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陽就要爬到柳樹梢時,一輛錚亮的小轎車才疾馳而來,一腳剎車停在了杏花跟前。
靠近杏花一側的車窗玻璃徐徐落下,露出了一張戴着墨鏡的男人臉,咧嘴一笑,說一聲:“上車吧。”
杏花內心抑制不住一陣喜悅,趕忙拉開後門,彎腰鑽了進去。
坐定後,望着那張被墨鏡遮去了半邊的臉,問道:“幹嘛戴那麼個黑乎乎的眼鏡,俺都差點認不出來了。”
“真就認不出來了?”範小碩迴轉過身來,笑眯眯盯着杏花問道。
“可不是咋的?範小碩,你變了,真的變了,變得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範小碩了。”
“那你告訴我,我哪兒變了?”
“哪兒都變了,裡裡外外都沒以前的樣子了。”
範小碩嘆息一聲,說:“咋能不變呢?環境改變人嘛,這是自然規律。”接着油腔滑調起來,說,“不過吧,身上的零部件沒有變,還是老樣子,你要不要驗證一下?”
杏花嗔責道:“去你的,哪還有心思跟你瞎鬧,我有急事找你呢。”
“啥急事?又遇到啥麻煩了?”
“嗯,不是一句話半句話能說清楚的。”
“杏花,你是不是故弄玄虛呀?啥事情那麼複雜,再說了,我開的是公車,停在這兒說話也不合適呀,萬一遇到熟悉的人,可就麻煩了。”
“不就是說說話嘛,有啥麻煩的?”
“你不懂了吧,這叫公車私用,單純在縣城轉悠一陣倒沒啥,可到了鄉鎮性質就變了。更何況車上還坐着一個大美女,這要是傳出去,那還不炸鍋呀!”
“又沒幹嘛見不得人的事兒,有啥好炸鍋的?是你做賊心虛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傳到那個“醋罈子”耳朵裡面去,還不把我給生吞活剝了呀。”
“照你這麼一說,可不敢隨便鬧着玩了,萬一弄出點啥閃失來,俺咋能擔待得起?”
“也沒想的那麼嚴重,不過還是小心點好。”範小碩想了想,然後說,“走,咱找個僻靜的地方說去。”
“去哪兒?”
“轉轉看看再說吧。”範小碩說完,發動車,一腳油門駛出了車站。
小轎車三轉兩轉,駛出了鎮駐地,又拐上了一條並不寬敞的沙路,一直前行,開進了一片齊刷刷的高粱地。
此情此景,令杏花油然想起了昨日裡跟王所長開車在樹林裡“談案情”的那件事。
不覺內心一蕩,雙頰隨即滾燙起來,預感到今天或許又該在發生些“出格”的事情了。
發生就發生吧,自己是真心喜歡小白臉範小碩,況且都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跟他親近了,有時候還真的想,特別的想。
再說了,爲了弟弟,爲了父母雙親能過上安生的日子,就算是獻上自己的“清白”又有啥呢?更何況已經沒有“清白”可言了。
然而,事實並非如她想象的那樣,絲毫沒有按照她的構想思路去發展。這多少讓她感覺有一些失望。
範小碩一直坐在駕駛座上,與杏花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面無表情地聽她講述了弟媳與老師長期廝混的故事,以及自己想託他調離那個禽獸老師的想法。
聽完後,範小碩呆着臉想了想,然後一本正經地說:着“你說的這事吧,說難也不難,但辦起來確實不容易。你有所不知,教育部門是政府機關,人事調動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程序非常複雜,首先要提請局辦公會研究通過,然後再報請勞動人事部門審批,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的確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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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很難,不難用得着找你嘛。”
“主要是這事吧,不在我的權限之內,操作起來比較複雜。”
“你跟管那事的不是在一個樓上辦公嘛,跟他們打個招呼不就得了。”
範小碩慘然一笑,說:“你以爲那是在你們桃花嶺呀,村長一張嘴,想咋辦就咋辦,那可是國家機關,制度可嚴格着呢。”
杏花不高興了,說:“範小碩,我問你,那個豬狗不如的教師是你們教育部的吧?”
“那當然!”
“既然你們教育部門出了那樣的雜碎,那麼多年霸佔少女,欺壓百姓,爲啥就不對他做出處理呢?”
“你說怎麼個處理法?”
“就算是不把他開除了,調離總是可以的吧?”
“是可以,但那些事可不是憑着一張嘴就能定性的,需要事實喝依據,你拿得出來嗎?”
“事實明擺在那兒呀,原來他們偷偷摸摸的,有時在教室裡面耍,有時在村外頭的樹林玩,很多人都是親眼所見的。現在那個畜生都住到俺弟弟家裡了,左右鄰舍的誰看不到,你說那還不是事實嗎?”
“可誰能來證明?又如何去取證?這可都是現實問題,難度很大。”
杏花冷下臉來,撅着嘴說:“我就是知道有難度,這纔想到找你的,你倒好,一上來就推脫,一點情面都不給。”
範小碩一臉苦笑,說:“我也沒說不管,只是跟你分析一下情況,你也好心中有數。”
杏花臉色和緩下來,懇求道:“範小碩,這事你無論如何也要費心幫忙,要不然,我弟弟這個家就完了。一旦到了那個地步,我爹孃也就沒活路了。”說着,神情黯然起來。
範小碩摸着杏花的手,安慰道:“其實吧,依我看,這事也未必就像你所擔心的那麼嚴重,男女之間的那種事吧,是有個過程的,也許過一段時間他們就膩了,一旦膩了,自然而然也就分開了。”
“分開纔怪呢!聽說自打初中的時候他們就黏上了,一直都現在,都十幾年了,不但沒有膩,反倒越來越熱乎,你說能不讓人擔憂嗎?”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回去想想辦法。”
“範小碩,你可一定拿着當回事兒,再拖下去會惹大亂子的。”
範小碩點點頭,沉吟一會兒,說:“辦法我一定想,但……但……”
見範小碩欲言又止,杏花粗聲大氣地說:“範小碩你有話就直說,別跟我拐彎抹角的,吞吞吐吐的想悶死我呀!”
範小碩爲難地說:“我不知道你聽說過沒,現在求人辦事吧,都是有潛規則的,不來點實的,打點打點,是很難辦成的。”
杏花盯着範小碩的臉問道:“你別跟我文縐縐的瞎拽,照直了說,是不是就是需要錢?”
範小碩點點頭,喃喃道:“現在辦事吧,都是需要來點現實的,只憑着
一張嘴皮子是白扯。”
“說吧,多少?”杏花直爽地問道。
“這個……這個……我們之間再張口閉口的談錢,多不好意思。”
“只要是能順順利利把那個熊玩意調走了,花點錢也值,需要多少?你照直說就是了。”
“你看我現在吧,又是買房,又是結婚的,我手頭緊張得很,要不然……要不然是用不着你出錢的。”
“你咋就變得像個娘們兒呢?說,要多少?”
範小碩沉吟片刻,然後說:“具體需要多少,我現在還真不好說。這樣吧,等我回去探一下風聲,看具體情況再定吧。”
杏花說:“那好吧,你趕緊辦,越快越好,我等你電話。”
“行……行……好……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這就回去辦,爭取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給解決了。”範小碩說着,發動汽車,載着杏花慢悠悠駛出了高粱地。
回到鎮上,範小碩把車停了下來,轉身對着杏花說:“我是開小差出來的,不敢耽誤太多時間,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想辦法回去吧。”
杏花心裡微微一堵,但嘴上卻輕鬆地說:“誰要你送了,快一點回去忙工作吧。”
範小碩嘆息一聲,說:“在機關工作不比基層,一點自由都沒有,就像被關進了籠子裡一樣。”
杏花拉開車門,邊下車邊說:“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解釋了……趕緊走吧。”
範小碩不再說話,透過車窗對着已經站在路邊的杏花微微一笑,一腳油門往前駛去。
杏花久久地站在那兒,癡癡望着漸漸遠去的車影,不知不覺中心裡泛起一陣茫然與失落,就像最最心愛的東西被偷走了一樣。
但具體丟了些啥,自己一時又沒法說清楚,只覺得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似的,飄飄忽忽浮了起來,風一吹,就沒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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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後,杏花一直等着範小碩的迴音,啥也不想做,真有些坐臥不寧、寢食難安的味道了。
從天亮盼到天黑,再從天黑等到天亮,但卻遲遲不見有任何消息傳來。
直到十天之後的一個炎熱下午,杏花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
正躺在牀上犯着迷糊的杏花遽然爬了起來,下牀抓起了桌上的手機,看都沒看一眼,就按下了接聽鍵,連聲應答起來。
電話裡傳出了一個蒼老混濁的聲音——竟然是年邁的父親。
這是父親平生第一次給自己打電話,驚訝之餘,杏花已經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深深攫住了,她清晰地預感到,一定是發生大事情了。
“爹……爹……你彆着急……慢慢說……慢慢說……”
“杏花,你快來吧……來吧……你弟弟他……他……”父親越發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他……他出事了……出天大的事了呀!”
“他……他出啥事了?”
“你弟弟……他……他人沒了……”
“啥?啥?他咋了……咋了……”杏花慌亂地喊道。
“他……他死了呀……嗚嗚……”父親說完,放聲嗚嗚大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