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這邊的人個個被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有幾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已經暗暗攥緊了拳頭,只等着“痛下殺手”了。
一看這陣勢,杏花就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再忍耐,理性再理性,不能讓衝突升級,更不能讓事態惡化下去,甭說自己來的人少,寡不敵衆,就是打得過他們,那也不能出手,一旦動起手來,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要智取,不可武奪。
想到這些,她不易察覺地拽一把離自己最近的大順,小聲對他說:“你騎摩托車到村外,給派出所打個電話,找王所長親自接電話,把這邊的情況仔仔細細告訴他,讓他火速趕來幫忙。”
大順會意,裝出一副膽小的模樣,慢吞吞下了車,灰溜溜擠出人羣,騎上摩托車走了。
可走了沒幾步,就被一夥人手持木棍擋在了那兒,一個虎背熊腰的傢伙走上前,罵罵咧咧說:“媽了個逼的,你想不想去搬救兵?告訴你,不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了,誰也別想出這個村子,要不然,棍子不認人!”
無奈之下,大順子只得退了回來。
一看這陣勢,杏花傻眼了,一時沒了主意。
正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輛警車鳴笛而來,戛然停在了黑壓壓圍堵的人羣后面。
幾個警察下了車,走在前邊的正是所長王達川。
杏花心裡一陣滾燙,眼窩裡熱辣辣起來,但她盡力剋制着,知道這裡是“戰場”,不是哭鼻子的地方。
那些狐假虎威、殺氣騰騰的丁家人聽到警笛聲後,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三三兩兩的膽小者作鳥獸散了,只剩了以“狐狸精”的堂哥爲首的十幾個愣頭青還呆在那兒,雖然心裡或多或少有些發虛,但卻仍然強打精神跟杏花他們對峙着。
王達川站在那好愣頭青面前,厲聲喝道:“你這個無法無天的,是不是想造反呀?”
“誰……誰想造反了?是他們來搶東西,我們能看着不管嗎?”
“狗曰的,還嘴硬是不是?”
“你怎麼罵人呢?”
“罵你,我他孃的還要抓你呢!”
“你爲什麼要抓我?”
“你都聚衆鬧事了,我不抓你,還請你呀?”
“誰聚衆鬧事了?”
“那你這是幹啥?”
“幹啥?保衛自家財產唄!”愣頭青臉色明顯慌怯起來,連嘴脣都開始哆哆嗦嗦了。
“你家財產?你是這家男人?”王達川明知故問道。
“我不……不是,她家男人死……死了……”
“那你是這家的兒子了?”
“誰……誰是……他們家孩子呀,他們還沒……沒孩子呢。”
“靠你二大爺!那你算個烏龜王八蛋呀,既不是人家男人,又不是人家兒子,你來搶啥財產?你搶着個數了嗎?”王所長破口大罵。
“我……我是丁錄翠的堂……堂哥。”
“報上你的名字來!”
“丁錄龍。”
“丁錄龍,你懂不懂法呀?堂哥有繼承權嗎?”
“可俺妹妹還在呀?”
“你妹妹……你妹妹馬上就成鬼了!這個熊娘們兒,犯下了死罪,就算她命大不死,怕也要吃一輩子牢飯,用不着這些了。”
“可……可……”
“可啥可?”王達川朝着後面就揮手,吩咐道,“給我拷
了!”
只是這一句,就把一條堂堂五尺漢子給嚇得匍然跪在了地上,苦苦求起饒來:“別……別……這不還沒……還沒搶……搶東西嘛……求求你……別抓俺……別抓俺……”
後面的幾個人早就被嚇得渾身冰涼,直打寒噤了,見“頭兒”都跪地求饒了,便紛紛轉身脫逃。
“都給我站住!”王達川大吼一聲。
就像中了魔法一般,幾個人立地定在了那兒,神色慌張地望着王達川。
王達川不理他們,又回過頭來,盯着丁錄龍的後腦勺,說道:“那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謝謝……謝謝……謝謝警官……謝謝警官……”剛纔還硬得像塊鐵的漢子,這時候卻成了軟面一團,不停地彎腰磕起頭來。
“當着衆人的面,你現在把事情給我說清楚了,免得以後再不認賬。”
“好……好……我說……我說……說啥呢?”
“我問你,這些財產是誰的?”
“是……是他們的。”
“誰的?”
丁錄龍擡起頭來,望了望杏花,應承道:“是……是她……是她們的……他們的……”
“她是誰?”
“是……是王光良的姐……姐姐。”
“除了財產,那這屋子呢?”
“也是……也是他們……他們王家的。”
王達川擡起頭,望着四下裡圍觀看熱鬧的人們說:“大家都聽清楚了嘛,丁錄龍已經當着大夥的面承認了,這處房子,以及房子裡面的所有財產,都是人家王家的,與他丁錄龍毫無關係,以後在耍賴糾纏,決不饒恕!”
後面的人一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丁錄龍,記住了,以後好好學點法,別再幹蠢事了,這一次諒你是初犯,繞你一次!”
“謝謝……謝謝警官。”
“起來吧,別在那兒丟人現眼了!”
丁錄龍趕忙爬起來,彎腰塌背灰溜溜地往外逃去。
“你站住!誰讓你走了?”王所長大聲喝住了他。
丁錄龍站定了,怔怔地望着王達川。
王所長往前一步,說道:“你攪合了一半天,就這樣走了?”
“俺……俺不攪合了還不行嗎?”
“你想得倒簡單,你這事要是換了別人,你知道會是啥結果?”
“啥……啥結果?”
“我給你亮個實底,拘留半個月,罰款五千,你覺得咋樣?”
丁錄龍臉色煞白,瞪大眼睛不敢再說話。
“咋不說話了?”
“不是……不是已經認錯了嘛,再也不敢……不敢了……”
“好,這次我就饒了你,可饒了你並不等於就放縱了你,賬還記在我這裡呢。”王所長說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嗯,我知道……知道……”丁錄龍雞啄米似的點着頭。
王所長朝着丁錄龍的人一劃拉,說:“好了,既然你已經來了,咱就把壞事變成好事,你招呼一下,讓你那些幫兇往前湊一湊。”
“幹嘛?”
王所長手指着杏花,對他說:“畢竟你們親戚一場,多少還是有點情分的,人家搬家,你總不該看着不管吧?”
“哦……哦……懂了……懂了……”丁錄龍點頭應着,對着那些呆若木雞的“同黨”們招呼起來
,“來……都來……幫着搭把手……搭把手……”
十幾號人默不作聲地跟了過去,七手八腳地忙活起來。
王達川這才弄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來,對着杏花大聲喊道:“你好好給我看着點,如果他們再不老實,就立即報告給我,我再來收拾他們!”
杏花表情複雜地望着王達川,淚水在眼眶裡打着轉轉,雖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王達川朝着手下揮了揮手,喊一聲:“撤了!”
杏花跳下車,隨着往前走了幾步,望着王達川矯健的身影,一時間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靜。
有了王達川的震懾,丁錄龍一夥乖順異常,雖默默無語,但卻爭先恐後,個個賣力得很。
不到一個小時,便把該拉走的東西裝上了車,眼巴巴瞅着杏花帶着車離開了村子。
回到爹孃的“新家”後,杏花跑前跑後指揮着大夥,把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然後再歸落到屋裡去,拾掇得井井有條,文思不亂。
送走幫忙的人後,杏花站到門口朝屋裡張望着,心裡頓時釋然起來——爹孃終於在自己村裡有了自己的家。
娘站在她的身後,說:“杏花,多虧了你了,要不然爹孃的這兩把老骨頭就扔在人家村子裡了。”
“娘,俺是你閨女,用得着說這些了。”
娘嘆息一聲,說:“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咋好老讓你忙活呢。”
杏花突然就想起了兒子小龍,便對娘說:“家都安頓好了,你和爹也歇歇吧,我也該回去照應一下小龍了。”
娘點點頭,連聲說:“快回吧,快回吧,可別耽擱了照顧孩子。”
杏花走過去,跟正在院子裡剷土的爹打一聲招呼,便急急匆匆地回家去了。人走了,心卻還在爹孃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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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雖然已經眼看着步入了盛夏,但風卻出奇地大,似乎把季節都給刮亂套了。
特別是到了夜裡,夜空被風吹得特別高遠,天地之間空濛幽深。
即使到了下半夜,風也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呼嘯着打着旋兒,像在天地間抖開了一個碩大的口袋,袋口直衝着北方,不歇氣地吹着,痛快酣暢。
風把屋前的幾棵禿樹颳得東搖西晃,剛起風那陣子只聽到啾啾的樹稍被掛扯着的聲音,接着就是肢體被扭曲的呻吟聲。
這聲音聽上去就像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絕望中哽咽,哽咽裡偶爾也夾雜着咔喳咔喳的響動,很瘮人,想必是大樹被卸胳膊斷腿了。
杏花娘睡不着,坐起來,透過窗縫細瞅了一會兒,才覺得那是搖來擺去的樹梢摩擦到了天上的星星。
忙活了一天,覺得渾身痠痛,睏乏得不行,老兩口草草吃了晚飯,又悶着頭坐了一會兒,便爬上炕躺了下來。
剛剛迷迷瞪瞪打起盹來,老太太便呼地坐了起來,喘着粗氣,胸脯一起一伏着。
屋裡很暗,黑咕隆咚,王有道看見老伴瘦小的身子簌簌地抖個不停,忙伸手扯一把,老太太便順勢靠在了男人身邊。
王有道抻了抻被子,把老伴裹緊了,他突然覺得老伴的心跳特別快,像是都要跳出來了一般。他強裝鎮靜,聲音很低沉,咕咕嚕嚕着,像有一口痰擋在了嗓子眼裡,說:“你咋的了?害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