡。
任諒見了,羞忿難當,咬牙回顧馬安國道:“事已至此,我等唯有拼死一搏了!”便不顧火焰灼傷,與馬安國突火而出。此時城內火焰障天,炮聲隆隆。城外朱武已驅兵殺盡官兵殘卒,四下合圍,將任諒、馬安國二人困在圈子裡。盧俊義見了,拈槍來鬥任諒。那邊魏定國舞刀迎住馬安國。任諒到了此際,已是有死無生,狠命相搏。但禁不得左臂疼痛,勉強鬥了二十合,被盧俊義覷定破綻,一槍桿敲落下馬。衆嘍囉吶聲喊,一發上前活捉了。那邊馬安國苦鬥魏定國,只辦得架隔遮攔。忽見主將被擒,心中慌亂,刀法不依古格。被魏定國一個斜切藕,屍首劈做兩半個,命喪黃沙。
當時朱武見官軍覆沒,縱馬上前,對盧俊義道:“此番破敵,官軍十損八九。任諒既已被擒,可押至公明哥哥處發落。廣濟軍現已焚燬,斷壁殘垣,據之無益。此地毗鄰曹州、單州,南近應天府。小弟已探得曹州城高池深,破之不易。不如先取單州,以爲根本。待山寨援兵到來,再併力攻打應天府。若能取之,則京東西路一帶震動,大事可成。”盧俊義點頭稱是。當下便把任諒用囚車盛了,差燕青星夜解投宋公明處;教小嘍囉速回山寨,調取援兵;命李應、魏定國、杜興、施恩爲先鋒,引兵兩千,前去攻打單州單父縣,大軍隨後接應。當時吩咐已了,衆人分頭行事。按下慢表。
斷章句,話分兩頭。卻說自那年梁山打破青州,殺了慕容彥達後,朝廷新派一官兒赴任。青州百姓日日巴望着派來一位清廉官吏,不想換湯不換藥,這新到知州乃是徽宗天子小劉貴妃之弟,名喚劉櫝。原是個酒保之子,潑皮破落戶。因仗着姐姐的勢,雞犬升天。自知青州,橫行霸道,魚肉鄉里。媚上欺下,無惡不作。攪得百姓怨聲載道。
那日劉櫝正在府中後花園飲酒,左右呈上東京敕旨並楊太傅札付,要起本路兵馬,會合剿賊。劉櫝看了,便即刻教喚本州提刑前來相商。看官,你道這劉櫝爲何這般乾脆?原來那小劉貴妃當初曾因事繫獄,多虧楊戩保奏,取回宮內,方纔復得恩寵,累遷至貴妃之位。這劉氏姐弟自然對楊戩感恩戴德。那童貫也知曉這段緣故,因此特請楊戩寫一札付,催促儘快起兵,進剿梁山。
當時青州提刑得信,急趨府中,當廳立定。那提刑姓蒲,雙名宗孟。原是本州兵馬都監黃信屬下提轄,自幼耍槍弄棒,有些武藝在身。獨有一件事你道巧不巧?原來這蒲宗孟與黃信生得十分相似,不知曉的都誤認作親兄弟。當初黃信爲都監時,多曾看窺他。那年慕容彥達曾派他領兵接應黃信,不想行至半路,聞聽黃信已隨秦明降賊,上了清風寨。蒲宗孟只得返回。後來梁山打破青州,蒲宗孟趁亂出城,逃過一劫。劉櫝上任後,初來乍到。因蒲宗孟熟悉本地風俗,又殷勤恭敬,便將他收爲心腹,升做本路提刑。一者借蒲宗孟熟悉本地風土,二來靠他勢力鎮壓不滿百姓。兩個狼狽爲奸,人盡皆知。
當下劉櫝將出敕令,交與蒲宗孟看了。蒲宗孟道:“既蒙恩相差遣,小人當速整頓軍馬前去。不知相公可有甚言語吩咐?”劉櫝笑道:“人都說你善揣人意,果然不差。此去剿賊,別事不打緊,你只需記得一件事。逢州過府便可就地駐紮,緩緩行軍。梁山泊那夥賊人智勇猛士極多,不是好惹的。本州軍馬得來不易,還需留待日後守禦本州,管轄治下。不值得與強賊廝並,你可曉得?”蒲宗孟道:“恩相言語,小人銘記在心。”
當時蒲宗孟領了均旨,點起本州兵馬都監王成,巡檢高公純、錢懌,並馬步軍兵一萬。又乞請劉櫝,去甲仗庫內選揀衣甲盔刀,分俵三軍已了,伺候出軍。那劉櫝親到城外犒軍,以示隆重。蒲宗孟等告辭起行,浩浩蕩蕩,奔梁山泊來。
回說宋江一路下山北行,剛出東平府地界,早有探馬報道:“青州知府差提刑蒲宗孟,引一萬官兵南下。”宋江便與衆人商議迎敵之策。吳用道:“聽聞那劉櫝和那慕容彥達是一路人,上任以來鬧得青州雞犬不寧,實不足爲慮。只不知這蒲宗孟是何許人?”黃信道:“小弟卻與他相識。先時小弟做青州兵馬都監時,此人曾在麾下,本事一般,卻爲人圓滑,善迎人意。又有一事湊巧,這人與小弟模樣恰似一個孃胎裡生的,此事我師秦統制也曉得。”秦明笑道:“我與那廝曾有過一面之緣,容貌確與黃賢弟無二。”衆人聽罷,個個稱奇。吳用環顧衆人笑道:“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破敵之計,都在這裡了!”隨即喚孔明、孔亮,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又喚單廷珪、陶宗旺受計道:“你兩個便這般這般......”再叫李俊、張橫、張順,也吩咐了。衆人各自受計去了。
且說蒲宗孟引兵登程,便依劉櫝的言語,一地一站,一步一停。逢州過縣,搜刮一空。各地官員沒奈何,只得陪着笑臉,好酒好肉供着。沿路州縣百姓,無不切齒價恨。那日正行間,只見軍校來報:“軍前有三五個人,渾身血污,不知何故。”蒲宗孟叫喚至馬前,詢問緣故。幾個人跪下叩首道:“我等本是萊蕪縣人,前日梁山賊打城,吃知縣相公守禦住了。怎奈賊兵衆多,城池旦夕將破。我等不甘就死,便趁夜裡賊人鬆懈,拼死殺出。不想其中一人身受重傷,行路不得,故而在此歇腳。不想冒犯將軍虎威,死罪死罪。”
蒲宗孟聽了,便問道:“賊人有多少兵馬?”一人回道:“約莫千餘人。”蒲宗孟自思道:“千餘賊寇,何足道哉。況我早聞那萊蕪縣內萊蕪監主管鐵冶事務,若與他解圍,不愁他不報答。”便笑道:“正是天假其便,我奉朝廷之命征討梁山,他卻來自投羅網。正所謂:‘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你等可在前引路,直奔萊蕪縣,掃蕩這夥草賊。”都監王成諫道:“提刑休要聽信一面之辭,當心有詐。”只見那人叩頭道:“小人等不顧性命,拼死殺出。天可憐見,得遇將軍統天兵到此,豈會反助賊人?若蒙將軍解圍,闔城百姓必感恩戴德,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何故相疑?”蒲宗孟聽了,對王成道:“都監多慮了,想萊蕪是我大宋疆土,豈容盜賊猖獗。我等既奉旨討逆,豈能坐視不救?”當下便隨那人殺奔萊蕪縣來。
行了一日,早到萊蕪縣。果見城前兩員賊目引着千餘小嘍囉,搖旗吶喊,擂鼓攻城。蒲宗孟心下大喜,忙揮軍掩殺過去。城內知縣見有援兵,便大開城門,率土兵殺出。兩下夾攻,賊兵四散。兩個賊人頭目,鬥無數合,也丟盔棄甲,狼狽逃命去了。知縣見殺退梁山賊人,心中大喜。忙接着蒲宗孟等入城,說了些千恩萬謝的話。不覺日已西沉,便教官軍一併入城,殺牛宰羊,犒賞三軍,不在話下。
是夜,月色昏暗,四野無聲。蒲宗孟並諸將與知縣在酒宴上縱論古今,正說冶鐵之事。忽聽得外面喊聲大起,一個軍校入衙,神色慌張,手指外面道:“汶......汶河發水,現已沒......沒過女牆。”衆人聞報,大驚失色。急出府前,見軍民大亂。城內大街小巷,水已過膝。登城看時,只見對面山崗之上,遍插梁山旗號。搖旗吶喊,鑼鼓喧天。汶河大水自東洶涌而來,霎時間,驚濤拍城。那水順着街巷四散奔涌,蔚爲壯觀。頃刻間,已沒過大半個城池。
蒲宗孟回頭望去,只見軍民已如甕中之鱉,會泅水的拼死掙扎,不會水的上房攀樹。四奔呼號,哭爺喊娘。真個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須臾間,房屋樹木俱被淹沒,落水溺死着不計其數。看城外時,水已沒至城頭。蒲宗孟舉手無措,只聽喊殺聲震天盈地,張橫、張順率梁山水軍,乘飛舟自城西殺入;李俊、單廷珪引玄甲兵,乘木筏從城南近城。片時間,早已飛躍城頭。手執短兵,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
知縣見此情景,早唬得魂飛魄散。恰待轉身逃走,早吃李俊趕上,一刀砍翻。城頭守軍慌作一團。那蒲宗孟畢竟是武將出身,有些膽量。抽出腰刀,望張橫劈頭砍去。張橫急閃,卻砍了個空。蒲宗孟再要上前廝殺時,不提防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卻是浪裡白條張順。右手拽定蒲宗孟左腳,喝一聲:“下來!”撲通一聲拽落水中。當下蒲宗孟亂抓亂撓,拼死掙扎。惹得張順性起,就腿邊摸出短刀來,望心窩裡胳察一刀,登時了賬。那巡檢高公純、錢懌雖有些武藝,卻不識水性。落入水中亂掙扎,早被李俊、張橫一刀一個戳死。都監王成跳上一支竹筏,正待要逃。早吃單廷珪瞧見,一槍桿敲落入水。單廷珪跳入水中,挾定王成,浮上摁下,嗆個半死,活捉上城。那邊廂,梁山軍早已殺盡城內殘兵。
當下宋江、吳用等在高阜見了,便令放起號炮,教各軍依計而行。原來自五月京師大水,天子命決汴堤泄洪。因汶河與梁山泊相通,故而水勢暴漲。出征那日,神算子蔣敬說起,這幾日是八月末,朔望月,夜色昏暗。吳用聽了,便心生一計,先教孔明、孔亮引兵佯攻萊蕪縣,卻命手下精細小嘍囉扮作逃難百姓,引蒲宗孟大軍前往。當夜卻教秦明帶兵打破萊蕪監,暗地裡教陶宗旺、單廷珪引掘地軍連夜從汶河挖條水道直通萊蕪城下。卻教劉唐將汶河下流堵住,黃信將汶河上流堤壩掘開,使汶水下瀉,隨那新挖河道灌入萊蕪城內。李俊、張橫、張順、單廷珪等準備竹筏、飛舟等物,只待河水灌入,便乘勢駕船攻城,果然得計。
且說劉唐、黃信等見飛起號炮,知已得手。劉唐便將下流堵塞之處掘開,黃信率小嘍囉堵住汶河上流堤壩。吳用又命陶宗旺將所掘河道入口塞住。比及次日晌午,水勢退去,現出平地。李俊等大開城門,迎宋江等軍馬入城。放眼望去,城內屍骸遍地。水中浸泡屍體浮腫,腥臭不可聞。單廷珪解上王成,宋江教先將其關押,聽候發落。吳用一面教出榜安民,賑濟城內尚存百姓。一面教軍士掩埋屍骸,整理房屋瓦舍,以供落腳。
當時吳用對宋江道:“此城剛被水浸,殘損不堪,不宜久屯。但萊蕪監爲襲慶府冶煉之所,上等好鐵不計其數,可留一部軍馬駐守。並命人回寨中取來湯隆,選揀好鐵盡數裝載回山,以供軍需。”宋江道:“軍師深謀遠見。”吳用道:“今日我等破了官軍,卻不必急於回山。”蔣敬道:“軍師莫不是有取青州之意?”吳用笑道:“正是。那蒲宗孟與黃信兄弟模樣相似,我等何不說反了王成,照那年呼延灼賺青州的法,由黃信兄弟假扮蒲宗孟,與王成並幾位兄弟,去賺青州。”花榮道:“軍師此計雖好,只怕故技重施,倘教人識破怎好。”吳用笑道:“無妨。兵者,詭道也。若是別人,我卻不用此計。只是那劉櫝乃酒囊飯袋之徒,憑他焉能識破?只管放心前去便是。”衆人頷首,各依命準備去了。
當時計較已定,只見小嘍囉來報:“燕青頭領押解俘囚前來。”宋江忙教喚入。當下燕青入內,寒暄已畢。便道:“盧員外依朱軍師之計,火燒廣濟軍,大破官軍。生擒提刑任諒,特遣小弟押來,聽公明哥哥發落。”宋江剛剛得勝,聞聽這話,喜上加喜,笑道:“盧員外直恁般多禮,日後但有活捉官軍將校,隨他處置便了,不必送來。”說罷,便教押過任諒。
片時間,左右羣刀手早把任諒一步一拽,推搡過來。宋江見了,連忙起身,喝道:“快解了繩索!”說罷,親自扶任諒到主位坐定,納頭便拜。任諒道:“你我官賊不兩立,不必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反朝廷?蓋爲官吏陷害,威逼的緊,不容良人安身,因此權借水泊安身。不想起動將軍,誤犯虎威,望乞恕罪!”任諒笑道:“你的話語,只怕口頭不似心頭。你說爲官吏陷害,迫不得已,棲身水泊便罷。然屢屢衝州撞府,殺害官吏良民,卻作何說?”宋江道:“量宋江怎敢與朝廷爲敵?前者打破城池,實因城內官吏污濫,民受其苦。我等衆兄弟替天行道,不得已而爲之,此心皇天可鑑。倘蒙將軍不棄微賤,就留寨內坐把交椅。待朝廷招安,那時盡忠報國,未爲晚矣。”任諒立起身,大笑道:“此言大謬了!我雖不是刀筆吏,卻也曾應過武舉,曉得前朝忠義之節。我倒問你,強盜則需招安,將軍爲何亦需招安?身在水泊則需招安而歸順朝廷,身在朝廷,爲何亦需招安而反入水泊?你也無需多費口舌,我今日已抱必死之心,要殺便殺。我寧爲國家鬼,不爲賊將也!”宋江聽罷,不覺大怒道:“我好心相勸,不想你這廝如此無禮!今日便如你所願,左右與我斬訖報來!”說罷,帳下羣刀手將任諒重新綁了。任諒大笑,自行出帳外。只聽得轅門外炮響,須臾,劊子手將任諒首級獻於階下。
宋江餘怒未消,兀自氣忿忿地,只不作聲。吳用、燕青勸說一陣,方纔消氣。當下喚衆頭領與燕青相見,宋江便要設筵接風。吳用道:“哥哥且慢,依小生之意,在那青州府衙爲燕青兄弟接風,豈不更好?”宋江聽罷笑道:“我竟忘了兵貴神速這話了。”當下與燕青說了攻取青州之計,燕青欣然願往。當時衆人整頓軍馬,按下慢表。
筆鋒一轉,另起話頭。且說單州單父縣新到任一個主簿。姓李,雙名延熙,祖貫徐州沛縣人氏。頗有謀略,亦能刺槍使棒,佈陣排兵。曾爲沛縣巡檢,因平昔仰慕周亞夫爲人,其屬下土兵,端的紀律嚴明。滿縣人口順,都喚他做小亞夫。只因惡了上官,被擠兌到單父縣做了主簿。雖遭貶黜,但這李延熙並未灰心。自到任後,所管諸事,皆悉心盡力,井井有條。知縣敬愛他,諸事多曾問計。
那日晚間,知縣在家中解衣欲睡。忽聞得家丁敲門道:“老爺,李主簿前來,說有要事相商。現在府門外等候。”知縣聽罷,便教家丁將李延熙請入正廳,穿好衣服前去相迎。當下敘禮罷,知縣問道:“李主簿深夜到此,所爲何事?”李延熙道:“梁山賊兵不日將到單父縣,特來報知恩相,早作準備。”知縣聽得梁山二字,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忙問道:“李主簿如何得知這個消息?”李延熙不慌不忙,起身叉手向前,說出這個緣故來。有分教:單父縣外,英雄初嘗敗衄;青州城前,豪傑重施奇謀。畢竟李延熙對知縣說出甚麼緣故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