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詠陶的父親先後於廣州、香港經商,到了文詠陶這一代經營運作逐漸令他的家業名列洋行前茅。援引文氏家族成百上千人供職於他家族的洋行或其分支機構,金溪村出百多個“經理”,風頭一時無二。
文家後裔遍佈世界各地。文明赫是文詠陶和陳月雲的第四代。
文明赫邁進”棲月樓”的下午,天灰濛濛地飄着零星的寒風秋雨,整個大院空空如也,只有門衛在門口坐着。
他站在門口和門衛搭訕。門衛是訥言的大叔,是本村人,言語間對文老爺是一種景仰和欽佩,對原配夫人陳月雲流露敬憐之意。
尾隨大叔進去,他瀏覽陳列的照片:老爺文詠陶是儒雅慈善的,老爺文詠陶照片正下方是原配正房太太陳月雲的照片上,她寬厚仁義、賢良淑德,端莊柔美。她是一代儒商的大家閨秀,品貌端莊。
挨着大太太陳月雲右邊的是四太太的照片,她薄口薄面、眼神犀利,管家婆的樣子,四太太就是犀利的管事之人。陳月雲左邊也是另一位漂亮的姨太太。要在這裡上榜的女人都要有功績的,不是老爺文詠陶的所有女人都能上榜。
這裡曾被日本野戰軍霸佔做過醫院,陰氣森森……
後來住過解放軍,再後來是小學,最後是碾米廠。改革開放落實政策後把這裡歸還給文家的子孫。文家的後人都在海外的,很少回來,交給村裡的人打理。二樓開了咖啡廳。
正牌的原配夫人,怎麼鬥不過小,孤獨來這裡避世?
王熙鳳在賈府那般權勢誰不怕,但被在賈府沒多大權勢的婆婆邢夫人搶白幾句卻也弄得吃不下,睡不着,默不作聲地躺着生了病。王熙鳳對大房的尤氏表面也是恭恭敬敬的。封建禮教不可僭越對比自己大的,視爲不恭。
或許是進入了20世紀,受西方思潮影響,十里洋場的老爺文詠陶也逐漸淹沒了古代的那種大婆主政的思想,對姨太太的僭越行爲或許充耳不聞。或許陳月雲時代,大婆已治不了衆多的小姨太,或許她的思想先進、性格無爲。可想而知陳月雲的清苦:遠離丈夫遠離孩子,和幾個尼姑青燈佛古度餘生。雖然文老爺給足了她現代化的居住條件,但女人離開自己丈夫和家人是天金地銀也無法填補的空虛。
陳月雲35歲就香消玉隕了。
陳月雲辭世那段時間文詠陶臥病不起,病榻之際漸漸喜歡上照料他、與陳月雲同名的,原本和妻子帶髮修行的貼身侍女阿月。
文詠陶在病癒後,覺得婢女阿月有旺夫相,欲納其爲第八房妾侍:“阿月,我想給名分你,讓你做阿八,好不好?”
阿月聽了一驚,要跟他的七八房人鬥生鬥死,不寒而慄,她趕緊藉口:“老爺,太太雖然走了,我要做“自梳女”守她一輩子,終身不嫁。”
她看老爺不出聲,但臉色是好的,接着說:“文老爺,乾脆給我修一座庵堂來清修吧。”
文詠陶應允:“好!你難得跟你太太一樣有吃齋唸佛的恆心。”當即爲她一擲千金,重修增建了“棲月樓”。
雖然文老爺妻妾衆多,但也不會把年老色衰、安靜木然的陳月雲忘了,她死了,他怎麼會如此懷念呢。男人把和自己一起度過美好少年青春華光的“大夫人”是一種無法割捨的情懷,文詠陶對陳月雲的祭奠就是一種對逝去青春的祭奠。
男人四五十即將老時,恐慌自己青春易逝,容易喜歡上伺侯左右的女子填充自己逝去的青春。
像金庸先生第三位太太是咖啡館十八歲女侍應。他決意與他同等才華、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一手抱孩子、一手辦報紙扶持他事業成功的第二位太太離婚,娶了咖啡妹。第二位太太60歲就去世了。而金庸先生的第一位妻子是富裕之家漂亮的千金,到了香港他推薦她做了明星,不久離他而去,令他耿耿於懷。
人總是這樣:人負於你,你銘記;你負於人,你便遺忘了。孰是孰非,沒有道理。
金庸和咖啡妹度過了幸福的晚年。也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跟你平起平坐的女人,不會順從你、不會崇拜,男人需要崇拜。
進入暮年,金庸先生深沉地感懷:對不起第二位太太和孩子……也學這是男人的悲哀。
無論如何,金庸先生在華語文壇獨步天下,世人矚目。
文詠陶同樣也需要出身貧寒妾侍們的崇拜, “棲月樓”裡阿月一等婢女,在這裡是帶髮修行、吃齋唸佛、隨時還俗的“齋姑”。
第二年,文詠陶託人從英國帶回發電機,從香港聘請來年輕靚仔的電工戴粵洲。戴粵洲等於是那個時代的高新科技人才。
他們村的大人細孥紛紛爬上”棲月樓”外牆,好奇看電燈,他們嘖嘖稱奇:“真是神哦,不使用火水就能有這麼光猛的,晚頭黑似日頭!”
見狀,樂善好施的文詠陶從香港買回設備,免費爲村裡的每家每戶裝上了電燈。金溪村比縣城家庭提早了半個世紀用電燈。
文詠陶還讓電工戴粵洲時不時給在“棲月樓”的尼姑們放電影。
婢女阿月看戴粵洲安裝時,不時地跟進跟出,遞錘子,鐵鉗,洋釘,電焊機。
戴粵洲趴在梯子上跟扶住梯子的阿月說:“阿月,幫我遞過‘士巴拿’來。”
阿月不解地問:“什麼是‘士巴拿’呢。”
“就是那把鐵的長柄有牙齒的東西。也可以叫扳手。” 戴粵洲耐心和氣地說道。
阿月拾起問:“是不是這把?”
“是,阿月真聰明。” 說完,戴粵洲把手往下伸,摸到阿月的手,他們倆象觸電一樣,阿月的臉紅成蘋果。戴粵洲趕緊幹活,不敢看阿月。
阿月聽見高大威猛的靚仔戴粵洲誇獎自己,心中歡喜。她的眼裡有了秋水。戴粵洲看着阿月年輕漂亮能幹的阿月姑娘也生出無限的情愫。
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他們撿好包袱,偷偷私奔去了香港。
僕人站文詠陶門口稟報:“老爺,阿月跟靚仔洲走佬了。”
“這‘電工洲’,真是‘食碗麪反碗底’傢伙!” 文詠陶氣憤地說。
“我真以爲她梳起不嫁人呢,原來和電工洲早就好上了。” 文詠陶無奈的嘆道,心想:要走告訴一聲,我會放你們,最激氣的就是被人訛。
人們議論紛紛:他們早就‘狗上瓦坑有條路’了”“阿月是十月芥菜,早就起心了。”“真是‘半夜雞啼——不知醜’咧!”
他們私奔去了香港,日子過得和美……好景不長,日本仔侵佔香港,他倆又回來金溪村。
僕人稟報:“老爺‘,電工洲’兩公婆帶着細孥回來了。”
文詠陶穿着西服放下咖啡說:“回來就回來了,不要難爲他們,看他們還需要什麼。”
人們想不到這對鴛鴦居然得到文詠陶的諒解。文詠陶是感懷阿月以前對太太和他的照顧。
回到後,阿月兩口子恭恭敬敬地拜見文詠陶,他們俯首在文詠陶面前:“老爺,當初,我們不懂事,請您原諒。”
文詠陶穿長衫端坐着,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英國紅茶說:“回來就好,好好過日子吧。”
“是,老爺。”他倆答道。阿月趨步上前,幫老爺倒茶。
片刻,老爺揮揮手說:“你們去吧。”
他們以種菜種花爲生。日本仔投降,阿月和“電工洲”又返回香港。他倆知恩圖報,時常寄東西回村。人們就贊同他們了。
那”棲月樓”中棲的“月”,此月還是彼月,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婢女阿月拒絕老爺,藉口出家不嫁的原因,並不是什麼骨氣和不貪財,而是不想捲入家眷的痛苦的爭鬥。老爺卻無限地喜歡婢女阿月,人都是這樣:不管你是腰纏萬貫的大富豪,還是窮小子,追不上的是最美好的,特別是伺候左右的妹子,更容易令男人動情。
那時代的女人和現在不一樣:妻妾同在一屋檐下,比你大的老婆可以隨便打罵你,你得忍氣吞聲,婢女生的孩子低人一等。
現在的有錢人會管理妻妾的,可以偷偷包養在別處,阿二阿三有錢有面、不用受氣、年輕又得寵,被人“篤背脊”當沒聽見,自己過得開心不傷害別人,管別人“八卦”什麼。不善管理的男人,就得小心,不然搞得家嘈屋弊,男人‘老鼠入風箱——兩頭受氣。’得不到好。
阿月情願同當年的新科技人員,工程總監——“電工洲”私奔,也不嫁給大富大貴的文詠陶,一來收入電工高、二來自己做主不受氣、三來香港比向下繁華。
對於他們的愛情,人們不遑多論。有張有馳的文老爺到八九十無疾而終。
黎星辰賣了廠後,回到香港吃齋唸佛。她問大師:“我先生會回來嗎?”
“你做好你自己,多行善,他會回來的。”大師回答。
春日霏霏,黎星辰在大華寺拾級而上朝拜後,往回走,轉下中庭的閱覽室,桌上放着宣傳單。她拿到車裡再詳細端詳,原來是淨空法師的演講稿,裡面說到女子的重要,也說到男女的八德。
男子的八德: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女子八德:孝、順、和、睦、慈、良、貞、靜以此代代相傳,教子嬰孩,教婦初來,奠定做人的基礎。
如何對下一代養育教導,母親是第一任老師。怎樣培養良好的種子——人根,關鍵在於女人。女人是世界的源頭,是齊家之本,清國之源。如果大江大河的源頭不清,流到下面的仍然是濁水;如果源頭清,河流自然是清水。所以姑娘是世界的源頭,從姑娘做起,改變世風,肩負重任。未結婚的女青年,要覺悟,努力學習。將來身爲人母,教育兒女如何按道而行;要依佛的教誨,日常生活以淨業三福“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做標準。
一些家庭夫妻無情,父子無義,兄弟不和。只想損人利己,沒有利益大衆的心。夫婦反目成仇後,婚變給家庭帶來極大的傷害,如果如此孩子失於教育就會走上犯罪道路,家庭破裂直接影響社會的安定。
裡面還說,人身體的五臟六腑與家庭有着密切的關係:犯上傷下,恨、怨、鬧、怒、煩都是疾病的根源。心不善反規律做事,都會傷害身體。
黎星辰跟一幫太太去捐助希望工程,她看見大山裡面的孩子還有那麼的貧困,她的幫助雖然杯水車薪,但她幫助他人的時候,他人也幫助了自己;她寬恕了別人,也寬恕了自己。她的心得到了安寧平靜。
“棲月樓”經歷歲月的摧殘,依然風華絕代。樓的主人——陳月雲的靈魂早已昇仙。
文明赫望窗外的醺雨,被涼風甩打在玻璃上“叭叭”作響,“一場秋雨一場寒”,立冬一過就是雪,他不知道這位太祖母當年是怎麼在這裡度過蕭瑟孤冷的寒霜。
他拿起電話打給老婆:“星星,我很好,你要保重。”
黎星辰握着電話,淚如雨下:“嗯嗯……”
不久,他走了出來。
有人說在島上看見他,上午拉弓射箭,傍晚獵魚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