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堅持

57.堅持

“彰,你還有多少意外要給我呢?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已經是一位這樣出色的設計師了。”京極靖子的目光裡充滿嘉許之意。

“這沒有什麼,從小我的夢想就是成爲一個像爸爸那樣優秀的建築設計師,能夠留下讓世人讚美的作品。”仙道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我離爸爸距離,還很遠呢。”

“關於你爸爸,彰,我知道無論說多少次抱歉都是沒有用的。”靖子的臉上掠過一抹黯然,但很快又用希冀的眼光望着仙道,說“可是,如果他知道你有今天的成績,一定也會很欣慰的是不是?”

“也許吧,我不知道。”仙道的表情和語氣依舊是平淡到讓人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靖子輕輕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對他再說什麼,一時間彷彿空氣中都瀰漫着怪異的疏離感。

“對了,明天上午我學校有課,不能送你去機場了。”還是仙道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悶的沉靜。

“沒關係,神奈川這邊的業務,我都交給恭次處理,彰也多多費心,醫生說爸爸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靖子輕咬着嘴脣,好像在剋制着心裡不安的情緒。

“都交給恭次了嗎?”仙道問,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靖子問。

“沒有……”仙道沉吟了幾秒,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有可能,靖子你還是多關照神奈川的業務吧,畢竟我和恭次,都不是井伊家的人。”

“彰!”靖子忽然很突兀的提高了聲音叫了一聲。

“嗯?怎麼了?”仙道也覺得有些詫異,問道。

“沒有什麼重要的事。”靖子頓了一頓,搖頭輕聲說道:“如果有可能,幫我多照看一下恭次,不要讓他,讓他做錯事……”

“呵呵,靖子你說反了,我是高中生,恭次是成年人,而且生意上的事可他比我有經驗多了。”仙道笑道,心底卻在揣摩着,靖子的話是否還隱藏着其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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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三井抱着一疊資料迎面走來,島崎倉皇的想躲避開,他發現這幾天公司有不少同事都在竊竊議論着三井壽和牧紳一的詭秘關係,不知道是誰傳揚出去的,然而始作俑者卻無疑是自己,這讓他對自己的冒失感到相當後悔,並有些心虛的害怕面對三井。

“你好,島崎。”三井與他擦肩而過之際,和從前一樣,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和熱絡的招呼。

“好……”島崎茫然的迴應,三井看起來坦然且精神十足,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這比挨他一頓揍更令島崎難以自適。

“社長,這是業務部請您過目的作品年鑑樣本。”三井端端正正的把手中的材料放在雨宮雄之面前,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等待指令。

“先放在這裡吧。”雨宮雄之略略翻了翻,就放在了一邊,取下鼻樑上的眼睛,微笑的問三井:“下班後三井君有時間麼?”

“有的,社長您有什麼吩咐?”

“陪我活動一下筋骨怎麼樣?”雨宮雄之從桌子下摸出了那個舊籃球,踢了踢腳邊的一個袋子,樂呵呵的說道:“我連運動服裝都準備好了。”

“好,好的……”儘管三井心中感到十分詫異,但還是找不到不答應的理由。

“我們來比賽定點射籃吧?”在他們初次見面的公園球場,依舊是在那個有幾分破舊的籃筐下,手中抱着阿牧玩過的舊籃球的雨宮雄之對三井說:“每人射二十個球。可是年輕人你得讓我這個老傢伙,我從罰球線射,而你從三分線外,怎麼樣?”

“可以!”三井爽快的答應,然而三井覺得眼前老人和煦的笑容之下,還帶着一些未曾言明的意思,然而無所謂了,他現在可以坦然的面對一切有可能來臨的問題。

大約十分鐘後,看着三井射出的最後一球從籃筐內落下,彈了幾下,慢慢滾到自己的腳邊,喘息未定的雨宮雄之彎腰拾起,嘆道:“二十球全中呢。三井君果然很出色,和紳一一樣,你們確實該是最好的對手和朋友。”說着饒有深意的望着三井,緩緩說道:“如果你們一直都是朋友,我想所有的人都會覺得開心的。”

“社長,您想對我說什麼,就直接一些吧。”三井心一橫,揚起頭勇敢的迎向雨宮雄之的目光。

雨宮雄之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低着頭輕輕撫摩手中的籃球,泛着充滿溫情的笑容,彷彿在自語,又彷彿在對三井說:“紳一還很小的時候,家裡就決定了他要繼承我的事業。這就意味着他將來的生活會很枯燥、忙碌和辛苦。所以我買了這個籃球送給紳一,希望他能夠有一個盡情喜歡的運動,讓生活可以豐富快樂一些,作爲補償。”

三井大概猜的出這位老人的意圖了,然而並沒有打斷他,只是靜靜的聽着。

“當然這對紳一很不公平。”雨宮雄之接着往下說道:“因爲揹負着別人期待的人,總是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就不能縱情任性,有時候要被迫捨棄很多東西。紳一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穩重,可是我知道他並不快樂,除了打籃球的時候。但近來不同了,自從和三井君成爲朋友,紳一也不再像個小老頭一樣,開始愛笑愛鬧了,我老頭子也很爲他高興啊。”

“三井君。”雨宮雄之走到三井面前,將手中的籃球舉到三井的面前,懇切的說道:“你能答應我,永遠都和紳一做好朋友嗎?”

三井沒有伸手去接那個籃球,只是沉默的望着雨宮雄之,這位老人的眼中充滿了懇求與期待,讓人不忍拒絕,良久兩人都沒有說話,暮色已漸漸降臨,讓他們的表情在不分明的光線中,顯得都有幾分朦朧莫測

“三井君?”長時間的靜默終於讓雨宮雄之忍不住發出了他的追問。

“對不起老伯,我不能答應你。”三井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揚展的笑容,說道:“阿牧說他喜歡我,我想我也是喜歡他的,我們不僅僅只是做朋友。”

雨宮雄之的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然而他並沒有因此而氣惱,而是苦笑着嘆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這樣的要求不合情理。可是三井君想過沒有,在日本你們這樣的關係不會被認同的,你們會面臨來自各方面的壓力,甚至嘲笑和輕視會遠遠比你們能夠想象到的要多得多。”

“我知道。”三井微微一笑,容笑溫柔而堅定,“所以說,我不想讓阿牧一人承擔。在籃球比賽中,如果隊友還在拼命的堅持,而你卻獨自放棄了,是很可恥的呀。假如有一天,他認爲這場球賽該結束了,那麼我纔會退場的。”

嘉許和失望在雨宮雄之的心裡矛盾的糾結着。年少輕狂,披肝瀝膽,重情重義,何嘗不是他生命中也曾經有過的美好回憶,一個經歷了世故圓滑的老人,更加容易被這樣單純卻熾烈的堅持所感動。可是對現實的認知和利弊的權衡,又讓他必須設法去阻止這種異端戀情的滋長,然而能夠再以什麼樣的方式呢,面對着眼前純淨明朗,傲然執意的三井,雨宮雄之發現自己陷入了無措的境地。

“再見了,社長,嗯,老伯,非常抱歉。”三井深深向佇立無語的雨宮雄之鞠了一個躬,慢慢的退出了籃球場,轉身離開,很快在披拂的花葉和參差的灌木叢中,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