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轉過身來,擦一把滿臉的水珠,望着杏花說:“這一大早的,你找他幹嘛?”
杏花撒謊說:“村長有急事找他。”
“找他幹啥?”
“好像是寫稿子。”
奶奶擺擺手,說:“那不行,他去城裡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去城裡了?”杏花下巴都差點驚掉了。
“是啊。”
“啥時去的?”
“昨天下晌啊,對了,就是你來過之後,他就接到了電話,說城裡有個朋友找他有急事,就趕急着去了。”
“他不是病了嗎?”
“你這個小媳婦,病了就不能好了呀?你走後,我就給他作法了,一會兒就好了。”
“哦,是這樣啊。”杏花還是有點兒不大相信,接着問,“天都那麼晚了,鎮上的班車都停了,他是咋去的?”
“騎車,騎自行車。”
“騎自行車?那……那到縣城後,還不得深更半夜啊。”
奶奶直起腰,渾濁的雙眼直直等着杏花,沒好氣地說:“你這媳婦,不相信是不是?那好,你進屋看去吧。”
杏花倒也不客氣,直奔了西屋,牀上果然空空蕩蕩。再滿屋子找了個遍,也不見陳排放的人影。
杏花心裡亂了起來,招呼都沒跟奶奶打一聲,就走出了院子。
“怎麼樣?”黃順昌從牆角旮旯鑽了出來。
杏花搖搖頭,說:“人不在,昨天就進城了。”
“不會吧,是不是那老疙瘩糊弄你?”
“我都進屋看了,的確沒人。”
“臥槽,見鬼了?”黃順昌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珠轉了幾轉,然後一揚手,說,“算了,就當做了個夢吧。”
說完,轉身離去。
麻痹滴!那喊聲、那刀聲真真切切,咋會是夢呢?
可不是夢又會是啥呢?
杏花腦子裡塞滿了亂麻,殭屍一樣回了家。
進屋後,突然泛起一陣噁心,慌忙趴在牀沿上,哇哇嘔吐起來。
好不容易纔把堵在嗓子眼的一口粘液吐了出來,隨覺得渾身鬆軟無力,精疲力竭,連眼都花了。
正趴在牀上閉目養神,院門咯吱一聲響。
杏花一下子慌了神,赤腳跳下牀,急急火火收拾着屋裡的殘局。
小龍一進院子,就媽啊媽啊地喊開了,聽上去跟平常不大一樣,直聲直氣,不大對勁兒。
杏花趕緊走了出來,邊走邊問:“咋了小龍?咋了?”
小龍站在院子正中,兩眼呆直地望着牆角,滿目驚恐。見媽媽從屋裡出來,便慌怯地說:“媽……媽……你看那兒怎麼有一灘血呢?”
杏花順着兒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灘黑紅黑紅的血跡積在牆根處,看上去明晃晃、鮮汪汪的,觸目驚心,就像是剛剛從人身上放出來的一樣。
殺人了!
這是杏花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想,禁不住胸口一陣狂跳,眼前一黑,搖搖晃晃差點摔倒在地。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這是?媽……媽媽……”小龍跑上前,用力攙住了媽媽。
杏花扶着兒子小龍慢慢蹲下來,手撫着胸口,緊閉着眼睛,舒緩着自己的心境。
過了一會兒,小龍問一聲:“媽,你沒事吧?”
杏花這才微微睜開眼睛,搖了搖頭說:“沒事…
…沒事……”
小龍望着媽媽一張白森森的臉,覺得還是不放心,就說:“我去把二奶奶叫來吧?”
杏花苦笑着搖了搖頭,嘴上說着:“沒事,真的沒事,不信你看。”說着便咬牙站了起來。
小龍就問:“媽,那血是從哪兒來的呢?”
“誰知道是咋回事呢。走,你陪媽媽過去看一看。”杏花扯起兒子的手,慢吞吞朝着那灘血走了過去。
走近了,心驚肉跳地看過去,見那些血早已凝固,只是表面上覆着一層水氣,所以看上去就像新鮮的一樣。
杏花鬆開兒子的手,蹲下來,仔細一看,見那些污血裡面還摻雜着幾根花花綠綠的雞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不是人血,是雞血!
“兒子,別怕,這是雞身上淌出來的血。”
“雞身上的血怎麼會流出了?”
“肯定是被老鼠咬死了。”
“那該是個多大的老鼠呀?嚇死人了!”小龍驚呼道。
“老鼠就是再大,它也沒人的本事大,用不着害怕它。”杏花邊安撫着兒子,邊站了起來。
她先把籠子的門全都放開來,再進屋抓了糧食,撒到了院子裡,咕咕咕的喚了起來。
餓了一夜的雞們歡騰雀躍地奔了過來,爭先恐後搶食起來。
杏花打眼一看,雞明顯是少了。
她搬個凳子坐下來,耐下心來細數了好幾遍,最後才確定是少了兩隻雞,並且少的還都是兩年以上的老母雞。
這個賊也太厲害了,他不但能夠無聲無息就把雞從籠子裡掏了出來,並且還能黑燈瞎火地分辨出哪是老雞、哪是母雞,這樣的能耐是一般人能有的嗎?
再往深處想,他是咋進的院子呢?
又是怎麼打開的雞籠子?
難道還隨身帶了刀子,就地把雞殺掉了,可那雞爲啥連叫都不叫一聲呢?這事兒可真是蹊蹺了。
還有,既然那賊進了院子,一定會探聽屋裡的動靜,那他會不會聽到自己跟黃順昌酒後胡來的動靜呢?
會不會……
所有這一切,在杏花腦海中形成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問號,飄忽着,跳躍着,直至把她攪得心亂如麻,神思恍惚,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
心不在焉地給兒子做了早飯,看着他吃完後,便打發他去了學校。
然後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把昨夜裡搗騰得一片狼藉的屋子重新拾掇了一番。突然覺得很累很乏,好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可心裡總像是揣着一個欲死欲活、垂危掙扎的老鼠。
那老鼠上躥下跳,躁動不安,簡直就跟瘋了一般,使得她坐臥不寧,心慌意亂,哪還能睡得着呀。
起起臥臥折騰了幾次,乾脆爬了起來。
杏花來到了外屋,舀水洗把臉,再梳理了一番頭髮,照着鏡子穿戴齊整後便出了門。
當她來到村委會時,見黃順昌的辦公室房門緊閉,就知道老東西一定是昨夜折騰得太猛,耗盡了精力,這時候怕是根本就爬不起來了。
四下裡掃視一遍,偌大的院落裡,只有最東頭支部辦公室的門開着,杏花就想着過去跟孫支書聊一聊,自己都是快要當村幹部的人了,提前跟支書交交心,套套近乎還是很有必要的。
但反過來一想,他那個破支書當的也叫一個窩囊,簡直就是一個擺設,實實在在的一個傀儡,這一點全村的人可謂是無人不
知無人不曉,連吃屎的毛孩子都曉得。
這樣說吧,要是來個外地人,隨便找個在街上撅腚和尿泥的孩子問一聲:你們村誰說了算?小孩子一準會說:是黃順昌說了算!
想到這些,杏花拔腿往回走。
可剛走了沒兩步,就聽到門外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眨眼間,那個人就闖進了門。
杏花見是上次丟了羊的蘭子,剛想跟她打一聲招呼,不料她卻一頭扎進了杏花的懷裡,哀嚎大哭起來:“杏花啊……這回俺可慘了……五隻羊……全……全沒了呀……”
“蘭子,咋着了?別哭,慢慢說……慢慢說……”杏花順勢摟住了淚如雨下的蘭子。
蘭子只管悲痛欲絕哭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屋裡的孫支書聽到了外面的哭聲,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翹首望着,大聲喊道:“幹嘛呢這是?一大早的,嚎哭個啥?”
杏花回過頭來,說:“哦,支書您在呀,是蘭子,好像是她家的羊丟了。”
蘭子這才擡起頭,淚眼婆娑地哭號道:“支書啊……五隻……五隻羊呢,全沒……沒了……連啥時丟的俺都……都不知道呢……嗚嗚……”
“先別哭了,進屋再說。”孫支書說着,扭頭進了屋。
杏花靈機一轉,趴在蘭子的耳朵上說:“你去支書屋吧,他叫你呢,好好跟他啦啦,興許能幫你找回羊。”
蘭子嗯一聲,鬆開扯着杏花手,抹一把眼淚,擡腳往裡面走去。
走了幾步,見杏花仍站在那兒,就喊她:“杏花,你來呀……來呀……還站在那兒幹嘛?”
杏花微微笑一笑說:“你自己過去吧,我還有事呢。”
“那可不行。”蘭子說着又折了回來,一把抓住了杏花的衣袖,扯着就往前走。
杏花掙脫着說:“蘭子,我真有急事等着辦,再說了,你那事我……我又幫不了忙。”
“上次你都管了,這次咋就不管了?”
杏花一聽這些,心裡直犯彆扭,敢情是被賴上了咋的?上次是因爲她不只丟了羊,還人被糟蹋了,擔心她想不開,開導了一下。
這次你是丟了羊,又沒丟人,與我何干?甭說現在自己還不是個村官,就算是當上了,也不一定能管得了。
見杏花站定了不動,蘭子不樂意了,拉下臉說:“杏花,正巧你在,就算是你不在,我還得找你去呢。”
“找我幹嘛?”杏花一愣。
“你到屋裡,咱當着支書的面說。”
“啥話,還得當着支書的面說?”
“要不是因爲你,俺那五隻羊就丟不了,你知道不?”蘭子一臉邪惡都盯着杏花說。
“我說蘭子,你是不是丟了羊心疼了,瘋了?要不然怎麼會逮着人就下嘴咬呢?”杏花惱火起來,冷冰冰地呵斥道。
“我是心疼,可我沒瘋,更沒亂咬,我那樣說是有道理的。”蘭子理直氣壯地說。
“你有啥道理,你給我說出來。”
“你別走,咱到支書屋裡說,讓他給評評這個理兒。”蘭子說着,又死拖硬拉起來。
杏花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既然你這樣說了,那我就奉陪到底了,真要是閃身走了人,那還不得全由着你一張破嘴了,說不定就當着孫支書的面禿嚕出些啥狗臭屁來!
想到這些,她猛勁甩開蘭子的手,邁步走在前頭,朝着支書屋裡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