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得救

九娘子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總覺得自己已經從趙子歌的溫暖的懷抱裡離開,盲目的在寒冷的雪夜裡獨自奔跑,漆黑一片沒有方向,只有刺骨的風雪與她爲伴。所有的吶喊都凝固在僵硬的喉裡,只能空空的張着嘴,喊不出來,咽不下去。

漸漸的所有的一切都離她遠去,就連那入骨的寒冷都不見了,她陷入了一片黑暗,在虛無中浮浮沉沉。

她好像在想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她的一生就像西洋畫一樣在眼前紛紛略過。

她還在病中的祖母,枯井裡的母親,遠在杭州的父親,疼愛她的哥哥們,還有——給她的生活帶來陣陣波瀾的趙子歌。

九娘子覺得身體越來越沉,慢慢的,已經要與那些虛無融爲一體。

“阿寧——”

突然趙子歌有些焦急的聲音在九娘子耳邊響起,將她從那深淵的底部撈起。就像溺水的人重新浮到水面,九娘子只覺得渾身一輕,所有的感覺又回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只是眼皮十分的沉重,任她如何掙扎也不能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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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上的人一動,伏在牀邊剛剛睡着的小雪就驚醒了。開始還睡眼惺忪的看着牀上半閉着眼的九娘子,突然就驚喜的跳了起來:“小姐!你終於醒了,我去告訴夫人!”說完就風一樣的離開了。

躺在牀上的九娘子還有些迷糊,看着頭頂上淡青色的牀帳,一時不知道身在何方。

明明上一刻還在那個簡陋的石洞裡,再睜眼突然就到這兒來了。

還沒等她多想,就有一羣人陸陸續續的涌入了房裡。

“我可憐的女兒啊!”還沒見到人,就聽到王氏帶着哭腔的聲音,身後跟着幾個丫鬟和一個提着藥箱的老先生。

王氏坐在牀頭,心疼的看着躺在牀上的女兒,小心翼翼的執起九娘子的手,彷彿她是個易碎的娃娃。

“你可算醒了!”王氏輕輕的拂去九娘子額前的碎髮,“你在牀上已經躺了三天三夜了!在不醒,可就、可就……”說着兩行清淚就從王氏眼角流出。

九娘子剛想叫“娘”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裡,只能發出“咔、咔”的沙啞聲。

王氏見了女兒可憐的樣子,輕輕的拍了拍九娘子的手,說道:“別急,慢慢來。”

聽到背後那老先生咳嗽一聲,王氏這纔想起大夫來,連忙起身,說道:“有勞陸老先生了。”又讓小雪搬來了一張小凳子,讓那陸老先生坐在牀邊給九娘子把脈。

陸老先生留着飄飄白鬚,很有幾分仙風道骨。一手隔着錦帕在九娘子手腕上診脈,一手捻着白鬚,不住皺着眉頭,似乎遇到了什麼難事。

王氏和幾個丫鬟在旁邊看着也是着急。這老先生還是世子隨軍從京裡帶來的,聽說醫術十分高明。如今看他臉色,卻是十分爲難,生怕九娘子身體出了什麼岔子。王氏自己也是大病初癒,此刻一顆心提着也是一臉蒼白

隔了許久,那老先生纔開口道:“小姐如今能夠醒來,已是沒什麼大礙了。”王氏聽了這話才鬆了一口氣,卻又聽到老先生接着說:“只是前幾日流落在外受了驚嚇,又連着幾天粒米未進,又凍又餓的難免虛弱,就算是健壯的男子在這極端條件下也難說,小姐能熬過來實屬不易,這幾天先吃點清淡小食,等慢慢恢復過來可要好好將養一陣。”

“可這聲音?”王氏有些憂心的說。

“無妨,可能是受了凍,我開幾服藥,好好養幾日便會見好。”老先生說。

王氏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有些欣慰的道:“我們家小九就是福大命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是多謝世子陛下出手相助,不然我們母女在這荒郊野外,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哎,夫人這就見外了!蕭侯爺是國之棟樑,哪有任其妻女受人欺辱的道理。”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外間響起。就算是病中,女兒家的閨房也不是可以隨便進的。“聽聞九小姐醒了,李兆特地過來探望。”

王氏卻是連忙迎了過去,感激的說道:“要不是四皇子殿下及時趕到,我們哪還有命母女相聚!”說着竟還行一個大禮。

九娘子剛剛醒來,人還有些暈暈沉沉的。母親和老先生的話聽在耳裡只有嗡嗡之聲,很是嘈雜。

陸老先生見躺在牀上的九娘子不耐的表情,對王氏和四皇子道:“小姐才醒來,還要靜養,我們先出去,等會再喂小姐一碗清粥吧!”

兩人聽了也是點點頭,和陸老先生一起出去了。

到底是年輕人,受過如此劫難,九娘子只將養了三五天竟已是大好,只是喉嚨卻還是如先前一般只能發出嘶啞之聲。

這些天裡,九娘子陸陸續續從母親和小雪口中得知了自己得救的經過。

自那日分別之後,王氏與小雪一直躲在枯井之中,小雪因着對九娘子的愧疚,對王氏也是盡心盡力。兩人身上帶着乾糧,也能多熬些時日。

只是第三天那些賊人到底還是找了過來,正要將他們帶回驛站的時候,多虧了四皇子帶的救兵及時趕到。一陣血戰,纔將那羣匪徒拿下,生擒了寨主和陳鋪司。

之後拷問之下,才知道九娘子已經從摔下了懸崖。王氏聽了當場就暈了過去。還是四皇子下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最後在衆人的搜查之下,纔在一戶離懸崖底有二里地的農家家裡找到九娘子,只是那農家在家門口發現她時已經昏迷不醒了,只能每日灌點熱水和米湯勉強維持。

如今這一行人還在離驛站不遠的小鎮上。九娘子一直在昏迷,不宜受顛簸之苦,不能立即上路。四皇子就陪着他們母女倆在這小鎮住了幾日,一邊親自率軍清剿翻雲寨餘孽。

九娘子聽了幾個人的說辭,都沒有提到任何有關趙子歌的消息。就連那山賊的供詞也只是說看到九娘子驚馬,從懸崖上滾落,只有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人。

爲何只有她一個人得救了,趙子歌去哪了?九娘子心裡十分奇怪,可是喉嚨受了傷,越是着急越只能發出那些咿咿呀呀的聲音。沒有紙筆,也沒辦法問人,九娘子只覺得自己心裡堵得慌。

九娘子在牀上躺了幾日,每天王氏都會過來陪她說話。說是陪,九娘子也只能聽母親的絮叨,翻來覆去的不是感激四皇子陛下的救命之恩,就是怪她行事不穩重,身涉險境。九娘子總是想說那個幾次救她於危難之中的趙子歌,而不是什麼四皇子,卻只能發出那些嘶啞之聲,最後也只能放棄了。

趙子歌好像又變成了那個透明的人,只有她能夠看到,於別人來說卻是不存在的。

休息了幾日,這一羣人便要啓程回京了。

臨行時沒什麼東西要帶的,除了小雪,那些僕人都被王氏就地打發了。這個地方與他們母女倆就像是個噩夢,只想快些走纔好。

九娘子先上了馬車,只聽到王氏的聲音在外邊響起:“阿寧快些下來,見過四皇子殿下!”王氏從不在外人面前叫她的閨名,看來是不與這個四皇子見外了。

四皇子這幾日忙着清掃翻雲寨餘孽,忙得也是不可開交,從九娘子醒來的那日起就再也沒有見過了。九娘子對這個四皇子還是有些牴觸的,總覺得他奪取了趙子歌“救命恩人”的名號。

九娘子聽了母親的招呼,才從馬車裡下來,連帷帽都沒有戴。

九娘子對面前的年輕男子行了一禮,用纔剛好的嘶啞聲音說道:“小九見過世子殿下。”

擡頭一看,竟是嚇了一跳,竟然是他!

這不是清和哥哥身邊那個小書童嗎?九娘子還記得他那渾身清冷高傲的模樣,還在京城的時候還與端王一起和父親打過招呼。

可皇子殿下又怎麼會是宋清和的書童呢?

九娘子心裡帶着疑問,可大庭廣衆之下不能問出來。

四皇子盯着九娘子的臉看了一會,說道:“當年看到九小姐還是在母后的壽宴上,沒想到從杭州回來已經這麼大了。”

九娘子低着頭,不敢回話,她並不記得在太后的壽宴上有見過四皇子。卻只覺得被四皇子盯得臉頰生疼,好像四皇子用眼神織成了一道大網將她牢牢罩住了

王氏卻笑着回道:“可不是嗎,說起來也有六七年了,不知道京城又換了什麼樣子。“

“樣子不會變,只是人不同罷了。”四皇子淡淡道,好像別有深意,卻又話鋒一轉:“夫人和九小姐快些上車吧,別又着涼了。”

說完便扶着王氏和九娘子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裡九娘子還覺得被四皇子扶過的地方火辣辣的,心裡止不住的在想:這個四皇子殿下和趙子歌都是謎一樣的人物呢!