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排放一個彈跳,快速出腳,眼看着踢中了山鬼的屁股,自己卻被反作用彈了回來,狗屎一樣灘在了地上。
“小東西,你不要命了啊?別打了,快跑……快點跑呀……”女人直着嗓子喊。
陳排放心生感激,看了女人一眼,火氣隨即消了大半,一個笨拙的鯉魚打挺爬起來,撒腿就跑。
山鬼那肯罷休,罵咧咧追了上來。
大概是因爲酒勁太沖的緣故,陳排放感覺渾身乏力,腳下無根,就跟個大氣球一樣,跑起來搖搖晃晃,踉踉蹌蹌。
眼看着就要被山鬼追上了,他終於看到看到了救星——王連成駕駛着那輛黑色的桑塔納迎面駛來。
車剛好停在兩個人中間,陳排放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見山鬼也跟了上來,伸手去拉車門,王連成慌了神,躥下車,一個狗熊抱摟住了他,連聲勸解着:“老弟……老弟……有話慢慢說,不要發火……不要發火……”
“臥槽,王老闆,你從哪兒弄來的狗雜種?簡直就他媽的一個流氓精。”山鬼瘋狗一樣,暴跳如雷。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老弟,給我點面子行不行?”
“姥姥,要不是看在跟你多年交情的份兒,老子不剝了他的皮纔怪呢。”山鬼惡毒地盯着縮在車裡的陳排放,張牙舞爪。
王連成好說歹說,才把山鬼的情緒穩定下來,擁着他進了小飯館。
足足過了幾十分鐘,王連成才急匆匆跑了回來,話都沒顧得上說一句,直接駕車開溜。
陳排放知道自己闖禍了,大氣不敢出一聲。
車子開出了城外,王連成長吁一口氣,說:“陳排放啊陳排放,這一回你可給我長臉了。”
陳排放唯唯諾諾,說:“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簡直就是一個無賴,他的話你也信?”
“人家說得有理有據,我能不信?你說你,喜歡女人也是人之常情,可不能見個女人就上吧?這一回你可把事惹大了,不但摸了老虎屁股,還把人家母老虎給辦了。”
“我……我喝得人事不省了,迷迷糊糊上牀睡了一覺,哪想到就被訛上了。那個女人確實扶過我,可我們啥也沒幹呀。”陳排放無力爭辯囔着,話裡自然有所隱瞞。
“別跟我犟嘴了,連那女人都承認了。”
“她承認啥了?”
“承認你跟她幹了。”
“胡說,我都醉成一灘泥了,能幹個屁啊!”
“人家有證據。”
“啥證據?”
“你把人家胳膊都給啃了,女人挽起袖子讓我看過,上面的的確確是有新鮮牙印子。”
自己咬過人?怎麼一點意識都沒有呢?
陳排放仔細回憶着,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覺得荒唐。
王連成嘆口氣,說:“小老弟啊,不是我說你,你這是作死的節奏啊,萬一被老大知道了,就算他不要了你的小命,也會把你雞八割了喂狗!”
在一連串的怪罪與責難中,陳排放開始緊張起來,怯怯地問王連成:“那你說這事該咋辦?”
王連成沒說話,把車子開得飛快,破舊發動機的轟鳴聲刺耳難聽,活像老牛頻死的呻吟。
陳排放陷進了無窮的糾結與困惑中。
直到遠遠看到了村子的輪廓,王連成才說了一句安慰話:“好了,這事就拉倒吧,你放心好了,我已經給你擺平了。”
“擺平了?”
“是。”
“咋擺平的?”
“破財免災唄。”
“你的意思是賠給人家錢了?”
“是啊,除了花錢買平安。”
陳排放問他賠了多少錢。
王連成說你別問了,說了嚇死你。
“那……那我還你。”
“還個屁!不是我小瞧你,怕是半輩子也還不起。”
陳排放不敢再問,問出個實數來也沒用,因爲自己沒錢,奶奶也窮得要命,這幾年供自己上學,家裡早已盤幹碗淨。
回到家裡,奶奶見他臉上有道傷痕,再聞一聞他滿身的酒氣,立馬有了火氣,沒頭沒臉的罵了一通。
陳排放不敢還嘴,也無法解釋,懊惱地鑽進了自己房間。
正在院子裡劈柴的李金剛聽到了,扔下斧頭走了過來,問陳排放奶奶咋回事兒。
奶奶沒好氣地說:“不成器的東西,已經被學校開除了,還不消停,又跑出去惹是生非。”
李金剛問是不是出去打架了。
奶奶哭喪着臉說她也不知道,指着西屋罵道:“你說你出息成個啥了?連個二流子都不如。”
“奶奶你別罵了,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呢,也許他是被人欺負了,等問清楚再說吧。”李金剛勸慰着,走進了陳排放的房間。
陳排放聽李金剛這麼一說,心頭一熱,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稀里嘩啦哭了起來。
李金剛看他哭得傷心,也不急着刨根問底,靜靜坐在牀邊,直到陳排放把眼淚流盡了,才說:“起來,到我家去。”
陳排放搖搖頭,說我不去。
李金剛就動手拉扯他。
陳排放掙脫着,但早已被李金剛老虎鉗一般的大手夾持着,硬生生拖了出去,說:“到我家去,讓你嫂子炒幾個小菜,咱哥倆喝幾杯,說說心裡話。”
奶奶發了一通脾氣,自己也開始懊悔了,就說:“你哥讓去就去吧,好好跟你金剛哥學學,人家纔是過日子的料。”
到了李金剛家的院子裡,陳排放止住了腳步,說啥也不進屋,他是怕見杏花嫂,不想讓女人看見自己流淚的樣子。
正僵持着,杏花嫂走了出來,手裡端一盤清水,放到了涼臺上,說:“快點把臉洗洗,哭得跟個女人似的,別讓我看不起你。”
李金剛站在一邊,玩笑着說:“你嫂子整天誇你,說你好,連我都跟着吃醋了。”
“人家排放就是比你強,不信等着瞧,用不了幾年,肯定能出息成個人物。”杏花嫂說着,返身進了屋。
“出息個屁,我他媽連塊狗屎都不如!”陳排放罵着自己,彎下腰,洗起臉來。
很快,杏花嫂就炒出了幾碟小菜,雖然都是地道的家常菜,但對陳排放來說,已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了。
因爲他缺少的就是這種家庭的溫暖,和親情的味道。
這時候中午的酒勁已經完全沒了,看到杏花嫂兩口子對自己真心實意的好,也就不再客套,踏踏實實坐在了飯桌前。
剛剛開始喝酒,李金剛兒子小寶回來了。
陳排放就問:“小寶,你去哪兒了?老叔回來好幾天了,怎麼一直沒見着你呢?”
小寶顯得有些生分,呆着臉說放學就到二奶奶家了,然後就依偎在媽媽身邊,挑揀着可口的飯菜吃。
這一幕觸動了陳排放,再次淚水潸然。
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意,他主動舉起了酒杯,悶頭
喝了起來。
杏花嫂明白他的心思,就把話題扯到了王連成身上,說:“王連成這人是油滑了點兒,但腦子活泛,有能耐,比你金剛個強百倍都不止。”
李金剛臉一沉,說:“杏花你能不能別拿我跟他比?”
杏花說:“我是在開導排放兄弟,人家就是比你有本事嘛,你聽着不舒服是不是?”
李金剛說:“我知道你心裡咋想的,他那麼好,當初你爲什麼不嫁給他?還不是……”
“行了……行了……閉上你的臭嘴吧!都是猴年馬月的事了,你還惦記着,有完沒完啊?”
陳排放這才知道他們三個一定有隱情,也不便多問,僵硬地笑笑,說:“這人吧,還真是不能比,各有所長,有些方面,金剛哥就比他強。”
“你金剛哥哪兒比他強了?”
陳排放想都沒想,說:“金剛哥老實本分,跟他一起過日子踏實,不會給你惹麻煩。”
“就是……就是……還是咱排放弟有眼力,來,哥敬你一杯。”李金剛臉上有了笑意。
杏花嫂一本正經地說:“這個世道,老實本分有個屁用啊?能掙到錢,掙到大錢纔是真本事,你看看人家,天天開着轎車跑,花天酒地的,可鈔票照樣大把大把的往兜裡跑。”
正在吃菜的陳排放喉頭一梗,差點就把王連成開黑店的事端了出來,好在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見酒喝得差不多了,杏花嫂就試探着問起了今天的事情。
陳排放自然不敢把事實真相說出來,再說了,就是想說,那也說不明白,就敷衍道:“其實也沒啥,跟連成哥去談業務,陪客戶多喝了幾杯,一不小心摔在地上了。”
“那倒沒啥,你還年輕,好好歷練歷練,將來也自己開店當老闆,開一輛更好的轎車回來。”杏花嫂說着,夾一塊肉到陳排放碗裡。
陳排放嘆口氣,說:“嫂子你高看我了,要能耐沒能耐,要本錢沒本錢,我開個屁店啊。”
“哪你說,你有啥打算?”李金剛問他。
陳排放說:“實在不行,我就跟着你進城打工。”
“胡鬧!你裝着一肚子墨水去打工?那不成高射炮打蚊子,瞧瞧你寫的黑板報吧,一點不比報紙上寫的差,好好練練,說不定就真就大作家了。”杏花嫂說着,問李金剛,“你說是不是?”
李金剛說:“成不成作家不說,就你這身細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模樣,壓根兒就不配去打工。”
“李金剛,你會不會說話呀,啥叫不配呀?咱排放弟壓根兒就不是幹粗活的料,你懂不懂?”杏花白了自家男人一眼,隨手遞一個饅頭給了陳排放。
陳排放接過來,卻怎麼都吃不下,心裡着了火一樣難受。
在杏花嫂的一再禮讓下,他只得硬着頭皮把半塊饅頭塞了下去,卻一直梗在嗓子眼裡,憋得喘氣都不順暢。
好不容易等到一桌人都放了碗筷,陳排放就站起來,說:“吃得太多了,撐得慌,我想出去走走。”
杏花嫂又叮囑了些啥,陳排放也沒聽到耳朵裡面去,急匆匆出了院子。
他沒有回家,朝着大街走去。
剛剛走到衚衕口,就感覺渾身滾燙,心窩裡好似落進了一個燒紅的鐵球,翻滾攪動着。
不行,必須去水裡泡一泡,要不然非被燒焦不可。
陳排放邁開雙腿,飛一般跑了起來,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着,徑直奔向了北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