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做母親的資格
祝臣舟和閔丞紋訂婚典禮這出鬧劇並沒有最終影響到什麼,祝臣舟慷慨大度博得滿堂喝彩,也成功擄獲了閔丞紋那顆惶恐不安的心,後續照常舉行,只是比預計的吉時晚了一個時辰,對於豪門而言,生子嫁娶招財搬遷都是需要掐算吉時的,這是一種對於自己地位缺少安全感並渴望長久富庶的心態,祝臣舟不相信迷信,但閩寶淶非常迷信,不過對於是否在規定吉時內完成儀式,和祝臣舟要不要閔丞紋兩者中抉擇,老傢伙顯然是看重第二種。這就是人性,當擺在你眼前的有很多選擇,你不但不會要,反而會去奢求不在選擇範圍內但也不一定毫無希望的更高標準,可當你眼前只有一種,你毫無退路也沒資格舉棋不定,人們也就非常歡欣愉悅的接受,所以人的貪慾永遠喂不飽,因爲它無時無刻不在膨脹發酵,是人淺薄懦弱的意志很難控制的。
祝臣舟不計前嫌原諒荒唐嬌妻的過往迅速佔據了海城的所有新聞頭版,儘管描寫非常隱晦,大約受到了巨文公關方的干預和警告,但還是能從字裡行間看出極少受邀的觀禮記者對於那晚的震撼場景非常不可思議的描述,沒有人能想到這樣舉足輕重人物第一次婚禮便這樣充滿戲劇性,可以說是毀得徹頭徹尾,能夠栽祝臣舟面子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成爲了所有人議論的焦點。
我委託陳靖深在市局這方最忠誠的心腹下屬派了刑警對濮茂進行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防止閩寶淶那個老傢伙惱羞成怒會對他下手,畢竟海城這邊閔家也佔據非常重要的地位,又和祝臣舟強強聯合,哪怕官方也要給幾分薄面,只要不鬧出人命,傷了殘了絕不會有人插手,我也沒有辦法爲濮茂討回公道,所以只有防微杜漸,乾脆不讓那樣棘手的事發生。
但我真的沒想到祝臣舟可以隱忍嚥下這口氣,如果是私下,他也許會權衡利弊選擇妥協,但當着那麼多人他顏面無存,他竟然會選擇原諒,依舊迎娶閔丞紋,我實在難以置信,按照我的設想,有兩個可能,哪一個我都是穩穩贏家,第一種是祝臣舟勃然大怒,他和閔丞紋斬斷關係,對閔家提出退婚,閔家顏面掃地,對祝臣舟也懷恨在心,閩寶淶和祝臣舟兩方廝殺,祝臣舟無暇顧及美索事務,交由第二股東崔興建暫行職權,我需要做的就是利誘他爲我鋪路,以我手中百分之五的股份爲籌碼,順理成章成爲美索股東,而等祝臣舟幡然醒悟掉入我局中,早是木已成舟,再難推翻。
第二種是祝臣舟平靜接受,可選擇將典禮推後,與閔家進行商談,與此同時我委託韓豎和秦霽在媒體界的朋友,對閔丞紋的過往進行添油加醋的報道,以輿論壓力逼迫祝臣舟不得不選擇拋棄這個麻煩精,最終結局依然是他和閩寶淶反目爲仇,然而祝臣舟最終抉擇和我預想的哪一種都不是,我總覺得這裡存在一場超乎我掌控的陰謀,似乎哪裡出了錯,讓人始料未及。
不過儘管事情發展有些偏離我預想,但這也算海城近來少見的醜聞,閩寶淶爲了幫助自己女兒躲避風頭,自己也不再接觸外界,以防止媒體趁虛,閔氏暫時的重擔便落在了祝臣舟肩頭,再加上巨文的繁重事務,他同樣無暇顧及美索,這也爲我爭取了很大時間。
我信守承諾將二十萬尾款交給了濮茂,這個男人做事非常逼真賣力,只要祝臣舟和閔丞紋一日不散,保不齊我還有需要他的地方,如果錢能讓他心甘情願爲我賣命,多給一些對我而言也不算難事。
海城新開了一家叫作瀟湘館的戲園,佔地不大,大約兩百多平,能唱如今民間流傳不多的摺子戲,而且還是花折,聽說是蘇州那邊的演員,我得到這個消息後自然不會放過,如果唱的真非常好,我便高價聘請到陳靖深爲我買下的那棟戲園,那裡纔是唱戲的好地方,遠離功名利祿,不用爲了迎合險隘的觀衆喜好而改變戲的內涵,如果我最終沒有贏過祝臣舟,我就選擇隱居,在戲園裡唱唱戲,聽聽曲兒,我想陳靖深當初買下這棟戲園大約也是想爲我留一個退路。
瀟湘館和我設想不同,就是一個類似茶館的大堂,並沒有任何韻味,我買的中午票,進場恰好臺上演的是我最喜歡的一出越劇。
我看了有一會兒蘇姐才趕過來,臺上的戲輒已經演了兩板,鋪墊轉承已經唱過,正在逐步漸入高/潮,我看得入神,爲那位小生的扮相着了迷,那扮相是真好看,兩抹胭脂塗得恰到好處,不過分豔麗顯得娘氣,也不沒有減少風月的味道,再配上那一身白戲袍,真是月裡的人。
這男子卸了妝,眉眼一定不比祝臣舟差。就是扮了女相,也是絕代妙人,五官底子打磨得忒精緻了,就像描畫出來的一樣,如果沒做過微調,那就是從小長起來的清秀胚子。
我托腮看着臺上捏扇子尖着嗓子唱戲文的小生,正琢磨着他卸妝會是什麼模樣,蘇姐喊了我兩聲都沒有聽到,她索性將手往我眼前一橫,阻擋了我的視線,我正看在精彩處興味盎然,對於她這樣打擾自然不滿,我用手去剝開,她不氣餒再纏上來,這樣反覆了幾次,我失去了耐心,我扭頭說,“讓我把這一輒看完,我再聽你說。”
蘇姐掐着腰冷眉倒豎,“還看戲呢,姑奶奶你心可真大,這纔過去一個月啊,陳部剛死那會兒,瞧你倒在病牀上那生不如死的德行,再看你現在,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做戲呢。”
“沉湎在悲傷中,只能讓自己更加墮落軟弱,任人揉捏,振作強大才可以和那些人鬥,從前的沈箏有天,她什麼都不怕,因爲她知道她的天不會塌,可現在的沈箏只有自己孤軍奮戰,她不去撐住,天隨時都能壓死自己。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唯唯諾諾,膽怯退縮。”
我說完睨了一眼蘇姐的姿態,忽然覺得她很滑稽,我忍不住笑說,“別顯擺你的水桶腰,都比過去肥了一圈。”
蘇姐雖然年近四十,但對於自己外形還是有非常高的標準,她臉色立刻一白,“小浪蹄子,你他媽再給我說一句?我之前是這樣嗎?有幾個男人經歷一把都四張牌了還像我這麼風韻猶存的?要不是懷胎六月我至於這麼拼嗎,這幾年我身體垮了,聽醫生話補品都幾百斤的吃,就算幹吃不胖的人,也扛不住這脂肪往血液裡灌,換做你還指不定什麼奶奶樣兒呢。”
我將手從下頷處移開,摸索着到旁邊方桌上端起茶杯,青花瓷的杯子,漂亮是漂亮,可惜不保溫,滾燙的香茶才倒進去幾分鐘,就涼了一半,我欠身朝遠處扛着大嘴茶壺的小夥計招了一下手,他立刻顛顛跑過來,我指了指杯子,“續熱的。”
小夥計非常好的伸手,在原地高擡腿卡住椅子把兒,一隻腳勾在上面,另外的手繞過後脖頸將茶壺一按,水像是開了閘般從嘴兒裡流出來,嘩啦嘩啦的聲音響個沒玩。
他斟滿後又要去給蘇姐面前的空杯子續上,蘇姐直接將手按在杯口,小夥計不明所以,蘇姐看着我說,“我懷孕了,不能喝茶,我自己帶了酸奶。”
我掏了一百塊錢作爲小費遞給小夥計,他離開後我伸手在蘇姐小腹上摸了摸,一鼓一鼓的,我非常羨慕說,“真好,你也要做母親了,都這個歲數,這可是上天恩賜的寶貝,我以前聽你說你懷不了孩子,圈子裡都流傳你因爲當情/婦被人家正室堵在河邊打,當時都結了冰,你被扒光了按在水裡泡了兩個鐘頭,等再撈上來就凍裂了子宮,看來是假話,道聽途說果然不可信。”
“也算有一半真的,可是結果沒那麼慘,我一直很有運氣,遇到的金主對我不算壞,現在想安定下來,有了孩子和我相依爲命,我什麼都不爭了,我不希望他以後出生,被別人告知他有一個非常不賢良的母親,有非常不堪的過去。女人最終還是要爲自己打算,十幾歲活給青春看,二十多歲活給別人看,三十幾歲活給男人,四十幾歲活給自己看。再好的生活過不了一輩子,就不如早點醒悟安安穩穩。”
我捏了一把瓜子磕,臺上又上來幾個新演員,扮相都不錯,只是唱功差了點,我看的興致越來越淺,索性拿起報紙翻,祝臣舟和閔丞紋的訂婚仍舊佔據着頭版,三天過去熱度不減,海城的媒體還真是會拍馬屁,祝臣舟難得高調,他們便把他捧上天,等他忽然又想要低調,媒體便在他世界裡銷聲匿跡,這個社會有兩種人活得最好,一個是命運給機會,一個是自己夠圓滑,佔據哪一種都能如魚得水,如果兩者都佔全,那就勢必逼得別人江郎才盡了。
蘇姐掃了一眼頭版的照片,“祝臣舟在海城的人脈,已經到了上至政府官員,下至貧民百姓,沒有不買他面子的,這樣大的醜聞曝出來,媒體不知道會藉此賺多少錢,又能在南省範圍內博得多少知名度,可這麼大的油水擺在眼前,竟然被迅速蓋住,訂婚典禮後兩個小時,所有和濮茂有關的新聞全部強制下線,如果不是街頭巷尾還談論着,我都以爲自己看錯了。”
我神情冷淡凝視着祝臣舟的臉,照片捕捉到的正是他握住閔丞紋的手給她戴戒指的場景,他眼底柔情似水,眉目如畫,只看這樣一張臉,我都無法將他和殺人不眨眼的儈子手聯想到一起。
祝臣舟曾經對我說,雖然人們都認爲眼睛不會說謊,但其實眼睛最會演戲。它演出的戲,連自己都可以矇騙。
我指尖觸摸到報紙上他的眼睛,我在想,此時的他是在演戲還是在流露那份真情。
蘇姐在我旁邊忽然吐了起來,她捂着嘴巴朝向地面,神情痛苦幹嘔着,我沒有任何懷孕經驗,只能手腳無措在她背上拍打撫摸,不停詢問她的感受,蘇姐吐了有一會兒,她臉色蒼白直起腰,從包裡取出一瓶酸奶,擰開蓋子喝了幾口,然後一邊用紙巾擦拭嘴角,一邊對我解釋說,“其實懷孕大部分都是最初三個多月會有反應,有的嚴重有的甚至毫無感覺,我屬於反應嚴重而且時間漫長的,可能和我本身母體有關,不要嚇到你,做母親孕育生命是一個非常美好的過程,做女人不嘗試會遺憾終生,總覺得這一生有殘缺,不夠完整。”
蘇姐的話讓我原本凝視她隆起腹部充滿柔情的臉忽然僵住,我曾經也無數次接近擁有屬於自己孩子的夢,但都被陳靖深以照顧露露爲由而殘忍扼殺掉,根本沒有在我體內生根發芽的機會,所以時至今日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爲我們這段短暫婚姻留下任何實際,這也是我不能釋懷拼死也要抗爭報仇的緣故,我想給我自己的背叛尋求一個解脫,我想將祝臣舟那張僞善的臉畫得稀巴爛。
我深深吸了口氣,將我已經翻涌到喉嚨的酸澀忍回去,我對蘇姐說,“不會了,我這輩子都沒有資格做母親,因爲我願意爲他生孩子的男人,已經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