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
過了中秋,侯爺突然就變得忙碌起來,每日裡都要去衙門辦公,常常忙到夜裡纔回來,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出去了。披星戴月,好像又變回了從前那個侯爺。
城裡的氣氛也漸漸開始緊張起來了,人人都是行色匆匆,街市也蕭條了不少。倒是應了趙子歌那句“局勢不太平”。
人人都說西北要亂起來了。這五年來,宮裡越發的變本加厲的揮霍,國庫空虛,連年加稅,曹黨的聲勢已經漸漸蓋過了舊黨,就連修築運河之事也想舊事重提,民間怨言不斷。
如今,北方的外族蠢蠢欲動,戰事一觸即發,上面卻連糧餉都發不出來,只能問南邊來打白條,可是誰都明白是這白條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頂上用了。現在是一個個的都在哭窮,要窮得連衣服都穿不上纔好。內憂外患齊聚一堂,上邊若無其事,下邊卻急得焦頭爛額。
可對於九娘子來說這一切都離她太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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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要的兔子來啦!”白露手中提着一個竹籠,笑嘻嘻的朝九娘子走來。
九娘子興奮的迎上去從白露手中親手接過竹籠,又輕輕的放在廊下,蹲下身子朝裡一看,裡面正是一隻小白兔。
“母親不知道吧?”九娘子問道。
白露也不知明白這有什麼不能讓夫人知道的,說道:“夫人不知,別人問起奴婢只說小姐最近想畫兔子,卻沒有認真見過,就去外面買了一隻來。”
白露服侍九娘子多年,常常要幫她辦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只要不太過分,白露都是盡力去辦。只是最近九娘子越來越稀奇古怪,連日日呆在身邊的她都有些猜不透了。
九娘子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掀開籠子,往裡探去,在小兔子的背上摸了摸柔軟的絨毛,見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才放心的抓了出來。
兔子性情溫順,但到底是畜生,着急起來也會有咬人的時候。白露特地挑了隻幼兔,又白又軟,很是討人喜歡。
九娘子側坐在廊上,雙手將那兔子捧到眼前,細細的看起來。
果然是眼睛又大又圓,膽子小小的,小兔子在九娘子手裡緊緊的縮成一團,就像一個白絨絨的雪球,這小兔子,毛色光亮,放在手裡軟軟的,暖暖的,討人憐愛。
他說我是兔子呢!九娘子心裡想到。
從前幾乎從來沒有與動物親近過,今天見了這兔子,卻是越看越喜歡了。
“你說,大家都喜歡兔子嗎?”九娘子看着兔子突然開心的問到問道。
這一問簡直莫名其妙,饒是白露也不知道九娘子到底是要問什麼,只能老老實實的答道:“有些人喜歡,有些人不喜歡吧。兔肉腥羶味道重,口味清淡點的,都不愛吃,但是愛吃的人卻讚不絕口。倒是太太們都愛拿兔毛做毛領子,柔軟舒適,又好染色,奴婢記得去年小姐的湖綠色披風就用兔毛鑲了邊,小姐不是特別喜歡嗎?”白露一看九娘子臉色都變了,有些不解的道:“小姐怎麼沒有都皺起來了?剛纔不還挺開心的嘛?”
“沒、沒什麼,”聽了白露一席話,九娘子一時高漲的情緒一下就涼了半截,苦着臉問道:“好殘忍,就沒有人覺得小兔子很可愛,不捨得殺生的嘛?”
白露掩嘴偷笑,原來小姐是說的這個,故意說道:“這兔子長得是漂亮可愛,就是笨笨呆呆的,並不能給人解悶。要說起寵物,大家都愛養些貓貓狗狗的,聰明伶俐聽得懂話,養得久了還能認得主人,可不是比養兔子要好得多!”
九娘子心裡一下子堵得慌,失了興致,無趣的把兔子又放進了竹籠裡。
白露笑道:“玉兔鏑難穿,桂枝人共折。廣寒宮裡嫦娥仙子不是也養着只兔子?想來這寵物並不拘於貓貓狗,喜愛兔子的倒是顯得脫俗了呢!”
“真的?”聽白露這麼一說,九娘子心情才稍微好了點。眼軲轆一轉又說:“‘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只可惜這裡才一隻,分辨不出是雄還是雌來。”
“好、好、好,我的小姐!”在九娘子身邊這麼多年,哪能不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笑道:“下次我只說小姐想畫雌雄雙兔,再弄一隻來便是了!”
九娘子這才喜笑顏開,與白露笑作一團。
“小姐,夫人喚小姐過去說話。”一個小丫鬟過來傳話。
九娘子正伏在欄上看着在園子蹦着的小兔子,一聽便馬上站起身來,心想:不是早上才請過安嘛?又叫白露把小兔子收好,就去找母親了。
一進內室,便看到王氏皺着眉頭,左手扶着頭坐在桌邊,好像有十分煩心的事情。一屋子的丫鬟也是都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娘——”九娘子一看母親面色不好,有些擔憂的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王氏嘆了口氣,沒有說話,示意九娘子看桌上的信。
那是一封普通的家書,從京城來的。往日有信來的時候,都有祖母給她的額外一封短信。雖然每次都是寥寥數語,但也寄託着祖母的關心,九娘子也會寫些平日發生的趣事給祖母看,表示自己很好,不必掛心。
九娘子有些猶豫的拿起桌上的信,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還是展開信看了起來。
並不是祖母的字,祖母的字清秀雋永卻又不失剛毅。眼前的信雖然字跡漂亮但是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一般內宅婦人寫的。
“老夫人病危,速回”
信上只有寥寥數字,想是寫得十分緊急還來不及再詳細說明,但是每一個字卻都像一把刀,插在九娘子心頭。
九娘子紅着眼眶,拿着信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想從中間品出不一樣的意思來,只是纔不過七個字,無論她如何看,也只能讀出那一個意思。
“娘——”這一聲卻是已經哭了出來,這六年來,因爲杭州與京城路途遙遠交通不便,侯爺以爲種種原因不能隨便回去,九娘子京城一別後就再也沒見過老夫人,只能通過信件來交流,只是天南地北的,一封信在路上也要走上十天半個月,一年也難得說上什麼。
這麼想着,九娘子就開始覺得自己不孝起來,當初爲何就由着爹孃帶着自己南下呢?祖母那麼喜歡自己,怎麼就不能在京裡陪伴祖母呢?這信也不知道在路上耽誤了多久,如今也不知道祖母到底如何了,要是、要是——九娘子不敢再想下去,心裡又不禁浮現起當年祖母慈祥的笑容,身上溫暖的味道來。
“好了!”王氏輕喝道,她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但到底是當過十幾年主母,一下就調整了過來,只是眼眶還是有些紅了,“你祖母只是病重,吉人自有天相,你這是想到哪裡去了!”
九娘子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哭聲,只是淚珠子還是情不自禁的往外冒。
王氏還是心疼的拿起手絹,輕輕的沾着九娘子的眼淚,說道:“都多大的孩子了,遇着事還只知道哭,叫爹和娘怎麼放心你。”
“可、可這是、是祖母!”九娘子一邊抽泣一邊說道。
王氏柔聲勸道:“你離京的時候,也才這麼點高。”說着在九娘子胸下比了下,“如今也這麼大了。”
九娘子好像知道母親接下來要說什麼,急道:“阿寧一點也不大,永遠也長不大!”
王氏卻沒有接九娘子的話,自顧自的嘆息道:“孩子大了,父母就要老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天地萬物都是如此,誰也逃不開。”
此刻九娘子已經是撲到王氏的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王氏輕拍着九娘子的背,輕聲道:“我們回去京城看看祖母好不好啊?老夫人這輩子,最喜歡的便是阿寧了,你回去了說不定老夫人的病都能好得快些。”
九娘子悶在母親懷裡抽噎着,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用力的點頭,好像越用力,就能越快回到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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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第三日,王氏帶着九娘子就已經打點好一切,輕裝簡行的準備上路了,除了幾套換洗衣物,便再也沒帶什麼了。侯爺在衙門裡忙得不能抽身,只能將妻女送到城郊便要匆匆趕回,臨行前不住的叮囑他們注意安全。
與六年前的興奮相比,一路的風景卻再也吸引不到九娘子的目光。風景沒有絲毫變化,心境卻是不同了,此刻她只願快些,再快些,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去。王氏也是心事重重,並不多言。
六年了,不知京城有了什麼變化,又有什麼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