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吧,方慶餘他醒過來了。”
棗妮提到嗓子眼裡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籲一口氣,轉身走了回來。
進屋後,見方慶餘已經微微睜開了眼睛,無神地望着她,淚水就不自覺地流了下來,走過去,攥緊男人的手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被氣糊塗了才……才那樣的……”
“不怪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方慶餘大口喘着粗氣說。
棗妮關切地問道:“你覺得咋樣?要是覺得厲害,咱就趕緊去醫院吧。”
方慶餘嘆息一聲,氣息微弱地說:“不治了……不想治了……讓我死吧……我對不起你……沒臉活了。”
棗妮嚎哭起來:“不……不……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可要好好活着呀!”
赤腳醫生胡大海站在一邊,看着這悲悲切切、生離死別般的一幕,一臉茫然,搞不懂他們唱的這是哪一曲了。
靠在窗臺邊上的杏花一臉肅冷,看看棗妮,再看看方慶餘,心裡暗自揣摩道:看來這個平日裡猥猥瑣瑣的方慶餘一點都不傻,要說傻,那也只是在外表,內在裡卻活泛得很,遠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瞧這齣戲演的吧,那真叫一個絕,如果讓他去演電影、電視劇,肯定比那個叫王寶強傻小子還要強……
這樣想着,杏花不經意地打量了方慶餘幾眼,突然覺得他跟王寶強還真有點兒像,瞧那嘴,那眼,那牙……
曰個狗的!簡直就一模一樣,想到這些,竟啞然失笑起來,忙用手掩了嘴,努力裝出一副傷感欲淚的模樣來。
棗妮抹着眼淚苦求了一陣子,方慶餘終於冷靜下來,不再要死要活了。
胡大海彎下腰來問方慶餘:“你覺得咋樣?頭還暈不暈了?”
方慶餘嘟着嘴,搖了搖頭。
“意識清醒不清醒?”胡大海接着問。
方慶餘點點頭,輕聲說:“稍微有點兒犯迷糊,不過沒……沒事的……”
“那就去醫院吧,好不好?別在家耽治了。”棗妮說。
方慶餘搖了搖頭。
胡大海對着棗妮說:“看上去也沒啥大不了的,要不這樣吧,我先給他清理一下傷口,再上點藥,包紮起來,在家觀察一陣子看看,沒事更好,有事就直接送醫院吧,你看好不好?”
棗妮滿口答應着。
胡大海正從急救箱裡往外翻找着工具,方慶餘卻又開始“演戲”了,神情黯然地說:“不治了……不治了……死了拉倒!”
“方慶餘你這是咋的了?瞧你這話說的,不就是磕破點皮肉嘛,又沒傷到要害處,沒啥大不了的,過幾天就好了。來……來……配合一下……”胡大海邊忙活邊勸慰道。
杏花心裡自然明白透澈,她見機行事,往前挪一步,手指戳一下棗妮的肩膀,問:“棗妮,你就沒看透方慶餘的心病?”
“啥心病?”
“你可真傻,他是擔心你以後再拿那破爛事兒瞎鬧騰。”杏花說到這兒,再轉身望了望方慶餘,問一聲,“方慶餘,我說的對不對?”
方慶餘果然就點了點頭。
杏花再對着棗妮說:“要不這樣吧,我給說個情,過去的事情打此後誰也不能再提了,就當啥也沒發生過,特別是棗妮你,絕對不能再甩臉子,鬧彆扭,一定要對他好好的,你答應不答應?”
“好…
…好……我答應……我答應……”棗妮忙不迭地點頭答應着。
“那好,棗妮你可是當着我跟胡大海的面應承的啊,以後不許再耍賴。”
“那是……那是……不再提了,決不再提了,再提你抽我!”棗妮信誓旦旦地說。
杏花又朝向方慶餘說:“方慶餘你聽到了嗎?棗妮已經答應了,你就別再梗着了,趕緊配合胡大夫給你包紮傷口。”
方慶餘沉下臉,點了點頭。
胡大海被搞懵了,望望這個,再看看那個,一時雲裡霧裡。
“大海,別愣着了,趕緊給方慶餘包紮一下吧。”杏花催促道。
胡大海嘴脣翕動了幾下,卻又不便問啥,一屁股蹲下來,有條不紊地忙活起來。
一場淫風穢雨以方慶餘腦袋上被開了個洞而宣告結束。
雖然代價貌似有那麼一點點“慘重”,但在杏花看來,這個結局已經超乎預期的平靜了。當然,這其中少不了自己的略施小計,更得益於方慶餘這個“傻”男人的演技。
包紮完畢,又交代了一些該注意的事項,胡大海就起身告辭了。
雙腳剛剛邁出了房門,胡大海就急不可待地問跟出來送自己的杏花:“他們這是咋啦?”
杏花笑着搖了搖頭。
“神神道道的,還保密嗎?”
杏花輕描淡寫地說:“其實我也不清楚,閒着沒事來串門,就遇到他們在吵架,三吵兩吵就動起了手,一不小心就磕成那樣了。”
胡大海瞄一眼杏花,說:“怕沒那麼簡單吧?又不是聽不出來,一定是發生啥不好啓齒的事兒了。”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杏花越來越奸猾了,連句實話都摳不出來了。”胡大海一臉奸笑地說。
“我壓根兒就不知道,咋跟你說呀!”杏花一臉委屈地攤攤手說。
胡大海擺了擺頭,轉身走了。
回到屋裡後,杏花幫着棗妮把方慶餘扶上了牀,讓他躺下來安心靜養。然後,又七手八腳地收拾乾淨了“戰場”,這才分別叮囑了兩個人——要平心靜氣;要和好如初;要按時吃藥……
覺得實在沒得再嘮叨了,便起身告辭。
棗妮就挽留說:“都這時候了,還是吃過飯後再回去吧。”
杏花聲稱自己還有要緊的事情要辦,飯就不在這兒吃了。
棗妮送她出了門,嘴裡嘰嘰咕咕着,也不知道她究竟說了些啥。
杏花出了院門,回頭望一眼,見棗妮慵懶地倚在房門上,兩眼呆滯,有晶瑩的淚光在晃動。
杏花心裡猛然一沉,憋悶得很,幾乎都透不過氣來了。隨即,右邊的眼皮又嗦嗦跳了起來,就像一個衝擊十足的蟲子鑽進了眼簾下面,上竄下跳着。
左眼福,右眼禍,難道又要出啥事了不成?杏花胸腔間一陣燥熱,緊跟着惴惴不安起來。
果然,剛剛走到衚衕口的石碾旁,就看見幾個平日裡喜歡嚼舌的女人圍在一起,交頭接耳說着啥。
見杏花遠遠走了過來,便咬住了話題,紛紛扭頭看了過去。
杏花心頭一動,腳步漸漸緩了下來,眼睛在那堆肥肥瘦瘦的女人身上審慎地掃來瞄去。
這時候,徐昌海老婆鳳蓮迎面跑了過來,到了跟前,滿臉驚怵地對着杏花說:“杏花姐,你去哪兒了?你家裡出大事
了,你知道不?”
杏花腦袋脹然大了起來,直愣愣地問道:“出……出啥大事了?”
“你奶奶,不……不是……是李富厚他奶奶的墳子,讓人……讓人給扒了……”
“啥?你說啥?”杏花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真的不知道?”
“你聽誰說的?”
“滿大街的人都知道了呀,不信你問問她們。”
杏花哪還顧得上多問,撒腿就朝着李家祖墳跑去。
當她一憋子氣跑到李金剛奶奶的墳前時,頓時傻眼了,先是直勾勾呆立了一會兒,緊接着就像被抽了筋骨一般,軟塌塌一屁股墩了下去。
不大一會兒工夫,黃順昌也趕了過來,身後跟着幾個閒漢。
見杏花沒了精神氣兒,黃順昌就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人都死了八輩子了,連骨頭渣滓都化成土了,還在意個屁啊。”說完便倒揹着雙手,圍着被扒開了一個豁口的墳包轉開了。
在轉圈的過程中,他不露聲色地四下裡察看了着,先是遠處的地形,再是跟前的路徑。然後才停下腳步,俯下身來,高撅着屁股,趴在墳丘的洞口往裡觀望着。
也不知道他究竟看沒看清,只是看了一會兒就起身站了起來,走到杏花跟前,輕描淡寫地說:“沒啥,就是外表層被弄開了一個洞,裡面好好的,連一指甲土渣都沒動。”
已經回過神來的斜他一眼,質疑道:“不動他扒開幹嘛?纔怪呢!”
“信不信由你,我看得夠仔細了。”
“裡面黑咕隆咚的,你能看得清?”
“是有點看不清,可我拿打火機照過了,裡面真的原封不動的,不信你過去瞅瞅。”黃順昌說着便伸手去拉杏花。
當着好幾個人的面,杏花哪肯讓他拉,把那隻胖乎乎肥豬蹄一般的手掌涼在了一邊,兀自站立了起來。 wWW_Tтkǎ n_¢O
黃順昌有些下不了臺,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順勢插進了褲兜裡,從裡面掏出了一包香菸來,熟練地彈出幾支,散給了身後的幾個人。
杏花走到墳洞前,剛想俯身往裡面看,突然被從裡面蒸騰而出的一股黴腐氣息狠狠地頂了一下,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上。
黃順昌走過來,拽住她的胳膊問:“咋啦這是?沒事吧你?”
杏花頭暈目眩,胸悶氣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等稍稍清醒了一些,緊接着腹腔內排山倒海地一陣翻涌,慌忙蹲在了地上,哇哇嘔吐起來。
黃順昌瞅着杏花嘔出來的一堆髒物,調侃道:“操,邪道了,老太婆能耐還不小來着,瞧把人給弄成啥樣子了?”
後面就有人附和道:“誰說不是來,離得這麼遠都覺得陰氣很衝呢,更何況是直接面對着了。”
有人反駁說:“盡胡說八道,啥陰氣不陰氣的,明明是缺氧嘛,一點科學都不懂。”
之前說話的那個人毫不相讓,駁斥道:“就你懂了!又不是鑽進裡面去了,咋能缺氧?俺就不信了,還能連村長都不如你了!”
“你就事論事,拿村長跟比啥?你就知道拿着大乃子嚇唬小孩子!”
“你他孃的盡胡咧咧,村長啥時候長大乃子了?”
“操,沒文化,瞎逼!“
黃順昌見兩個人越吵越兇,直起腰桿子大吼一聲:“奶奶個老逼的,都給我打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