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狼營 1

轉眼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天氣轉涼,晚上睡覺都得蓋上薄被。

張濤在參議府的大院裡,靠在大搖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盪着,啃着酸甜的秋李子。這些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夢到槐花的身影,難道自己真的愛上她了?

“張參議。”長得像個笑面佛的管家張貴打斷了張濤的心思,躬身在椅子前小聲說,“劉小姐和‘大疤瘌’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人。”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想誰來誰,張濤心裡一動,卻忍不住疑惑:“哦?帶來的是什麼樣的人,知道底細嗎?”

“問了,說是姓柳,和‘大疤瘌’是一個綹子的,現在人在客廳。”張貴低聲答道。

“好,我就過去。”張濤擡腿就走。

“張參議,剛纔憲兵隊轉來了朝鮮的電報,在催貨了。”張貴連忙又補充了一句。

“太好了,正好我要出去躲躲。走吧,先去見見槐花他們。”

客廳裡,槐花、“大疤瘌”和一個穿着長衫戴黑邊禮帽的男子正一邊喝茶一邊和四叔聊天,見張濤進來,幾人急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張濤……”槐花急急地喊一聲,雙眼一紅就說不出話來。

“劉小姐還好吧?”張濤也是千言萬語堵到了嗓子眼,憋了半天,憋出這麼句話來。

“哎哎,張參議和小姐要嘮嗑等會兒沒人的時候嘮,我先介紹一下啊!”“大疤瘌”尷尬地乾咳了兩聲,“柳參謀長,這就是張濤張參議。張參議,這就是原來俺們團的柳副參謀長。”

張濤伸手和站得筆直的柳應元握了一下,馬上從對方的站姿和手掌中的老繭判斷出這是個職業軍人。柳應元身材中等,長相非常普通,屬於扔進人堆就找不着的級別。

“久仰張參議大名呀!”柳應元笑着客套道。

“怕是漢奸的惡名吧。”張濤無奈地搖搖腦袋,“倒是柳參謀長帶着弟兄們在山裡堅持抗日,兄弟我是佩服得緊吶!以後有什麼用得上兄弟的地方儘管說話,皺下眉頭我都不是爺們。”說完,拉着柳應元坐回了沙發上。

柳應元連忙直入正題:“我這次下來,還真的是來找張參議幫忙的。”

“什麼事,儘管言語。”張濤抿了一口茶水,“一家人別說兩家話,那就外道了。”

“我們是來投山門來了。”柳應元苦笑道。

“投我的山門?可我不是鬍子,也沒有山頭呀。”張濤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吃驚地瞪大雙眼。

“也是沒有辦法了。我們現在八十幾人,全意大利裝備。可是這當鬍子和帶兵不一樣。倒是做了幾筆生意,不愁吃喝。和鬼子硬碰就不敢了,一旦暴露了我們的裝備,鬼子非得圍剿不可,這可是咱老虎團最後的血脈呀……我們現在都快斷糧了。”“大疤瘌”憂心忡忡地說。

“張濤,我們就是想借你的大樹乘乘涼,你就給個痛快話,行還是不行啊。”槐花不耐煩了。

“我也沒說不行呀!”張濤哭笑不得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槐花,想了想道:“這樣,你們等一下,張貴,你去賭場把劉一手叫來。”

“劉一手?只剩下一隻胳膊的那個劉一手?叫他幹什麼?”“大疤瘌”一愣問道。

“大疤瘌”這一嚷嚷,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是這樣想的,當鬍子就得有鬍子的樣,我手底下正好有一個原先起過大綹子的,讓他跟你們回去,幫你們順溜順溜。我再往山裡運點東西以解燃眉之急。然後想辦法弄點不扎眼的裝備,幹一票大的把名聲壯起來就好辦了。”看着衆人不解的神情,張濤解釋道。

“可是,弟兄們都是打鬼子打慣了的,換個當家的我怕他們不服呀!”“大疤瘌”嘟囔着。

“不服?誰不服,看你是第一個不服吧,剛纔還說要靠綹子,現在我派個大當家的過去就不服了?”張濤笑罵。

“那劉一手,是個殘廢,就算槍法不錯,也就是個在賭場裡看場子的。”“大疤瘌”滿臉的不屑一顧。

“服不服的待會兒再說!”張濤瞪了“大疤瘌”一眼,隨後拉起了柳應元道,“柳參謀長和我到書房嘮一會兒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柳應元也不推辭,跟着張濤走出了客廳。

“張濤是怎麼回事,怎麼把參謀長單獨叫走了?”槐花滿臉疑問。

“不知道,他經常神神道道的,我都習慣了。來,四叔,咱們接着嘮咱們的。”“大疤瘌”滿不在乎。

張濤的書房在2樓,說是書房,也沒有幾本書,更找不着筆墨紙硯那些東西,就是張濤與人談事情的地方。一個護院過來沏了茶,端上來一盤洗好的大白梨退了出去。

“張參議把在下請到書房來有何指教呀?”柳應元端起茶,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那倒要問問你了,明明應該讓‘大疤瘌’下來探探道的事兒,怎麼把劉小姐帶回來了?我更奇怪的是,你也跟了下來,綹子不要了嗎?”張濤猛地拔出了****,頂在了柳應元腦門上,“你到底是誰?要幹什麼?”

“張參議多心了,靠綹子的大事我怎麼能不來,大小姐是自己要跟着我們來的,她爲什麼來,您應該比我清楚。至於我是誰嘛……”柳應元好像忘了腦門子上還頂着一個槍管,又喝了一口茶水,笑眯眯地看着張濤,“你希望我是誰?”

“參謀長好定力,在下前幾天想了兩句詩,後兩句卻對不上來了,還請賜教……”張濤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慢悠悠地吟道,“青山雲霧繞,天藍羣鳥飛。”

柳應元的臉色一變,馬上恢復了常態:“柳某是軍人,詩詞歌賦不在行,但是閣下說的下兩句我卻知道,可是‘白水千帆過,日落萬星垂’嗎?”

四句詩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恰恰是“青天白日”,張濤一笑,收起了手槍:“你果然是復興社的人。失敬失敬!”

“那我倒要問問張參議,你絕對不是復興社,怎麼知道復興社的暗語?”柳應元的臉繃了起來,手伸向腰間。

“兩年前,我去暗殺奉天市市長,大漢奸牛一元,中了鬼子的埋伏,突然一個人衝出來開槍幫我解了圍,自己受了重傷,在我懷裡臨走的時候,告訴我這個暗語。他說,有千千萬萬的中國人在,中國就不能亡。”張濤的語氣唏噓起來,“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我他的名字就走了。”

“他是復興社奉天站站長,馮天劍中校,我們只知道他兩年前失蹤了,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原來已經是成仁了。可安葬了嗎?”柳應元眉頭一動,馬上就對號入座了。

“嗯,就葬在奉天城外的小山包上,有機會我就去燒紙,對了,你到底來找我做什麼?”張濤收回了手槍。

柳應元聞言皺了下眉頭,壓低了聲音道:“南京方面要派一個同事到新京執行一項特殊任務,您能不能帶他進入新京,打個掩護?”

張濤笑了笑,大包大攬地拍了拍胸口:“我還以爲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呢!這個事沒問題,讓他找我好了!”

等張濤和柳應元從書房出來到客廳的時候,張貴也帶着人回來了。一箇中年人站在大堂中間,個子不高,卻膀大腰圓,滿臉猙獰的橫肉,不短的頭髮根根直立,朝天鼻,金魚眼,面相有兇悍之氣。這人左衣袖空空蕩蕩的,顯然就是劉一手了。

“一手來了!”張濤一笑,“想必張管家和你說了,沒想到呀,3年以後,你小子又可以當呼嘯山林的山大王了。”

“崽子的命都是爺的,爺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刀山火海崽子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是人!”劉一手大聲答道。

張濤大笑了兩聲,拍了拍劉一手的肩膀:“柳參謀長、‘大疤瘌’、劉小姐,既然你們想進我的山門靠綹子,那我就讓一手兄弟進山做你們的大當家,當鬍子他可是有經驗,至於殺鬼子嘛,也和你們有一拼。”

“我看你是星(我看你是裝的)!”“大疤瘌”猛然對着劉一手喝了一聲,張濤也不阻止,和四叔、張貴笑眯眯地看着。

“樓子(太陽)在上,倒陽切密(東南西北)任你打聽!”劉一手毫不含糊。

“裡馬(內行)?”

“空子哪敢樹旗(外行哪敢起綹子)。”

“野雞(雜牌)?”

“屋瓦(正牌)。”

“吃喝啥?”

“砸響窯,吃老橫的(出山劫道)!”

“報個蔓兒吧(報個名字)!”

“‘殺八方’!”

當聽到“殺八方”這個名號的時候,“大疤瘌”就像遭了電擊一樣,大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哆嗦着問:“你就是‘殺八方’?打下小鬼子野戰醫院,殺了400多小鬼子傷員的‘殺八方’?報紙上說你不是……我一直以爲東家是詐蔓(辦事報別人名字,在道上是很被人不齒的)。”

“哈哈哈哈,我行動不便,東家又需要一個報蔓,我就把蔓子借給東家了,東家這個不是詐蔓,是借蔓!”“殺八方”說着臉色一暗,“可憐我的綹子,200多老少爺們,就活着出來我一個,還少了一隻胳膊。怎麼樣,搭個夥一塊兒打鬼子,行不?”

“大疤瘌”趕忙表態:“行呀,那咋不行呀,這下弟兄們不用整天窩在老林子裡了。怎麼樣,大當家的,啥時候帶着弟兄們幹一票大的?”說話間,已經認同了這個一隻胳膊的大當家的。

“對呀,柳某不才,也願意爲大當家的鞍前馬後,出謀劃策,當個那叫什麼來着?”柳應元笑着躬身行禮,“以後我就是大當家翻垛的。”

“殺八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們是抗日的正規軍,大虎山殺了那麼多鬼子,論起打仗我可不如你們。不過起綹子有起綹子的好處,正規軍的打法,在老林子裡還真夠嗆。”他頓了頓,緊接着又說:“外面都傳是我帶着綹子打下了鬼子的醫院,嘿嘿,其實那是七八個綹子一起打的,就是我的綹子最大而已。這起綹子學問可不少,像你們這樣總在老林子裡面憋着可不行,崽子們都憋得沒了獸性,沒準還得倒了旗……”

張濤笑了起來:“這些事兒有的是工夫說,這都中午了,來來,一塊兒吃個飯。都說上山餃子下山面,我就請大夥兒吃餃子。四叔,還得麻煩你老到門口望望風,最近鬼子盯得緊。”

餃子是牛肉餡餃子,放的蘿蔔末,香而不膩,一咬一口湯。再有就是一大盆醬骨頭,一大盆鯽魚燉羊羔子,這菜可是有講究,叫魚羊鮮。一盤子五香豬頭肉,一盤子油炸花生米,還有一盤子洗得乾乾淨淨的大蔥、青蒜、生菜,配着五花肉醬。濱島市就在海邊,現在正是蝦爬子最肥的時候,一盤子全母的帶仔蝦爬子也上了飯桌。

張濤端起了手中的小燒:“來來來,弟兄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們可得替我多殺點鬼子。還是那句話,先訓練,再解決裝備的問題,想打狼就得想辦法別讓狼給掏了。兄弟敬大夥兒一杯。”說完一飲而盡。

衆人跟着張濤一仰脖喝乾了酒盅裡的酒,“大疤瘌”開口道:“東家放心,你讓我們打誰就打誰,你讓我們幹啥就幹啥,誰不聽您還有大當家的招呼,我‘大疤瘌’第一個不容他。”

“要說這讓你們幹啥,我這裡還真有個事兒。”“殺八方”慢悠悠地說道。

衆人把眼睛望向“殺八方”,他笑着說道:“想必你們也剿過鬍子,爲什麼鬍子進了林子就不好剿呢?那是因爲官軍有官軍的打法,鬍子有鬍子的套路。進了老林子,只有鬍子的套路好使!所以……”

聽出了意思的柳應元也開了口:“大當家的說得有道理,我們回去後,馬上開始訓練。”

“東家放心,我們一定把這些崽子訓練出個樣子來。”“殺八方”表了態。

“張濤,你什麼時候給我爹報仇?”一直沒有出聲的槐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這下張濤纔想起來半天沒顧上這個小姑奶奶了,連忙把語氣柔了下來:“劉大小姐在山上住得慣嗎?”滿臉堆笑。

“不勞張參議操心,山上吃得好,睡得着,還能練槍法。好得很呢!”槐花撅起了嘴。

“要不,小姐就別和我們回到山上去了,就留在參議府得了。”“大疤瘌”笑嘻嘻地說。

柳應元嘆了口氣:“本來小姐不應該再回去和我們受罪了,但是這大當家的剛到,小姐還是得回去撐撐場面,團長殉國了,在弟兄們心裡大小姐就是天。”

槐花聽到“大疤瘌”的建議臉上露出笑模樣,一聽柳應元的話馬上臉就垮了下來。柳應元說的是實話,槐花也就沒再吱聲。

張濤把槐花的表情都看在眼裡,他也捨不得槐花走,但現在這個時候槐花的確應該在山上,連忙道:“槐花呀,我以爲你回來就不走了,但是柳參謀長說的也是有道理,都是我,要是我不弄出這些事你不就留下了嗎?”

槐花白了他一眼:“我纔不稀罕留下呢,還是山上好,你心裡巴不得我走,還假惺惺的。”

“好了好了!”“大疤瘌”敗興地喊道,“要是吃得差不多,咱可該走了,要不晚上趕不到劉家鋪子就得睡到老林子裡。現在走,明天晌午就能回寨子了。”

張濤愣了一下:“要不就明天再走吧,‘殺八方’也得準備準備東西不是。”

“殺八方”咧嘴一笑:“沒啥收拾的,最值錢的就是這一百來斤肉,要我說也是現在走,早一天趕回去就能早一天打小鬼子。要不我先和柳兄弟回去,‘大疤瘌’和小姐在這裡留一天。”

槐花一聽這話馬上就站了起來:“誰願意在這裡待着,我巴不得早點回山上,在這裡多悶得慌,走吧,咱們走!”

張濤無奈,只好起身送客,到了門口,槐花突然回頭,把一樣東西塞進了張濤懷裡:“總是穿着皮鞋打打殺殺的,不硌腳嗎?東西我是給你做了,合適不合適不知道。”說完,還沒等張濤反應過來就跨上了高頭大馬絕塵而去。幾個人見槐花騎馬跑得飛快,連忙匆匆告別追了上去。

看着幾匹快馬拐出了街角,張濤手裡拿着一副繡着鴛鴦的鞋墊愣了神,一輛福特汽車在他的身前停了下來。

車門一開,下來的是熟人,遼西省特高科科長晴川,依舊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依舊是一副撲克臉,肩上的軍銜卻已經從少佐換成了大尉。

前面秘書座裡面下來一個年輕人,眉眼間看着眼熟。灰色藍條的西裝,裡面套着相同的馬甲,白襯衫上打着黃色的領帶。兩個人見到張濤,快步地走了上來。

張濤急忙把鞋墊塞進褲子兜,心裡面“咯噔”一下,好懸,和柳營長他們前後腳!臉上卻不敢有絲毫的表露,微笑着迎上來:“晴川太君,今天怎麼這麼有空,到我這寒舍來了。”

晴川學着中國的禮儀一拱手:“呵呵,我的陪黃君的來。給張君送錢的幹活!”

年輕人笑呵呵地說:“在下黃柏壽,奉家父之命,送上銀元5000塊,還請張參議派人查收。”

“哎呀呀,原來是黃公子,失敬失敬。來來,兩位可是稀客,裡面請,裡面請。”張濤一邊虛情假意地熱情着,一邊朝門口的護院吩咐道:“小七子,告訴張管家,和黃公子帶來的人交接銀元。對了,把司機太君招待好呀。”

張濤的參議府有一個特殊的房間,是純日式的裝修風格,陳設着日本運來的工藝品,就連拉門和榻榻米都是日本運過來的。張濤帶着這兩個人進了名爲“櫻花閣”的房間。房間很乾淨,門口擺放着一臺時髦的留聲機,裡面是榻榻米和日式的矮桌。正對着門的正牆,高懸着一副裝裱得極其講究、打着黃楊木畫框的書法,上書四個大字“日滿親善”,落款是日本親王宮崎山。在字的下面,一個日式的刀架上面擺着一把日本戰刀,雖然沒有出鞘,但是從鯊魚皮刀鞘上看就知不是凡品,更何況上面還隱隱地壓出了代表日本皇室的菊紋。

矮桌上早有手腳麻利的護院擺上了大白梨、秋李子和錦州特產的蘋果,還有一盒“三五”香菸、一盤日本軟糖。矮桌的中央擺着一個鍍金的相框,照片上身着滿洲邊防軍禮服的張濤掛着一身勳章,筆直地站立在參議府的門口。旁邊一個身穿日本和服、冬瓜體型的日本老頭一隻手握着張濤,另一隻手背在身後,本來個子就比張濤要矮一截偏偏要叉腿站着,大張着嘴,應該是在大笑。要不是嘴上留着仁丹胡,這個照片就像是張濤領着一個傻笑的肥孩子。在照片上印着一行字:

與大日本帝國宮崎山親王殿下合影,大同二年四月十六日。

“來來,坐,請坐。”

張濤熟練地跪坐在榻榻米上,招呼着這兩個對頭,心裡想,這兩個傢伙剛纔到底看沒看到槐花他們從參議府出去呢?

晴川和黃公子也跪坐下來,晴川不客氣地拿起了一塊軟糖:“我最喜歡吃家鄉的梅子軟糖了,每次我太太都在日本給我寄好多過來。想不到在張君這裡還能找到家鄉的感覺。”說着閉上了眼睛細細地咀嚼着。

黃公子尋思,這張濤可真算得上是東北頭號漢奸了,這屋子讓他整成這樣,就是爲了給皇軍看,顯擺他和日本人的關係好而已。這皇軍也怪,這麼一個從裡到外的漢奸,非得懷疑他是“殺八方”。給日本人做事真是不好做,自己以後也得加點小心……

正亂七八糟地想着,一支“三五”香菸遞了過來:“黃公子要不要來一根,你們家老爺子抽菸抽得可兇呢!”

“我抽菸,不過這洋人的玩意兒我可頂不動,謝謝參議了。”黃公子一邊說,一邊從兜裡掏出一盒“哈德門”,抽出一支自己點上了。

張濤點着了手中的香菸:“二位大駕光臨,是有什麼事兒吧,有事兒吱聲,別客氣。”

“呵呵,參議閣下,真的沒有事情,以後我們就會常來常往。因爲上次劉家鋪子的事情,我的軍銜已經降爲大尉。”晴川在桌子上拿起手巾擦了擦手,“遼西省特高科科長的不是了,現在調到濱島市做憲兵隊長。”他拍了拍黃公子的肩:“黃的,帝國培養的人才。現在也調到濱島,當偵緝隊隊長。既然到了這裡,總要先來看看朋友的幹活。”

張濤心裡這個後悔呀,真是讓四叔和“人精子”說中了,自己非得閒着沒事逗小鬼子玩,這下好,把殺神折騰到自個兒家門口來了。久保老鬼子分明就是派兩個死對頭來看着自己。沒想到上次劉家鋪子的事兒不僅沒有打消鬼子的懷疑,反而還增加了。心裡這麼想,臉上也是一副後悔的樣子:“都怪我,害得晴川太君……”

“張參議,這事情跟你的,沒有關係,久保大佐的說,張參議的,滿洲國的棟樑,皇軍的朋友,以後我們的常來常往。”晴川慢條斯理地說。

幾人虛僞地聊了一會兒,晴川從懷裡掏出了張濤的****道:“張君槍的清洗了,就順便給你帶來了。”張濤口中稱謝,急忙接過了銀白色的手槍,小心地放回掛在刀架上的槍套裡。

晴川和黃公子起身告辭,張濤裝成不經意地問道:“原來的憲兵隊長松本太君榮升了嗎?”

“是呀,松本君調到關東軍總部任職了,以後每天就在辦公室裡面清閒地辦公,回日本的機會也大大增加了!”晴川神秘地衝張濤擠了擠眼睛,故意壓低聲音說道:“張君還不知道吧,你的這個好朋友松本君的親舅舅可是日本軍部的少將,以後前途大大的。按照你們的說法,他在這裡當兩年憲兵隊長就是鍍鍍金的幹活。”

張濤想了想:“這樣,晚上香滿樓,給松本君送行,給您和黃公子接風,晚上6點,不見不散,怎麼樣?”

晴川沒等黃公子開口,自己搶先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我和黃君是初來乍到,以後免不了麻煩參議閣下。那就不打擾了,晚上見。”站起來走向大門口,走了幾步,猛地轉過身,銳利目光直射張濤的眼睛,彷彿要把他的五臟六腑都看穿一樣,“我們剛來的時候,那幾匹快馬上是什麼人?”語速極快。

張濤的心猛地一緊,馬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嗨,是我前幾天收的丫頭,黃公子見過的,這幾天不吃不喝的,非得要趕回熱河見父母一面。我怕她跑了,就讓幾個護院和她一起回去了。”

晴川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一雙眼卻鷹隼般直直地盯着張濤,好像能從張濤的臉上盯出花來,半晌才一語雙關地說道:“這樣的最好,皇軍不希望看到朋友出什麼事情。”

送走了晴川和黃公子,張濤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琢磨開了,這晴川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來做什麼?那個黃公子又來做什麼?“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呀?”張濤輕輕地念叨出了聲。

四叔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張濤身後,冷哼了一聲:“哼,反正不是好藥。少爺還是多加點小心,看來久保老鬼子盯咱們盯得越來越緊了。”

“是不太好辦!”張濤搖了搖腦袋,“先不管這些,晚上要請幾個鬼子吃飯,和我去香滿樓訂個席面吧。”

香滿樓在濱島市的主街,是這個海濱小城最大最高檔的酒樓,爲了應付日本人的需要,在頂層四樓裝修了好幾個日本風格的包房。這酒樓消費很貴,一般老百姓是進不來的,都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僞滿濱島市**的要員再就是日本人光臨,加上見到鬼子比見到親爹還親的掌櫃,這酒樓被老百姓叫作“漢奸樓”。很多老百姓在經過此樓的時候,都會裝着乾咳,往地下吐口唾沫。張濤到的時候,時間還早,也沒有客人,幾個小夥計正在擦桌子。

“哎呀,是張參議來了!”張濤帶着四叔剛剛進門,櫃檯裡的賬房先生就滿臉諂笑地迎了上來,“樓上包間請,今天是幾位客人呀?”賬房先生40多歲的年紀,帶着瓜皮帽,架着黑框圓眼鏡,留着八字鬍。

“哦,不吃飯,是來訂座來了。你們掌櫃的在嗎?最近天不好,沒耽誤你們生意吧(最近有些異常,你們安全不安全)?”張濤左右瞄了一眼,隨意地說道。

“張參議,您這話說哪兒去啦,咱們可是金字的招牌,該來的都來(沒事,很安全)。您和四叔先上樓,我去找掌櫃的。”招呼過來一個小夥計把張濤和四叔帶上了樓,自己又回到了櫃檯裡面算起賬來,不時擡起頭眼光銳利地掃視着門外的大街。

夥計剛剛沏了茶退出房間,香滿樓的掌櫃就走了進來。這傢伙身高也就一米六五左右,卻足有200斤。今天又穿了一件綠色的絲綢大褂,打遠看就像是一個成了精的西瓜。

掌櫃的名字叫張來財,兩年前來到濱島市開了這家酒樓。總是洋洋得意地吹噓自己的名字就招財。這傢伙在濱島城也是個人物,有頭有臉的鬼子和漢奸就沒有他說不上話的。

張來財朝張濤一拱手:“什麼重要的客人呀,還麻煩張參議您親自來訂座。”滿臉的堆笑擠得眼睛都沒有了。

張濤沒有心情和他扯淡,沒好氣地說:“招待新任的憲兵隊長,晴川次郎,我能不上心嗎?”

“哦?”掌櫃的胖臉馬上從滿臉堆笑的報紙變成了緊繃的饅頭:“晴川不是在錦州嗎,這傢伙調到濱島來了?”

“這事情還是得多虧我的幫忙……”張濤苦笑着把這半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張掌櫃。

掌櫃的胖臉抽了一下:“你真能惹禍,平白無故地招來了這兩個瘟神。我得趕快告訴我們的人最近小心一點!”

張濤抱歉地說:“劉家鋪子那件事,我就是賭的,好在賭對了,要不然可就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掌櫃的面色一正:“小鬼子用這招不是一天兩天了,試探你是輕的,有時候還打着我們抗聯的旗號殺人放火。當我們中國人是傻子嗎?張先生,上面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讓我轉告你,別說是假的,就是真的,爲了掩護你犧牲6個同志也是值得的,以後千萬小心,晴川這次肯定是對着‘殺八方’來的。”

張濤一想,自己在劉家鋪子的掌櫃是“人精子”,抗聯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次的事情?聽着掌櫃的話,張濤的心裡熱乎乎的:“放心,最近老實點就是了。再說,過幾天我就去新京‘送貨’,愛鬧騰讓他們鬧騰去,看他們能還有什麼花花腸子。”說着,故意提高了聲音,“那晚上的事情可就拜託張老闆了,你事忙,我就不多打擾了。”

張老闆小聲道:“你什麼時候出發提前告訴我,我好讓沿途的隊伍有個照應。”說着也放大了嗓門,“爲皇軍服務,爲張參議服務是我們應該做的,張參議客氣了。”他送張濤走了出去。

眼見張濤帶着四叔和兩個護院已經走遠了,張掌櫃還在酒樓門前大街上媚笑地揮手,猛然一個半大小子衝了過來:“呸,忘祖宗的狗漢奸!”朝張掌櫃吐了一口唾沫,人消失在旁邊的衚衕裡了。

張來財的心裡一陣泛苦,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沒掉下來,趕緊掏出手帕在臉上擦了擦,轉身快步地走進了香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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