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信風的故鄉在粵中金穗縣的沙溪鎮,這個鎮一直以來比較開明開放,比較富裕,他們祖上的很多人漂洋過海,下南洋掙得多少就回來買田地。 夏信風的祖父夏寬林,看到在家裡困頓,寫信給他堂哥夏賦仁問南洋那邊有什麼可掙錢的。
堂哥回信讓他你過去,說那邊種橡膠掙錢比家鄉容易掙錢。
夏寬林收拾行囊和夏有財、夏根深、夏望祥、夏陶朱幾個鄉親辭別妻兒家小,背井離鄉結伴到廣州坐船下南洋:
江邊,送你遠行
雲低霧近
低下頭,把淚珠滴在波濤裡
讓它濺到你的衣襟
隨你流浪遠行
漸行漸遠,影子成爲黑點
與你,背向而行
去尋找那,夏夜的星星
漂泊,他鄉變故鄉
扯電爲雷,捻云爲雨,掛淚爲瀑
淼淼大海,尋覓你的蹤影
他們到新加坡,天氣酷熱難當,夏寬林和幾個鄉親一起住在簡易的樹皮工棚,
他們半夜起來,帶着有燈的篾帽,到橡膠裡割膠,蚊叮蟲咬,一邊擦汗一邊趕蚊蟲。他們在太陽未出來之前完成作業,清晨是一天中溫度最低和溼度最大的時候,橡膠樹經過一夜休整,蒸騰處於微弱或停止狀態,樹木體內水分飽滿,細胞的膨壓是一天中最大的,因此清晨割膠產量最高。如果到了9時以後,橡膠樹的氣孔開放,蒸騰作用逐步增強,膨壓作用逐漸變小,割膠的產量也就降低。東方破曉他們把奶白色的橡膠乳汁倒入大桶,運送回去。
天氣潮溼、悶熱,他們住的工棚四處漏風,他們累得顧不上有沒有蚊子,兩次就睡着了。領了薪水他們就買了蚊帳。下了工,他們搖着大葵扇甩着背後的大辮子,上涼茶鋪喝喝上幾碗涼茶吹吹水,打打牌,洗洗睡。
夏寬林的堂兄已經在這裡安居樂業。他有了自己的橡膠林,有了自己的莊園,有了自己的工人,他變成了農場主。 夏寬林是給堂哥打工的,每天半夜起來割膠,中午喝點湯粥,下午除草。 雖然比耕田種稻谷輕鬆一些,但是獨在異鄉爲異客,夜晚孤獨寂寞。他們仰望着工棚罅隙射進的月光,靜靜想着家鄉的妻兒老小,不禁悲從心來。
他們在外闖蕩,吃多少風雨,留多少血汗,忍受多少孤獨。過了幾年,夏寬林有了一些積蓄。他對堂哥夏賦仁跟他說:“哥,我要不要租幾畝地,自己種橡膠。” 夏賦仁想了想,他自己做老闆多掙些可以早些回家。
“那是可以的,但是又有風險的,要選擇背風的地方。“夏賦仁吩咐。
夏寬林便租了幾畝地僱了幾個人自己種了橡膠。他看到橡膠苗一天天的長大,心裡美滋滋的,想象着這些橡膠苗變成樹林,割出白色的膠乳,他憧憬美好未來。
人算不如天算,一場特大臺風,幾場大雨一片狼藉所剩無幾,他欲哭無淚,跪在地上對着蒼天發問:“老天爺啊,爲什麼這樣對我,我什麼才能回到家哦!?” 這場颱風對他是毀滅性的打擊,他頹廢了,口袋所剩不多。
同村一起來的夏阿財說:“寬哥,來玩一把吧,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不要太搏命,功夫長過命。不嫖不賭,快入棺材鋪。”夏阿財拉着他進了賭局。
夜晚,夏根深對睡在旁邊的夏寬林說:“寬哥,還是我們還是要多攢些錢,早些回家。”
夏寬林點頭不語。
在割膠的時候,夏望祥突然倒下,有人喊:“不好了,望祥倒了。” 夏寬林趕緊上前把夏望祥背起放到牀上:“快拿碗水來。”
夏寬林把水喂到 夏望祥嘴邊,他已經不會喝水了,他囁嚅着:“我是回不去了,把我的錢寄給家裡,可以的話打我的金罌帶回家。”說完,頭一歪。
夏賦仁買了一口薄棺,衆人把他掩埋了,他們站在夏望祥的墳頭默默地低頭,他們不想死在異鄉,害怕自己的命運像夏望祥的一樣。
他們有一天算一天,過一天,更加地把錢丟到賭局。
堂哥夏賦仁看夏寬林一天天地消沉,他把每個月給工錢截留一半,偷偷幫他存起。 夏寬林想回故鄉,但又怕一無所成,身無分文,無顏見江東父老。
中秋節他們幾個同鄉喝酒踉踉蹌蹌地回來,望着天上的圓月,不能入睡,想着家鄉的明月應該如此吧,他們敲着鍋碗瓢盆唱着思鄉曲和童謠。
在南洋過了七八年,消息靈通的夏陶朱說:“新聞紙說我們的皇帝沒了,改朝換代了,現在是革命黨當政。他們全部都剪掉了辮子。”
夏阿財豎起耳朵好奇:“革命黨是什麼樣子的?”
“大概像這裡的拿督的樣子吧” 夏陶朱說。
“那我們農民會是什麼樣呢,會不會好過些呢。” 夏阿財問。
“應該好過些吧。” 夏陶朱答道。
夏寬林沉思不語,他想他的妻兒老小應該安然無恙吧。
第二天夏陶朱拿來剪刀,他們相互把綁了幾十年被番鬼佬嘲笑的豬尾巴剪了。他們相互打鬧嬉笑,對着鏡子覺得輕鬆可笑。
夏寬林上堂兄夏賦仁家說:“哥,我想回家了。”
夏賦仁對他說:“那你就回去了吧,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太憨粗心,還是回家吧。”
說完夏賦仁從屋裡拿出銀票說:“錢,我已經幫你留着了,我幫你全部匯款回去,帶在路上也不安全。”
他們村幾個沒有掙到大錢的也都跟着回來了。
而夏陶朱祖上做官,後來破落了。他生得靚仔,斷文識字,思想活絡。他在茶樓認識一個本地的姑娘,幾番言語知道她叫何春芳,家裡是農場主。夏陶朱油嘴滑舌,詼諧幽默,引得何春芳哈哈大笑,從此他們從雙入對。
何春芳把他帶回家,夏陶朱撐口結舌,他們家比夏賦仁富裕,大屋漂亮,幾把吊扇像直升飛機一樣在屋頂盤旋,他們家的大廳沒有人用大葵扇。
何春芳父親審視着夏陶朱,看小夥子一表人才,也同意何春芳同他一起了。夏陶朱像入贅,但他的頭腦精明,幫她家增加不少收入。不久,何春芳父親劃出塊地,給他們小夫妻倆經營。
夏陶朱做得風生水起,沒幾年蓋了大屋生了兒子。他沒有忘記鄉下的妻兒,時不時地匯錢回去,買田地買大屋,還捐錢給村裡新增的學堂。
海外的遊子出外“搏殺”,或成功了返鄉買房置地,或在外生根開花結果,光宗耀祖,衣錦還鄉,扶小濟弱;失敗了或滯留他鄉,齏鹽布帛、蕭蕭終老。或徒勞無功,兩手空空“轉屋卡”仰偃嘯歌……
當夏寬林回到故鄉時,推開家門,妻子正在廚房從水缸舀水,見驚訝他進來,趕緊擦手把兒子帶出:“快叫你爸。”
兒子已經十歲,從沒見過爹,他生怯怯地叫:“阿爸。”
他摸着兒子的腦袋說:“兒子已經十歲了。” 他看看兒子,憨厚裡藏着聰慧,兒子的眼睛閃耀着星星,問:“有沒有讀書?”
妻子說:“讀了幾年私塾,先生老誇他呢。一放下書包就幫我幹活。”
夏寬林看着懂事的兒子欣慰。
穿長衫的私塾先生捻着鬍鬚對他說:“稷義又老實又聰明,學東西很快,算數算得穩準,字寫漂亮,文章也好,是可造之才。” 夏寬林心裡高興,他對先生欠身說:“還是先生教導的好,他方可長進,多謝先生!”
夏稷義把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遵從儒家思想的仁義禮智信。夏稷義很少言語,乾的多,說的少。先生特別喜歡他。
夏寬林用積蓄買兩畝地,自己耕種,自給自足。他看着兒子一天天的成長,心裡美滋滋的。
他對妻子說:“明天送稷義入學堂吧,也讓他上上新學。”
到了16歲,夏稷義比他父親還高,身高竄到1米78的個頭,在村上屬於高個子,夏寬林看着這個聰明老實的兒子,百分之百能記繼承家業。
在夏稷義17歲這一年,他的父親夏寬林重病不起。
彌留之際吩咐兒子:“儘快取妻生子,好好把家業發揚光大。”
兒子和妻子守在身邊點頭。
夏稷義母親看中鄰村的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女子,託人說了媒,媒人回話,說女家也喜歡稷義的人品和家世。
夏稷義母親給了禮金,然後就娶了進門。
夏稷義妻子第二年生了一個女兒,第三年生了一個兒子就是夏信風。
好景不長。日本侵華,飛機在他們村上像蒼蠅一樣,他們一條村的人跑到山溝裡躲避,有嬰兒啼哭哭做母親的,趕緊塞住嬰兒的嘴巴,生怕引來日本仔。等解除了警報,他們纔回村。
夏阿財的大哥,走日本時,才跑出番薯地,就給日本仔看見,一槍打中臀部。他倒在番薯地,等日本仔走了,他就用番薯葉捂住傷口止血。說來也怪,居然漸漸的好啦,雖然腿有些瘸。
清朝沒了的十幾年,他們村民生活好像有些改觀。再後來苛捐雜稅多了起來,一遇到災年日子艱難,有親人在海外謀生的人家會好過些。
夏阿財的大哥再村頭的大樹下說:“你們說說,我在長辮子的時候,幫人擡轎子,每墟能吃上一頓肉,現在三個月沒聞過肉腥了。”
幾個老人點頭:“現在的日子更加艱難了,你爭我奪地打仗,死日本仔又來搶,內外交困哪能好呢。”
夏信風漸漸地長大,上學讀書。
這個鄉村,舊時就有這樣的開放:夏賦仁的兒子是從美國回來的牧師,家裡有鋼琴、小提琴;夏陶朱在家鄉生的兒子黃埔軍校畢業後加入抗日,抗戰勝利後他拒絕打內戰,退役返鄉,自己開一個鐵鋪打鐵,權當做手工。放學後,孩子們觀看這位大哥揮舞鐵錘“叮噹!叮噹!”的鏗鏘和錘下蹦出的火花……
夏信風他這條村他最要好的的同學是夏洛男他是夏根深的孫子,他父親是國民黨的團長,夏洛男父親見夏信風來到,扔過幾個銀圓蹦給他:“信風,給幾個銀子你玩玩。”夏信風到夏洛男家裡玩鋼琴,拉二胡,彈月琴。
“信風,你這個音彈錯了。” 夏洛男上前指正夏信風琴鍵的位置。
夏信風也常常跟着比他高几屆的同族大哥夏立志。夏立志長大氣宇軒昂,英俊瀟灑,相貌堂堂,出手闊綽,他的祖父是大地主大紳士,祖母他的母親都是大家閨秀。夏立志喜歡上班上學習好,思想進步的女同學陳思敏,讓夏立志遞信給陳思民。
夏信風放學看見陳思敏趕緊跑過去:“思敏姐,我大哥給你的。”說完把信塞進她的手裡趕緊跑了。
陳思敏打開信封,裡面有一個鑲嵌金邊的蝴蝶的髮卡,展開信紙:我想請你喝茶,時間你定。
過來兩天,陳思敏把一封信遞給夏立志:謝謝你,但是我不能要你的貴重禮物,原物奉還。我們還年輕,要多學習,學習進步的思想。”
他們尊師重教,“君親師”的信條烙在他們的心中,他們對老師是尊敬和崇拜,老師是光亮是真理,奉爲圭臬。他們的老師不少是地下黨,他們信仰共產主義,爲人民打天下,建立新中國,打造共同富裕的康莊大道。
夏立志祖父好善樂施,人緣極好,去世時,十里八鄉的人聽到就來憑弔。
突然陳思敏在學校消失了,夏立志多方打聽才知道她棄學參加革命去了,不久夏立志也緊跟其後參加革命,但是他根本沒有碰上陳思敏。其實他也是不想在那個沒落腐朽的封建大家庭呆了,因爲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家財差不多敗光了,每次他父親賭博輸了回來讓他母親拿錢時的吵鬧他聽得腦袋要炸了。
他二哥卻信仰三民主義,最後去了臺灣,他卻參加了共產黨,而他大哥留守照顧父母和家庭。
陳思敏成爲文明赫的女朋友米旎的外婆,她的外婆和外公在抗戰認識的。
夏稷義看到國民黨的腐敗和欺壓百姓,他對兒子說:“不要做官,不要做賊,這兩樣都乞人憎。有本錢,在城裡開一家小鋪,做一些小買賣。在農村娶一個老婆安家,在城裡再娶一個老婆,幫打理生意。你要好好讀書。”
夏信風似懂非懂地點頭。
夏洛男考上嶺南大學,夏信風跟父親說:“爸,我讀農校,不用學費,家裡的錢留給弟弟妹妹讀書。“
夏洛男家裡給他娶回來出身富貴的,漂亮的娃娃親老婆。夏信風父親也想早日給大兒子完婚,娶回也是娃娃親的媳婦。
解放後,夏洛男因爲家庭原因不分配工作,他只能離婚,再婚娶了出身貧下中農的女子,他的前妻在嫁給工人出身的。
他們淚眼婆娑,執子之手不能與子偕老,夏洛男說:“我們來世再做夫妻吧。”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