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他眼底有驚慌
我對佛城完全不熟悉,這邊的街道錯綜複雜,並不是大都市寬廣的十字街頭,而是一條條穿插的狹窄小巷,接二連三炸開的刺耳警笛將我嚇得驚慌失措,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跑,又或者是停下,我在擦肩而過的車海深處像一條迷路的魚。
祝臣舟從桅杆上一躍而起,他的身姿在半空中像一隻騰飛的巨鷹,敏捷避開了雜亂的車流,他藉助一輛汽車的玻璃踩着車頭平穩落地,朝着我的方向飛奔過來。
黃昏時燈火朦朧,殘陽被高樓遮擋,只有片片餘暉,我看到極速奔跑的他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慌,最終淪爲熄滅的灰燼,彷彿那一霎那只是錯覺。
祝臣舟將我一把扯進他懷裡,一聲嘆息如釋重負,語氣內藏着失而復得的慶幸,“活膩了撞我的車,何必讓別人攤上官司。”
我被他抱在懷中,他身上有和陳靖深完全不同的氣味,祝臣舟是一個非常高調的人,他覺得資本就是用來炫耀和揮霍,他噴灑的香水都是最奢華的味道。
我心口怦怦直跳,根本平靜不了,不是我在生死之間徘徊了一遭讓我心有餘悸,而是我終於知道畏懼一個男人是怎樣的感覺,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可以令你毛骨悚然,他說出的話你沒有心思辨別真假,只本能的害怕他捏住你隱秘會帶來什麼後果。
你是一具透明人,你身後有一根被牽制的線,白天夜晚,線內縫着一雙窺探你的眼睛,鷹隼一般犀利惡毒。
我呆滯看着他,身體時虛軟的,他被我的目光看得眉團緊蹙,他緩慢在我脊背輕輕怕打着,像哄孩子一樣溫柔而耐心,我的驚慌漸漸在他的懷抱內漸漸平復下來,他的手指抹了抹我額頭奔跑出來的熱汗,他語氣內帶着很無奈的笑意,“我回去後會讓秘書記錄下來,我三十歲這年飛躍護欄在車流涌動的佛城救下過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仰起臉看着他下巴,聲音是乾涸的嘶啞,“你不是會看相嗎,你算不出自己?”
他嗤笑了一聲,“我現在很想知道,陳靖深娶一個笨蛋回家做什麼。”
他扶着我肩膀爲我係好胸前扯開的扣子,他之間微涼,滑過我鎖骨皮膚時讓我忍不住顫慄了一下,有一輛車堵在我旁邊位置,司機探出頭朝我罵了一句,祝臣舟正在給我整理散亂的頭髮,他聽到對方出言不遜後偏過頭面無表情凝視着他,我看不到祝臣舟臉色是怎樣的凌厲和恐怖,那名司機在和他對視片刻後,很快收斂了自己神色,將頭縮了回去再不出聲。
因爲我橫衝直闖的緣故,挨着我最近的前方卡車和旁邊對行的一輛出租相撞,雙方爲了躲避我都沒有來得及剎車和及時變道,撞得很用力各有損傷,碰撞造成了這條街道交通癱瘓和十幾輛車的滯留,祝臣舟將善後的事交給了司機,留下一句補償費隨意,便親自開車載着我從一條岔路口離開了現場。
我坐在車上很久都沒有回過神,副駕駛的窗子開了一半,有風灌入進來,將我的頭髮吹到眼前,遮住了視線,祝臣舟將車停在一棟一層莊園門口,這邊位置非常偏僻,屬於佛城最邊緣的地帶,很早就人煙寥寥,他傾身過來爲我開安全帶,我順勢按住了他的手,他的指尖距離我胸脯高聳之處只有一公分,他略微朝前探一點,就可以扣住我隱秘部位,他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長看着我,“什麼意思。”
我說,“我有話要說。”
他目光掃了一眼我鬆開的手,“按的位置很有趣。”
我說,“失誤。祝總別誤會。”
他的身體一動不動,保持側坐面對着我,“如果是美好的誤會,我願意它一直誤會下去。沈小姐不是會失誤的人,我可以理解爲有一半故意的成分嗎。”
他說完將車窗緩慢搖了上去,車內的景象完全與外界隔絕開,我想移動身體,他死死按在胸口沒有給我任何機會逃離他掌心,密閉的車廂內空氣越來越稀薄,我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我原本按住他是想讓他送我回去,不必解開安全帶,可我在他耐人尋味的眼神下忘了要說什麼。
他的眼睛是一塊磁場強大的鐵石,只要是女人,都會在他的強力吸壓下,淪陷進那一座深潭。
他望着我身體迅速壓下來,那張比女人還要精緻的臉龐忽然湊近我,溼熱的呼吸像一條蠕動的蟲,在我皮膚上緩慢的遊走,我本能的閉上眼睛,身體緊緊繃住,他的笑聲在我頭頂蔓開,我睜開一條眼縫,他臉上滿是戲謔的笑意,他的手正從我旁邊的車門上拿起一把鑰匙,然後勾在指尖朝我微微搖晃了一下,“沈小姐想多了。”
我的臉迅速泛紅,我推開他打開我這邊的門,朝着那棟莊園走過去,他跟在我身後散發出格外愉快的笑聲,有保姆從莊園內迎出來,看到祝臣舟後喊了一聲先生,她目光落在我臉上,有些不解和猶豫,祝臣舟站在我旁邊對保姆介紹說,“沈小姐。”
保姆朝我打過招呼,將門完全推開固定住,我跟在祝臣舟身後進入客廳,他走到電話桌旁撥通了一個號碼,對那邊說了句立刻過來,大約十幾分鍾,一名中年男子提着藥箱來到莊園,祝臣舟指了指我,“她受到驚嚇,給她做全方位檢查。”
我沒想到祝臣舟爲我請來了私人醫生,我非常不知所措,那名醫生將藥箱放下拿出聽診器,朝我頷首說,“失禮。”
他說完後沒有等我反應過來,便將那枚圓圓的鐵片從我小腹衣下伸進去,在胸口和胃部來回移動着,我被冰得身體一顫,祝臣舟蹙眉從沙發位置走過來,他一把握住醫生的手腕,在後者錯愕的注視下,將那冰涼的鐵片從我衣服內掏出來,握在掌心用力緊了緊,幾秒鐘後他鬆開,再次探進來壓住我的皮膚,這一次鐵片是溫熱的,讓我覺得很柔軟,我看着祝臣舟,他面無表情專注凝視我被探聽的部位,大夫將東西撤回後,對祝臣舟說,“心跳有些快,可能是受到了不小驚嚇。我這邊有養心糖丸,是純中藥調製,沒有任何副作用,用溫水泡製直到融化讓這位小姐服下,不多時心壓就會恢復平穩,儘量不要再受到類似刺激。”
保姆要接過去,祝臣舟拂開她的手,“我來弄。”
他說完轉身走進一扇門內,裡面的陳設像是廚房,他倒了一杯溫水,將藥丸放進去,用勺子攪拌了一下,又打開一扇櫃門,取出一個很精緻的瓷碟,裡面有一些蜜餞,他捏了一顆,端着那杯藥水走出來,遞到我嘴邊,他臉色並不是很好看,分明是他的錯他卻來埋怨我,“自己釀下的苦果,自己吞掉。”
我聞了一下那水的味道,大約祝臣舟在沏泡時候也聞出了非常苦澀,還有些臊腥,像是我很小時候渾身出麻疹,村上老醫生爲我開的一副裡面摻雜了蟬蛻那一味藥引的中藥湯,也是類似這個味道,那是我噩夢一般的歲月,每一次憋氣喝完咽最後一口時都會忍不住吐出來,作嘔很久才能淡化那股味道。
我知道面前男人不是陳靖深,不會包容我的央求和拒絕,我沒資格也不想和他討價還價,我毫不猶豫接過仰脖灌下,我喝完後,用掌心捂住嘴巴抵制我本能的嘔吐,祝臣舟忽然扯開我的手,在我要吐出來時,他將那枚蜜餞塞進我口中,托住我下巴朝上方一擡,已經蔓過嗓子的藥湯又咽了回去,口中完全是蜜餞殘留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我覺得我人生中最好喝的一次藥就是這一碗。
我不曾體會到它的苦,就只剩下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