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他不曾愛錯人
龐贊後來又說了什麼我根本沒有聽進去,我推開他從休息間飛奔而出,我在電梯門合上的最後一秒擠進去,將幾名正在交談的員工嚇了一跳,她們不約而同看向我,每個人臉上都掛着一絲詫異和探究,她們逐漸反應過來後,便朝我打招呼,我沒有理會,只是非常用力按着一層數字的按鈕。
大約一分多鐘後電梯門朝兩側緩慢打開,龐贊正好從樓梯口跑下來,他氣喘吁吁攔在我面前,“夫人,您去哪裡?”
我想從他旁邊突圍跑出公司,可他似乎能夠猜測到我要做什麼,身體死死堵住我去路,我掙扎很久都沒辦法推開他,我所有憤怒焦急都在這一刻爆發,我揚起手臂朝他臉狠狠扇下去,他整個頭部都向右側偏去,腫脹脣角伸出一絲紅色血跡,我手頓在半空,忽然腦海內一片空白,我只感覺到自己掌心一陣痛麻,我看向龐贊,他臉頰通紅,雙目滿是血絲凝視我,“夫人,祝總從裡面放出消息,讓您和小少爺明哲保身。您千萬不要趟這片渾水,否則祝總那裡我無法交待。”
“明哲保身。”我瞪大眼睛看着龐贊,“他要我明哲保身?”
我忽然覺得非常好笑,我仰起頭哈哈大笑,笑得心口鈍痛,我捂住自己心臟位置,“他拿我當什麼,拿我沈箏當婊.子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風光時候禁錮我捆綁我,他落魄時候推拒我遠離我。我爲什麼要聽他的話,我不會選擇走他爲我安排的路,我不會爲自己抉擇任何一條與祝臣舟劃清界限的路,曾經我恨透了他,我也沒有消失過,現在我連孩子都生下了,他想要趕走我,這根本是天方夜譚。”
“夫人。”龐贊扯住我手臂,“您誤會祝總的好意了,他是擔心您和孩子,怕受到牽連,他幾時嫌棄過您?曾經你還是陳部長夫人,他對您是否有過絲毫不滿和厭惡,您選擇嫁給祝總岳父,他又是否對您做出過什麼。祝總對待天下人都非常薄情,但唯獨在您身上,他傾注了從呂慈小姐去世之後最深的感情。倘若您還誤解他,祝總真的很冤枉。”
我將目光落在龐贊拉住我的手上,我盯着看了半響,然後笑出一聲說,“是否在你們所有人眼中,我都是一個涼薄無義不辨是非,並且還非常迷惑男人的狐狸精。哪怕我做出任何一點事,在你們認知裡,我都是別有所圖,貪慕虛榮。”
龐贊眼神一凝,他抿緊嘴脣一點點緩慢鬆開我手臂,我看着大門口非常耀眼的光圈,“我曾經有過一些非常美好的夢想,都在我手段加持和變得面目全非之中實現了,比如金錢富貴,擺脫貧窮,比如得到男人的寵愛,不再經受誰的白眼,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身體內流淌屬於我的血。這些全部實現了,我從沒想過可以這麼快就做到,在我二十三歲時候,一一將夢想變爲現實。可我深切清楚我最想要的是什麼,是嫁給我深愛的男人,擁有平凡簡單沒有欺騙和背叛的婚姻,將這段婚姻延續一輩子。”
我說完後忽然覺得視線內一片白霧濛濛,我鼻子酸澀得發脹,我用力吸了一口氣,將眼睛內的乾澀與火熱忍回去,“我沒有第二個選擇,我只有祝臣舟,在我失去了陳靖深也算計了閔寶淶之後,你認爲我還有其他退路嗎。跟隨祝臣舟,逼迫我遺忘所有和他相關的仇恨與過往,我也掙扎自責過,悔恨懊惱過,我並不是完全爲自己考慮,還有祝謹。我不再是一個女人,爲了自己而活的女人,我還是母親,不管我曾經走過多少錯路,做了多少錯誤決定,在祝謹出生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拋掉了所有欲.望。”
龐贊始終默不作聲聽我說,在我全部講完後,他盯着我側臉說,“夫人,如果你真願意陪祝總度過這一次難關,那他的確不曾愛錯人。”
我將目光從門外一片霧氣中移回,“我們之間是否有愛情並不能確定,但至少他對我,我對他,都還有一些殘存價值,可能關乎欲.望,或者不可推卸的責任與人生,讓我們誰也無法背道而馳,散得乾乾淨淨,我們就像兩條虅蔓,在狂風暴雨之中擰成一個巨大的死結,即便最尖厲的刀刃,也很難切斷割破,反而會將我們戳破對方的尖刺磨得平滑圓潤,再也無法互相傷害,我會爲了祝謹妥協,他大約也會。從這個孩子在我腹中生根發芽那一天起,我們便被死死捆綁在一起,我無法分辨他是因爲孩子還是因爲愛情。”
我閉了閉眼睛,長長嘆了口氣,“不過那些不重要,在生下祝謹後,我的觀念發生巨大變化,我開始看淡所謂愛情,而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生活。每個人都在現實世界中不得不向某些人和某些事妥協低頭屈就彎腰,如果一味去追求什麼,或者非要問出一個答案,非要了解透徹事實,那是和自己過不去,可我們爲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我的夢想一一實現,只差最後這一點,但那真的重要嗎,我有了自己生命的延續,有了最美好的血脈寄託,那些虛無縹緲的男歡女愛,我開始看得很淡薄。”
我說完這些後,便告訴龐讚我要去警局探聽打點一下,無論如何也要見祝臣舟一面,我不能接受這樣分隔兩地漫長等待的殘酷歲月,我剋制不住自己去擔驚受怕,幻想猜測他在裡面的艱難處境,再有幾天我勢必會發瘋。
龐贊原本還打算阻攔我,但他見我態度堅決勢在必行,也不好以下屬身份干預我任何決定,他只好勉爲其難叮囑我一切小心,如果有需要,第一時間聯繫他來處理。
我和龐讚道別後,便立刻飛奔出美索大門,蔡安在我經過停車場時打來電話問我是否需要開車護送,我考慮到祝臣舟身份隱晦,這件事又並不光彩,還是不便被太多不相干的人知道,我婉拒了蔡安,自己走到路口準備攔出租,就在我等車時,忽然從南向北的縱向長街駛來一輛紅色轎車,司機似乎是一名中年女士,戴着一副極其寬大的墨鏡,看不真切她長相,她按了兩下車燈,我被那刺目白光狠狠一閃,我本能閉上眼睛,原以爲那輛車會從我面前離開,沒想到對方反而剎車停住,我將眼睛從手指間隙睜開一條縫,駕駛位車門被人從裡面推開,走下一名黑裙女子,這名女子來到我面前緩慢站定,身上散發出一股濃郁而妖冶的香水味,我打了個噴嚏後,將眼睛完全睜開,逆着烈焰般陽光去打量她的臉,她將墨鏡摘下,露出那張我僅僅見過兩三次卻極其難以忘懷的面孔,我愣怔住,她笑着將墨鏡勾在頭頂,“怎麼,陳夫人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嗎。”
我盯着她看了良久,“怎麼會不記得,柳女士。”
她用食指在紅脣上抹了抹,她皮膚雪白,只是厚重脂粉下隱藏着一層密集而深邃的皺紋,其實柳嫣保養非常好,對於四十多歲的年紀來說,她五官相當精緻,身材也不算臃腫下垂,羅瑾橋三年前選擇拋棄我跟她走其實不無道理,一個是容貌靚麗年輕無依靠的孤兒,一個是外形出挑風韻猶存的事業女強人,對於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而言,選擇後者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捷徑。
“陳夫人記得我,我卻忘記了,你已經不再是陳夫人,在陳夫人之後,你還有兩重身份,閔夫人及祝總兒子母親,所以現在我並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纔算恰當而不失禮數。”
我微笑說,“柳女士稱呼我名字就可以,我的名字你應該沒有忘記。”
“沈箏。”柳嫣眯眼看着頭頂一架轟隆掠過的飛機,“這兩個字我至死都不會忘記,知道爲什麼嗎。”
我沒有說話,面無波瀾注視她,她笑得耐人尋味說,“我這一生,在男人的疆域中廝殺,沒有輸過,我不想回憶我曾爲了今天的地位付出過什麼,又怎樣苟延殘喘屈居人下,但只要結果是我想要的,過程又何必斤斤計較。我贏過的每一個人都會清楚印在腦海裡,作爲對我的鞭策,對我的獎賞,我累了乏了厭倦了,她們都成爲促使我不甘放棄的催化劑,而沈小姐正是這無數催化劑中的一個。”
我聽完柳嫣的話,忽然覺得很好笑,“柳女士贏過我嗎?”
她不置可否眼底滿是笑意,“沒贏過嗎,對我來說,感情與事業,都有輸贏之分。”
“可我不覺得,事業不假,但感情沒有,只有適合與否。”我撣了撣自己衣領上的一絲褶皺和水痕,“何況柳女士認知內的輸,並非我真的輸了,羅瑾橋不是也沒有和你走到最後嗎,原本就是你情我願男歡女愛,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何必上升到那麼偉大而聖潔的地步,我在羅瑾橋之後的每一個男人,都比他優秀幾萬倍,在局外人眼中,大約柳女士纔是輸得最悽慘的那一個,職場得意情場失意,卻偏偏喜歡本末倒置。”
柳嫣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不過很快便消失,她冷笑一聲說,“祝總已經很久不到巨文和閔氏,沈小姐聽說緣由了嗎。”
我脣角笑意僵住,盯着柳嫣一言不發,她用手撫了撫自己盤在腦後的波浪捲髮,頗有深意說,“據我接觸圈子所瞭解到的內部消息,祝臣舟這一次凶多吉少,背後人要置他於死地,怪他太貪婪。不知道子彈穿進頭顱那一瞬間,是什麼感覺,沈小姐的命可真夠硬,鬧得滿城風雨的三個男人,一個死於非命,一個昏迷在重症監護室毫無意識,這一個又被困在警局,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被流傳即將秘密擇日槍決。沈小姐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沾上你結局都逃不過一個死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