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擁抱冷卻
這座城市如同一座海市蜃樓。
虛幻成爲一片渺茫的背景,將我和祝臣舟埋沒其中。
前方懸崖深不見底,後方追兵四伏,退無可退,進無可進。
我背叛了婚姻,背叛了忠貞,祝臣舟踩踏了道德,觸摸了禁忌,我們都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沒有任何一種時光可以重新來過,就算重來,我們也許還是做當初的選擇。
理智的人一旦崩潰,便會是感性的人瘋狂起來的數十倍,因爲他被禁錮束縛到一個無法自控的程度,一旦擺脫後便是天崩地裂。
我們之間這段不倫之戀,便是隱匿在這樣的風波下。
司機悄無聲息走下車,躲在數米之外的地方,沒有關嚴的窗子開了一條縫隙,從縫隙外涌入清澈的風,祝臣舟像是睡着了,他的臉埋在我頸間,一動不動。
我手指穿過他烏黑濃密的短髮,看着他那邊窗外的風景說,“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還記得嗎。我穿着素色簡單的衣服,因爲着急趕路頭髮很散亂,我帶着一個小女孩,她是陳靖深的女兒,當時我們剛剛吵過,我被現實折磨得精疲力竭。我懶得打扮自己,懶得充滿激情的活着。我那時唯一的籌碼就是討好陳靖深,延長我在他身邊的壽命,用我所有能讓他快樂的東西去償還他救我的恩情。我推開門時你並不在,只有他坐在椅子上,手邊是香茶,我一眼看到了你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你說奇怪嗎,有時候不需要見到那個人,只看一眼他身上的東西,就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我轉身看到你,你就站在門口,距離我一兩步,我們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對方。你的臉剛好逆着光,是一片金色,身上有特別清冽的味道,不清楚五官,但我當時就知道,這一定是一張非常好看的臉,果然,你還真的不難看。”
我說着放聲笑出來,祝臣舟仍舊沒有迴應我,他像是趴在我肩上睡着了。
我將頭仰得更高,看着咖啡色的車頂,“我在海城生活了將近三年,我之前聽說過很多次燈籠街,最美的時候在秋天晚上,站在那條街道就像是踩在焰火上,但從沒有誰帶我去過。我知道做夢是女人的權利,就像哭泣,男人哭泣會被人罵無能懦弱,女人哭就理所應當被這個世界接受和憐憫,但我也極少哭,因爲我的眼淚掉得沒有價值,我的夢永遠不會實現。女人矯情任性的資格建立在是否有男人願意縱容,如果沒有,那何必矯情給自己看。這幾天我見到了一個最不可思議的沈箏,她讓我厭惡也讓我感動。這樣的沈箏對我而言就像一個夢,只能在我的夜晚中存在,白天一到就會幻滅,所以謝謝你,謝謝你陪我做了這樣一場夢。”
有溫熱液體伴隨我開闔的嘴脣滑進我口中,被舌尖消融,仔細一嘗竟然又苦又澀,我抹了一下眼睛,發現非常溼潤,我胡亂的擦拭自己臉,而在這時我感覺到祝臣舟抱住我的兩條手臂有一瞬間的顫抖。
我停下手上動作,看着他微微顫動的頭,許久之後他終於將臉移開我肩窩,他眼睛內遍佈血絲,猩紅得可怖,他聲音非常沙啞說,“離婚。”
我在他脫口而出這兩個字的霎那握住車門扶手,藏匿在大衣袖口中的手劇烈顫抖起來,這是他第二次對我說這樣的話,第一次充滿玩味,這一次我找不到任何玩笑的理由。
我回避開他目光,我說,“一個人不會一生不犯錯,我丈夫可以包容我在這不得已情況下做出的選擇。他也不會希望我們虧欠任何人,與其都要償還,是我還是她都一樣。”
祝臣舟說,“所以那一晚只是你償還的方式。”
我冷笑着看向窗外,“不然呢。祝總不會以爲,我這樣輕而易舉便可以愛上一個男人。那麼理智冷靜讓祝總甚至一度無計可施的沈箏,又怎麼擔得起這樣盛讚。”
祝臣舟同樣冷笑說,“那麼爲什麼不敢看我。你看着我眼睛說。”
我沒有轉頭,我看着那名司機靠住一棵樹幹吸菸,他眼睛時不時瞟向四周,警覺得打量是否有人關注了這輛車。
祝臣舟聲音在我耳畔徐徐吐出,“不管開始於怎樣的處境,至少這一刻,我並不想摻雜任何利益。”
他用手扳住我的臉,逼我直視他雙眼。
“陳靖深早晚會倒下,他樹敵太多,壓垮一個人流言就足夠,你沒有看到過他的剛愎自用,他的過分傲慢,你只看到了他冷靜理智的一面,但每個人都是雙面甚至多面的,他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的另一面。沈箏,和他離婚,我無法保證給你什麼,但最起碼,我會讓你一輩子遠離跌宕與陰謀。如果你在他身邊,未來誰也保不了你。”
“但他是我丈夫。”我看着祝臣舟眼睛一字一頓說,“我可以糊塗一時,衝動一時,但不能一世,建立在交易基礎上,把自己作爲一個籌碼和你交換丈夫平安,你這樣的男人我怎樣相信你會護我一輩子周全,至少他是我丈夫,他不會真的害我利用我。錯一次我還可以被原諒,一直錯下去,我都無法原諒自己。”
祝臣舟捏住我下巴的手指更加用力一緊,我疼得嗚咽了一聲,但他仍舊不肯放過我,“說,你把我擺在什麼位置。”
“共同遊戲的人。就像打比賽,需要隊友需要裝備,但曲終人散,誰也不會一直沉湎於遊戲內脫離現實。玩兒得起就玩兒,玩兒不起就不要開頭,我以爲祝總是敢贏也敢輸慷慨的人。”
他認真打量我的目光,在發現其中的確毫無波瀾死水般沉寂時,他鉗制我下巴的手指微微鬆動了一些,他笑着說,“我第一次被女人當成一場遊戲。”
他將我徹底鬆開,他拿出一張紙,在剛纔觸摸過我的指尖用力擦拭,他搖下車窗將那張紙扔出去,我看着它在半空內旋轉下墜,最終被車身擋住,大約是落在地面泥濘的冰坑內。
司機在看到這樣一幕後,從遠處丟掉菸蒂走過來,他在車外探頭對祝臣舟說,“祝總,您的傷…”
祝臣舟背部完全貼在椅背上,我們誰都看不到那傷口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他一言不發閉上眼睛,司機見狀只好打開車門進來,他在駕駛位坐好後回頭對我說,“沈小姐,您跟着去醫院嗎。”
我下頷隱隱作痛,火燒一般灼熱,我看了一眼窗外,已經過了中午,陳靖深從被雙規到現在這麼多天我都沒有踏進那棟公寓,我不能讓他看出我始終沒有住的痕跡。在海城他非常清楚,除了我認識的幾個情/婦,我沒有任何朋友,而她們尚且自顧不暇,哪裡有時間陪我,如果他在裡面聽到了任何流言蜚語,他不會直接開口詢問我,但他會從蛛絲馬跡印證那份真實度。
我根本沒有時間了。
我對司機說,“你們去吧,我在這裡下車。”
我轉身推門,在我彎腰出去的同時,祝臣舟在我背後說,“沈箏,我和陳靖深大約不會放過彼此,他是什麼人我清楚,就算我甘心收手,他也不會。我並不後悔爲了得到一個女人放過這樣好的時機,我一生精明,糊塗一次又何妨,但並不代表我還會再讓它溜走第二次。你今天走下這輛車,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我也不會心慈手軟。”
我所有動作僵硬住,我看着車玻璃上倒映出的他輪廓,他面無表情目視前方,眼底是森森冷意。
縱然是自信張狂如他,不也有無法抉擇掌控的事嗎。
我沒有任何猶豫走出那輛車,將車門反手甩上,重重的悶響炸開,在這空無一人的幽深小路上。
茶色玻璃隔絕了我們彼此,就像一道子午線,分離了一左一右,兩個世界。
我站在未曾融化的冰雪上,陽光澆在我頭頂,沒有風霜沒有寒露,可我仍舊感覺不到絲毫溫暖,我看着那輛車載着祝臣舟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他給我的溫暖給我的縱容給我的一切悲歡,都在這個冬季到此爲止。
我緩緩蹲下,捂住悶疼的心臟,我喘不上來氣,所有的呼吸都哽在喉嚨,突破不了那一層薄薄的繭。
我仰起頭看着面前公寓樓,那扇我曾視爲最溫暖港口的窗,此時無聲緊閉,就像我這顆麻木冷靜的心,忽然間遺失了方向。
我跌跌撞撞,在一條叫作欲/望的路上迷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